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采好奇地“哦”了一声。
“他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关黎说,“这个人攻击性很强,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对我这个陌生人怀着很大的敌意。”
聂采静静看着她,半晌后忽然笑了。
“那不正是我们想要的人吗?”他笑了两声,脸色渐渐沉下去。小猫在他脚下又呜地哼哼着,吃痛似的。
太巧了。一切都巧得过分了。Adam没了,来了个饶星海。饶星海还像是送上门来似的,令人心生疑窦。
“我去会会他。”聂采忽然说,“饶星海……我来鉴定他是否有成为Adam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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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鼠在沈春澜的电脑键盘上来回打滚乱爬,文档中飞速飘过一串又一串毫无意义的字符。
沈春澜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可他仍旧毫无睡意。
眼看天就要亮起来了。
告别饶星海的这一个晚上,他太难熬了。焦虑和后悔反反复复灼烫他的心。他不应该容许饶星海去做这件事——可他也没权利制止,任何人都没权利制止。
他眼睁睁看着饶星海身涉险局,那些危险的片段,从电影里获得的各种血腥印象,总会穿过噩梦的通路造访。
他已经做了很久噩梦,梦里的饶星海总会在火场里,在黑暗的废墟里,呼唤他的名字。
沈老师——他听见饶星海的声音——救救我……
然后他会惊醒,战栗,喉咙干涩,胃中却有欲呕的冲动。
但再面对饶星海的时候,沈春澜并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他。饶星海需要学习、需要记住的东西太多了,他不能为他增加任何忧虑,只要做坚强的后盾就行。
这一夜,对沈春澜来说只是一个例行的不眠之夜。他坐在书桌边上,按着删除键,把天竺鼠乱打的东西一个个删去。
明天还要上课,是他在人才规划局上的第一堂课,不容有失。
天竺鼠在他面前堆了小山一样的糖果和榛子,眼巴巴地请他吃。沈春澜没胃口,他抓起天竺鼠,团在手心里,亲它的小耳朵,像吻一片细嫩的花瓣。
“……我害怕。”沈春澜小声说。
天竺鼠的爪子拍了怕他的脸,没有力道,反而痒痒的。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沈春澜吓得不轻,深夜的讯息和电话总是噩耗的前兆。他抓起手机,发现是曹回发来的信息。
【讨论了一晚上,其他人想保,但校长和方小满不同意,已经决定开除饶星海。】
沈春澜重重喘了一声。
太顺利,一切都顺利得过了头。他的不安和恐惧空前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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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除通知是在早上告知饶星海的。那时候饶星海还在宿舍里呆着。
回来的这一晚,他和阳得意、周是非大吵了一架,连舍管王灿灿和隔壁宿舍的师兄都跑来劝架,一时间317里充斥着各种精神体的形迹。
阳得意和周是非是为了系主任被袭击这件事跟他闹起来的。系主任年纪很大了,院系学生不多,他平时一副乐呵呵的脸,跟谁都能聊几句,还夸过阳得意染白了的头发很好看。阳得意揪着饶星海,恨不能和他拼命似的:“他都这个岁数了,你怎么下得去手!”
