助理和司机两个人被扔在路边,彼此面面相觑:“老板这是怎么了?”
司机悄悄说:“我是感觉从上个月开始,老板就有点奇怪了……明明之前有个房地产商想压我们的价,说我们的那片地方容易跳楼死人,建议老板派人去做做法事,请个神像的,结果老板直接让人掀了凶宅的房顶,日光加紫外灯暴晒两个月,死活都不信这些东西的。前几天却去星城山的佛寺里拜了佛烧了香,据说还请了东西,感觉跟换了个人似的。‘感觉不好’这种话,老板一般也不说,这是怎么了?”
助理耸耸肩:“我哪儿知道啊。”
萧问水越过拥堵区之后,开启了自动驾驶系统,不断打着云秋的电话。最后系统提示有一个来自Susan的电话切入,萧问水看了一眼之后,拨打回去。
“什么事?”
Susan的电话十分焦急:“你到哪里了?云秋出事了!”
萧问水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一刹那的僵硬,片刻后,反而放松了下来,只是微微发凉。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镇定:“什么事?”
“有个反社会暴力倾向的自闭症小孩和云秋在上课的时候起了冲突,那个小孩用裁纸刀把云秋捅了三刀……”
后面的声音,萧问水已经没有听了,系统通讯因为这一刹那突然的加速而出现了中断。速度表盘直接转到底,为此产生的加速度甚至让人被按在了座椅上,让人有着微微的晕眩感。
速度稳定下来后,Susan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转而给他发消息过来。
【是正在排查的黑进系统、篡改报告的那个小孩和小孩家长,为了能进来上学无所不用其极。系统漏洞之后学校对每个患儿都进行了安检防范和隔离观察,但是今天是假日,云秋自己只有一个机器人跟着。每个人都过了安检,伤人者用的就是精细课堂上的裁纸刀。】
【云秋和他距离过近,一开始是冷不丁地被捅了第一刀,云秋想躲开时被伤人者拽住摁在地上,连续捅了另外两刀,还好裁纸刀比较轻薄,第一刀下去之后就折断了,没有造成贯穿伤,也没有伤及要害,但是云秋的心理暗示过强,在疼痛等级不高的情况下发生了休克,现在正在校医院里观察休息。】
【伤人者已经拘留,但是伤人者的监护人已经逃离,警方已经抵达现场进行搜捕。】
【校医院301房,你赶快过来,云秋已经醒了,应激反应很厉害,我和那个beta医生都没有办法,云秋现在很恐惧任何人,坚持要赶所有人走。】
萧问水说:“他有一只熊,找到了给他。”
医生的通话同时切进来:【先生,让人找了,我们没找到那只熊,买了一模一样的新熊给他,被他认出来了,反应更激烈了。】
萧问水顿了顿,“我去找。”
空间车抵达校医院楼下,萧问水快步往上走,整张脸都冷着。
旁边人说什么话都很遥远,像是模糊不清聚集在一起的幻影,连嘈杂的声音都无法分辨。
像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病床前围满了人,医生的语气像是左右为难:“髓系做不了CAT-T,萧先生现在高烧不退,我们现在的建议是进行强移,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说:“我不做,给我镇痛。”
那医生好脾气地跟他解释:“已经给您上了镇痛泵了,现在这个阶段基本没有效果了……”
他盯着眼前因为疼痛而变得模糊的人影:“你不是我原来的主治医生吧。”
那医生对他笑了笑:“萧先生,您说什么呢,一年前他就离职了,现在在国外深造呢在。都是二少爷在安排,他的去向您不用担心,毕竟是国内基因科学第一人,没有人会为难他。不过可惜的就是之前那个自闭症样本死掉了……”
他冷笑起来:“小秋不会调走他,董事会现在胆子已经这么大了?”
