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管进化剂之中的三管,在同一时间,通过“绿洲”的手注射进三个哨兵体内。
遗憾的是,除了向哲之外,另外两位都在注射的当天因为心脏麻痹而死亡。
聂采似乎相信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让哨兵得到巨型骸骨中尚未被破解的DNA秘密。他相信那些DNA会指出人类进化的新方向,能产生更加强大的哨兵。向哲是他的实验品,但存活下来的向哲,身体条件却每况愈下,内脏器官不断出现古怪问题。
聂采开始了新的实验:他想通过自然的生育方式,诞生出一位拥有巨型骸骨DNA的哨兵。
于是他们找到了苏小琴这样的女孩,用钱购买她们的子宫和人生。
在饶星海和Adam出生之后,“绿洲”发现,向哲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差,他失去了生殖能力,同时也失去了嗅觉。被生硬植入的DNA破坏了向哲原有的基因链条,他开始后悔,开始责备聂采,尤其在病痛发作的时候。那管“进化剂”带来的影响没有让向哲成为一个强大的哨兵,它在缓慢地摧毁他。
彼时远星社虽然明面上还是一个整体,实际上已经分裂成两部分,分别以薄云天和聂采为头领。聂采在与薄云天连续爆发数次争吵后,被剔除出远星社核心团队。他干脆拉着一部分人,前往广西与贵州交界处山区,开辟起了新的活动区域。
由于聂采还有工作在身,大部分时间由“绿洲”代替他行事。这段时间里,“绿洲”成为照顾Adam的人,在Adam成长的关键阶段里,大部分时间,是“绿洲”陪伴着他。
聂采每个月会返回一两次,他把自己教育Adam的方式称为“训导”。
训导有时候是惩罚,有时候是奖赏。Adam恐惧聂采,但又在聂采的暗示和强迫下,承认他爱自己,承认自己尊敬他。“这种影响时至今日仍不能从Adam头脑中消除,它根深蒂固。”绿洲在报告中这样写。
与聂采维持着表面和平的薄云天看似对聂采暗地里做的事情并不知情,但“绿洲”在报告中清晰地说明:“我猜想,薄云天是知道的,但是聂采所做的事情对远星社影响太大了,一旦暴露,‘远星社’这个招牌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薄云天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他选择把聂采剔除出远星社的核心层,甚至可能逐渐用行政方式,让聂采和远星社彻底断绝关系。”
聂采自然也察觉到,自己正离远星社越来越远。
剩下的两管“进化剂”,聂采稀释了其中一管,并把这一管分成了两部分。
其中一部分在聂采和薄云天的一次争执后,被注射入狼人体内。执行这个方案的人是“绿洲”,他为薄云天注射胰岛素的时候,推入针筒内的实际上是被稀释的进化剂。
事实证明“进化剂”带来的突变效果在狼人身上也是显著的:薄云天陷入疯狂的异变之中,最后选择自杀。
这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薄云天死后,远星社彻底分裂,信赖和景仰聂采的那部分人仍然跟着他,继续以“远星社”名义活动。
他们几乎取代了真正的远星社,并以山区中的一处村落为据点,继续活动。
高天月说到这儿的时候,沈春澜忽然感觉到不对头。
“山区里面?”他忍不住发问,“那里怎么可能有条件进行这么精密的人工授精手术?”
“对。”高天月点头,“而且他们不可能拥有从骸骨之中提取DNA的技术。”
当时房中数人面面相觑。这就说明,还有别的机构在为远星社提供帮助。
“‘绿洲’怀疑,购买了二十年前那截巨型骸骨骨头并制作出药剂,还有抢夺姑婆山骸骨的DNA样本,并且在这些年里一直协助远星社进行实验的,很有可能是乔弗里科学研究所总部的人。”高天月说。
说不感到恐惧是不可能的。沈春澜想到自己的哥哥还在乔弗里工作,还想到在图书馆爆炸事件中,距离DNA样本最近的那位混血儿。显然,乔弗里和远星社共同策划了这次爆炸事件,并且在事件中顺利夺走了DNA样本。
沈春鸿对这些一无所知,他还试图从乔弗里研究所内部找到相关资料,但真正核心的部分,他根本触碰不到。
沈春澜开始觉得头疼,天竺鼠在他掌心里打滚,趴在手指上凝望着暂时羁押房的方向。
他告诉高天月等人“训导”的意义,也说了聂采作为自己的导师,曾经对自己做过的事情。
在回忆的时候,沈春澜想起了宋祁。
宋祁进入的“远星社”,明显是聂采统领的远星社。高天月立刻想起,“绿洲”在报告中同样提及了宋祁。
因为进化剂对狼人的影响令聂采大感兴趣,聂采决定把稀释过的另一部分用在别的特殊人类身上。他一直在选择适合的目标,直到宋祁进入远星社。
为宋祁注射药物的,同样也是“绿洲”。
为什么选择了宋祁?宋祁身上有什么特质是让聂采感兴趣的吗?沈春澜不得其解。
而且更让他们困惑的是“绿洲”的身份。“绿洲”显然是以前潜伏在远星社的人,可是为什么他这么久以来都不和危机办联系?他是危机办的卧底,还是特管委的卧底?
死在他手里的人已经有好几个,他在注射药物的时候,知道那是有害的东西吗?他知道自己在杀人吗?