两人和饶星海闹得非常不愉快,屈舞倒是没说什么。他看着饶星海,像是有话要问,却又不敢开口。
饶星海同样一晚上没睡。他拿着手机,从第一张照片开始,翻开他入学到现在所有的记录。
一起去北海公园划鸭子船,去爬长城,去诓王文思和万里这俩纨绔子弟请客……他们还老给饶星海拍照,因为阳云也隔壁宿舍一女孩喜欢饶星海,阳得意为讨姐姐欢心,总要拉着饶星海一块儿拍照。
还有运动会的记录,技能大赛的记录。他看到自己一天天缓慢地变化着,从一开始不适应镜头的僵立,到后来和屈舞、阳得意闹成一团也不在意。
在私密相册里,还有他和沈春澜的照片。数量不多,有的是沈春澜睡着的样子,有的是沈春澜拧眉盯着电脑,备课或是写论文的样子。
和沈春澜在一起,饶星海很少让自己入镜,他总是喜欢拍沈春澜和大屁股鼠。
所有的照片都删去了,干干净净。
他又打开Lube,开始清理他和沈春澜的聊天记录。
打招呼的第一句话是沈春澜发的。【Hello。你的头像是天竺鼠吗?你到底是哨兵还是向导?】
饶星海当时毫不客气回了句【你谁】。
【你的精神体是天竺鼠吗?】
【关你什么事。】
饶星海:“……”
他抓了抓头,又好笑,又尴尬。一年前的他可真欠揍,沈春澜怎么忍得下来?如果他是沈春澜,一定早就放弃了。
放弃教导他,放弃陪伴他,放弃爱他。
饶星海从枕边抓起沈春澜的围巾,围在脖子上。天很热,但他必须这样做。下一次见到沈春澜会是什么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想见沈春澜,就现在。想紧紧地、紧紧地抱他,欺负他,又安慰他,吻他,剥开榛子把果仁喂到他嘴里,让他用舌头舔自己的指尖。
不去了。饶星海蜷在床上,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不去远星社了。他一天都无法和沈春澜分开,尤其是这个时候。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条信息跳出来。
来信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一串长长的数字。
【您已成功退订业务。查询其他套餐业务,请发送S到……】
他没删除这信息,但已经明白其中含义。这是他和特管委沟通的其中一个方式。
坐起身时,饶星海发现对面床铺的屈舞也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你没睡吗?”屈舞见他仍穿着昨天睡前的衣服,随口一问。
“屈舞,我得走了。”饶星海说。
屈舞一愣:“什么?”
这时屈舞隔壁床上叮地响了一声,是周是非的手机。周是非抓起手机,屏幕灯光照亮他已经瘦了一圈的脸。眯眼看了两回那信息,周是非猛地坐起,目瞪口呆。转向饶星海的时候,饶星海也正看着他。
饶星海没跟他说什么话,从床上慢慢爬了下来,取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教育科学系特殊人类认知科学专业的饶星海因为恶意破坏学校财物、故意攻击老师致伤而被开除的消息,在这一天立刻传遍了学校。
王灿灿接到通知的时候完全惊呆了,他甚至没有成功阻拦宫商和阳云也进入男生宿舍。
两人敲开317宿舍门的时候,阳得意才刚刚起床,一脸茫然地看着正往行李箱中塞东西的饶星海。他仿佛忘记了昨晚上的争执,用和平常完全无异的语气问:“干啥呢,你搬家?”
宫商冲到饶星海面前,按住他的行李箱:“你怎么了?”
饶星海:“?”
宫商:“你一定出什么事了,是不是?”
饶星海不答,推开她的手,拉好行李箱的拉链。他没有带走很多东西,只有几本必要的书,一些个人的物件。那些贴在墙上的照片,他一张都没拿。
这是他和欧一野商量过之后的决定,饶星海在离开新希望的时候,他应该是一个对学校生活毫不留恋的人。
宫商不理会他的冷淡:“肯定有原因的,是不是不能跟我们说?”
周是非忍不住了:“他把系主任打成那样,差点儿脑震荡,开除都算轻的了!要不是曹回老师一直在阻拦,学校早报警了!”
饶星海刚把行李箱提起来,脑后就被砸了一个枕头。
阳得意从床上跳下来,捡起自己枕头又往饶星海背上狠狠一摔:“说什么呢?开除?你被开除了?”
饶星海抓过枕头扔回去给他,力气挺大。阳得意没躲过,被砸个正着。枕头落下来的时候,饶星海看到阳得意眼圈红了:“为什么?你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饶星海的回答。就连昨晚跟饶星海吵得最厉害的周是非也没有吭声,他看着饶星海,眼里尽是难过。
饶星海从钱包里掏出两张十元钞票放在桌上:“这个月我住了一星期,这是电费。”
他拖着行李箱离开了317宿舍,阳得意还在后面大喊他的名字。饶星海设想过自己离开的这一刻。上学期末,他们送别过院系里的师兄师姐。那是毕业,是结束了四年大学生活、进入更复杂世界的仪式。他们挥手告别,有笑有泪,在忐忑中仍怀着希望——无论如何,都不是现在这样。
405的王文思等人也下了楼,怔怔站在楼梯口看着他。小熊猫从王文思身边溜下来,跑到饶星海身边,抱着他的小腿。在天津呆的那段时间小熊猫已经和阳得意、饶星海玩熟了,此时也习惯性地对他撒娇。
饶星海想让它离开,思索片刻后没有开口,直接把小熊猫踢了开去。小熊猫吃惊地撞在墙角,犹豫不安地徘徊,最后跑向王文思那边。龙游顺手把它抱起来,惊疑不定。
每个人的眼里都是同一句话:为什么?