那个医生不管不顾,自顾自地说:“就昨天的事情吧,那个Omega,怀了孕死在手术台上,一尸两命。”
噩梦般的回忆在那一刹那涌现,萧问水长出一口气,握着门把手的手沁出了微微的冷汗。
病房里寂静无声。
他推门进去,站在门口,静静地往里边看去。
病床上的少年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浑身发抖,满眼泪水地看向他,先是警惕,而后慢慢放松。
云秋哽咽着说:“你为什么现在才过来。”
萧问水转手关上门,刚走近一步,就看见云秋哭出了声:“大哥哥,我好疼。”
他走过去把他抱进怀里,把他的小熊塞给他——来到医院之前,他以最快速度去了云秋的宿舍一趟,找到了云秋藏在浴室干涸的水箱里、挤成一团的小熊。
云秋大哭着,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在那一刹那涌了上来,如果说上辈子最后的事情带给他的是对自然死亡的恐惧和阴影,这一次则是直截了当地感觉到来自人的冷漠,冷酷且偏执的杀意。他哭得快要过呼吸了,萧问水伸手捂住他的嘴,帮他慢慢平复着,一声一声地给他道歉。
“对不起,我来晚了,没有能保护你,宝宝。”
“对不起,对不起。”
云秋哭得抽抽搭搭的,嗓音嘶哑,语不成句:“那你,你,下次,不,不要这样了,你要,早点来接我,大哥哥。我给你烤了,七个藕夹,给你,烤了七个……”
他慢慢地不哭了,因为抽噎牵动伤口,又因为有萧问水抱着他,给了他以久违的、alpha的温柔。
云秋擦掉眼泪,抬起眼睛朝上望去,撞见了萧问水怔忪的眼神。
云秋犹豫了一下,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借着这个姿势半跪起来,抱住了萧问水的脖子。
这个姿势是他们从来没有过的,因为萧问水坐在他床边,云秋可以用这种姿势搂住他,好像他们的角色调转了一样。他学着萧问水以前的样子,揉着他的头发,小声说:“大哥哥。”
萧问水“嗯”了一声,声音很低,但是没有动。
他抬眼看着云秋,眼神和以前一样无波无澜,十分平静。仍然是这样强大的、宽和的、让人心安的模样。
云秋却突然把脸颊贴在他的脸颊边,蹭了蹭,怯怯地问:“你看起来好难过啊,不要难过了,大哥哥,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萧问水好一会儿没回答,片刻后,才沙哑着嗓音说:“好。”
他给他唱儿歌,小熊动画片的主题曲。这个星期在老师那里学会的,音调很轻松,很绵软。云秋唱歌的声音意外的清亮好听,不走调,只是节奏有点乱:
“小小熊,圆耳朵,圆尾巴,胖胖肚皮小嘴巴,有一天呀离开家,遇到危险啦!”
“不和同学抢西瓜,不和妹妹争娃娃,尊老爱幼讲礼貌,帮助爸妈管理家。”
……
“小朋友,小熊今天回家啦,你在哪里看我呀?”
云秋唱完后,还是蹭着他的脸颊,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在他怀里,小声问:“大哥哥,你还难过吗?”
萧问水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扶着在病床上躺好,没说什么。
云秋看着他,只见萧问水掀开被子,俯身查看了一下他已经包扎好的伤口。
他一来,云秋就觉得非常安定,很乖地配合他的动作,把自己伤到的地方给他看。萧问水看过之后,手上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几样新鲜玩意儿——云秋粗粗一看,是三根红绳子。
再仔细一看,是两根红绳,和第三根用红绳穿起来的玉菩萨。
这种东西和萧问水的气场完全不搭边,如果让医生或者任何一个人进来看见了,估计都要大吃一惊。
萧问水低头把其中一根系在云秋脚腕上,另外一个系在云秋手腕上,玉菩萨则塞在云秋枕头下。
他低声说:“这个东西先不戴,免得你半夜翻身会压到伤口,就先放在枕头底下。”
云秋问他:“这个是什么呀?”
萧问水顿了顿,然后说:“没什么,你总是出事,这个是孙悟空保护你的咒语,洗澡也不要取下来,这样就没有坏东西来找你。白骨精和黑土狼都不敢来找你,以后晚上没有我,你也可以安心睡觉。”
云秋说:“哦。”
他又低头瞅了瞅没戴上的那个触感温润的玉菩萨,小声说:“可是我知道,这个是迷信。大哥哥。”
萧问水有非常严重的神经衰弱,几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有一段时间,萧寻秋女朋友的母亲给她和萧寻秋请了两个开光的手串,给萧问水顺便也求了一个。
但是萧寻秋给他寄回来后,萧问水只说:“迷信,戴这个也没用。”
萧寻秋反而笑眯眯地在视频那边说:“就当讨个口彩嘛,心理暗示的作用也是有的,哥。”
那次对话被云秋听见了,因为他也等在旁边,要跟萧寻秋有话说。
萧问水摸了摸他的脸颊,口吻淡淡的,却带着一如既往的强硬:“戴着,不能摘下来。”
云秋于是乖乖答应了:“好。”
第三十七章
因为这个意外事故, 萧问水接云秋回家的计划也中断了。
云秋留院观察, 晚上也要睡在医院。
医生过来跟萧问水说了云秋的情况:“小秋伤都是皮外伤,主要是受到的惊吓过度,从他表现出的应激反应来看, 暂时也不适合太快出院。”
云秋抱着熊坐在床上听着,又看见一会儿后萧问水的助理和司机姗姗来迟, 跟萧问水报告了公司里的一些事情和这次突然启用豁免特权引发的舆论情况。大人们立在走廊上说话,房间里只有他和医生。
医生给他来拔消炎点滴的针, 按着他的手腕上方的皮肤,觉得有点凉,于是给他找了个热水袋, 让他放在手下垫着。
“不舒服就告诉我们, 知道了吗,小秋?”医生摸着云秋的头。
云秋的眼睛却往外看着,他看着萧问水跟其他他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交谈着, 有点迷茫地问医生:“大哥哥会留下来陪我吗?他说今天会接我的, 但是如果接不成了,他是不是就走了?”
医生含糊其辞了一会儿,只说:“先生忙呢。”
云秋有点难过地看着自己包着纱布的伤口:“可是别人家的小朋友生病, 都会有爸爸妈妈来陪。只有我没有人陪。”
一个星期的校园生活,云秋除了学会了许多生活常识和技能以外,也在不断地发现一件事:别人都有父母带着,照顾着,只有他一直是一个人。
他没有爸爸妈妈, 奇怪的是他从小到大没有疑惑过这件事情,因为萧寻秋和萧问水完全挤占了他的生活,包括医生在内,充当着照顾他的角色。
“傻小秋。”医生说,“有我们陪你呀?先生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所以那样拼命地工作,如果他要过来陪你,你就不能吃那么多好吃的,也没有好看的衣服穿。”
这样说实在是有点夸张,萧家显然不至于沦落到萧问水不工作就没有吃穿的地步,但是医生也不知道怎么更好地跟云秋解释。
云秋有点失落:“可是我不想要他赚那么多钱,以后我要是可以赚钱了,他可不可以天天过来陪我呢?”
“这哪里是钱的事?小秋。先生他开着大公司,要给很多很多人发工资,要帮助这个社会上许多需要帮助的人,就算不赚钱了,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这个学校,就是先生和二先生建来帮助和你以前一样生病的宝宝们的。”
“哦。”云秋想了一会儿后,理解了他的意思,过后又问他,“但是如果他不陪我的话,可不可以把我的爸爸妈妈叫过来陪我呢?”
医生愣了一下,没想到云秋会突然问起这件事,一下子不知道作何解释。
云家和萧家的纠葛,医生有所耳闻。上一辈纠缠不清,云家和萧家本来是关系不错的世交,彼此也有不少合作,然而后面因为联盟选举前期所占的派系不同而决裂,当中萧家的情报被出卖,追溯源头事出云家,这就算是明面上的结仇了。
云秋的父亲云赣是一位卓越成熟的政治推手,暗中发展了独一无二的情报体系,是一个冷酷且几乎毫无弱点的成年人。
若说弱点,只有他当时用尽一切手段隐瞒住身份的、怀孕的妻子。
萧父用尽一切手段,终于找到了云秋母亲当时生产的医院,并且抱走了云秋,以此要挟云家删除情报中偷来的有关萧家核心技术的数据。然而云家誓死不从,云赣坚持认为可以依靠自己的手段夺回孩子,夫妇二人最后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双双殒命。
而云秋,也意外地被萧氏兄弟俩当成了宝贝,好好地养大了。
医生最后说:“还不是时候,小秋,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他们在哪里了。”
云秋更难过了:“可是我已经十八岁了。我要长到大哥哥那么大的时候,他们才回来看我吗?”
这回医生没有来得及回答,他被外面的人叫走了。
而萧问水也终于在外边跟人说完事,走了进来,重新在床边坐下。
云秋低垂着眼睛不看他,说:“我给你烤的藕放在教室里的,你自己去找吧,记得吃哦。”
萧问水顿了顿。突然伸手,轻轻把云秋的脸掰过来,看到了他一双委屈的眼睛。
他问他,“云秋,怎么又要哭了?”
云秋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你又要去上班了,我今天要是不受伤就好了,这样你可以接我回家。”
这小孩以前一病就极度粘人且矫情,要星星要月亮要不到,就嘤嘤假哭,现在大了收敛了一点,这个性子还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