饶星海想回头,想跟他们说清楚所有事情。他看作朋友的人现在正用惊诧和陌生的眼神盯着他,这太令人难受了。
但他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告别。在宿管王灿灿那儿归还了宿舍钥匙之后,他离开已经住了一年的宿舍。
柴犬尚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跑到门外,冲饶星海的背影汪汪叫了两声。
曹回已经等在了学工处。为饶星海处理学籍的是学工处的方小满,曹回正在追问:“这不对啊方姐,处理决定是凌晨下来的,可是今天就要把人驱逐出校,也太快了吧。饶星海这学生是坏,但是这一次是不是有点儿仓促?”
“既然你都说他坏,还留着干什么?”方小满冷冷一瞥,“害群之马。”
曹回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恼饶星海,但饶星海毕竟是他的学生,大一一整年也惹事,也出问题,和沈春澜谈恋爱那事儿更让曹回不高兴。但曹回总觉得,一切都透着他说不上来的古怪。
系主任昨天下午在医院里醒来,又喝了两杯奶茶,一脸没事人的样子。曹回心想他怎么能不生气呢?
“饶星海这事情,要不要再调查调查?”曹回问方小满。
方小满把通知拍在桌上:“这就是处理决定,最终的了。”
饶星海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曹回回头看到他,立刻换上一脸不悦。
方小满:“曹老师,你先离开,我得给他办手续。”
曹回离开后,饶星海关上了门。方小满让他坐在自己面前,隔着一张办公桌认真打量,素来不苟言笑的面庞渐渐缓和。
“觉得辛苦吗?”她问。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前文已经提到,在新希望内部知道饶星海去做什么的,只有校长、方小满和系主任。
第99章 深渊(1)
这问题难以回答, 饶星海想了一会儿。“现在还不到辛苦的时候。”他说, “……我能承受。”
“不用一直这样暗示自己。”方小满在表格上签字盖章,“谁也没想过要让你这样一个学生承担什么责任, 你觉得不行了, 做不下去了, 就告诉欧一野,立刻退出。”
很奇怪, 除了欧一野和特管委之外, 他身边所有知悉这件事的人都在告诉他:你是有退路的。
方小满把签章的通知副本交给他。
“饶星海,别钻牛角尖, 你是有选择的。等你回来, 你仍然是新希望的学生。”
饶星海与这位不苟言笑的师长没沟通过, 他没想到方小满会这样告诫自己。接下文件之后,他应承:“我知道。”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他是有选择的,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只要知道仍有退路,他并不会失去方向。
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对他敞开门, 有一个家等他, 有人爱他, 那谁都没法刺伤他。他去哪儿都不怕。
临走时方小满对他伸出手。他们用成年人的礼节,认真有力地互相握了握。
饶星海拖着行李箱慢吞吞穿过学校。所有人看起来都无忧无虑,一一被他抛在身后。
保卫科科长在校门口检查他的证件,检查通行文件,末了狠狠抓着他肩膀:“你第一次到保卫科的时候,你是为了同学跟人打架。我记得你, 饶星海,你的精神体是一条黄金蟒,我在监控里看到过。你做错了,你知道吗?你可以离开学校,可以退学,但你不能打伤你的老师!”
为什么这些人今天都像变了个样?饶星海带着半分茫然,说出了他在新希望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对不起。”
他走向地铁站,在站门口迟疑片刻,回头又看了一眼新希望。
昨天已经接触过关黎,今天应该还是会有人守候他,他应该留在一个更显眼的地方。欧一野告诉过他,他根本不必担心聂采找不到他,他被开除之后,信息立刻会出现在学校的公开渠道。远星社发展这么久,想要在特定范围里找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饶星海仍然呆在公众场合。
他最后看了一眼新希望学院,搭着步梯进入地铁站。
在便利店里买了一瓶水之后,饶星海坐在冰凉的座椅上发呆。站台人来人往,没有人像他这么茫然,谁都有目的地。
他无处可去,只能等待聂采来找。
一瓶水喝了大半,有人坐在他身边。
饶星海往一旁让了让,随即听见身边人笑着问:“想租房子吗?”
饶星海心中一紧。他从来寡言少语的性格帮了大忙,迟疑和沉默直接被解读成了傲慢,那人又说:“我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