对于“绿洲”的身份,高天月没有透露更多。
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们不能完全信任‘绿洲’,包括他给的这份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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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涂着“危机办·刑侦科”字样的小车在路上缓慢行驶。
飞蜥只能指出大概的方向,雷迟不断被狭窄的小巷所困,不断掉头寻找可通行的道路。随着前进,他心中渐渐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龙游同学,你这个飞蜥很有用啊。”小刘说,“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龙游:“考公务员。”
小刘一拍大腿:“好!就考危机办!你先考了,考中之后咱们科长会想办法把你调过来。你精神体太有意思了……”
龙游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的两个年轻人:“我毕业要回家的。”
小刘:“你穿了我们危机办的衣服,就是我们危机办的人了。”
龙游没法招架这么热情的前辈,唯唯诺诺:“那我……考我家乡的危机办吧。”
小刘:“你家哪儿啊?”
龙游正要说话,雷迟停了车。
车子停在出城的岔路口,飞蜥的小脑袋对着眼前亮堂的大路。
认清楚这条是什么路之后,后座的两个小年轻同时面露紧张之色。
“雷组……”小刘哀嚎,“我又要打报告了!”
雷组:“请求增援,顺便把上次请求黑兵协助的协查通知也来一份。”
这条路的尽头,是王都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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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欢的氛围在王都区的角角落落渗透。虽然门窗紧闭,但欢乐的乐声和笑声仍能从缝隙里钻入,破坏室内的沉默。
它们令这房间显得愈发寂静了。
Adam讲完父亲和母亲的事情之后便不言不语。红晕绡眼蝶在他手上停得越来越多,他翻转双手,手心向上。蝴蝶们短暂腾空后缓缓落下,簇拥在他的手心里。他像捧着满怀的花。
“……这是什么意思?”Adam不解,“你的蝴蝶在干什么?”
宫商走到了他面前。Adam没有恶意,她的精神体是这样告诉她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宫商问,“你们要杀我吗?”
“你不会死的。”Adam仰头看她,少女面色紧张不安,他轻轻一笑,“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回去提醒饶星海。”
或者还有一些倾诉的强烈愿望隐含其中。他需要跟一个人说话,他需要借助别人的倾听,让自己释放一些被钳制和压抑的感情。
“不要让他们发现他。他最好立刻离开新希望,藏起来,别被任何远星社的人看见。”Adam说。
因为太容易辨认了,饶星海和他拥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苏小琴带着饶星海逃离之后,聂采曾派人去寻找过。他们在一条河边听见山民说起前几天在河中溺毙的一对母子,又在下游河岸边捡到了苏小琴满是泥巴的鞋子。
所有人都认为,苏小琴和小哨兵已经死了。所以Adam成为仅剩一个的珍贵样本,他没有被处理,反而被好好照顾着,活到了现在。
“他们已经知道世界上有一个饶星海。饶星海才是他们想要的人。”Adam轻声说,“你也可以把这个理解为我自保的方式。”
随着他的起身,蝴蝶腾地从手心中飞离,一团轻盈的红云。红云钻入宫商的身体,彻底消失。贴在门边仔细听了听声音之后,Adam冲宫商招了招手。
一条黑曼巴蛇从他袖中滑下,自门缝钻了出去。很快,那门便悄无声息地开了,黑曼巴蛇贴在门的底部,把下坠的房门托起,避免它与地板摩擦产生声音。
Adam示意宫商跟着自己离开。
宫商惊疑不定,犹豫着不敢靠近。
“走啊。”Adam无声催促,“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拉着宫商小心离开房间,但没有往楼下去。楼下几个人正在打牌,笑声和骂声相接。一只喜鹊站在窗口,正眺望窗外景色。
两人贴墙前进,蹑手蹑脚走到走廊尽头的小窗前。仍旧是黑曼巴蛇先从缝隙之中钻出,静悄悄地用蛇尾撬开了窗户。Adam打开了小窗,当先爬出去。他踏在空调外机上,确认没有问题后跳向一旁的平房屋顶,落地时同样无声无息。
宫商心想,这人显然不止一次用这种方式逃离过这儿。
她学着Adam的样子,终于也跳上了那处并不宽敞的房顶。两人溜到地面,Adam蹲在地面上,黑曼巴蛇再次从他袖口中蜿蜒爬出,沿着堆满垃圾的水泥地面飞快往前,最后消失在拐角。
Adam抓住宫商的手,借着黑曼巴蛇开道,连续穿过几条小巷,才终于露出稍稍松一口气的表情。
“安全了吗?”宫商问。
“没有。这里很偏僻,至少要到明亮的地方,你才算安全。”Adam警惕地看着周围。两人藏身在一个巨大的纸箱后头,纸箱里传来小猫虚弱的叫声。一盏冷灯悬挂在巷子前头,它把这截路照得通透。
宫商看向Adam:“这里是什么地方?”
Adam发现她已经丝毫不紧张了。他诧异又奇怪:“你不怕了吗?”
“怕过头,没感觉了。”宫商匆匆吞咽一口唾沫,滋润干涸的喉头,她现在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这一片是你们的秘密基地?”
“这是王都区。”Adam不想跟她多解释。
宫商却一下就理解了。在这学期之前,她对王都区全无概念,但报到那天阳得意在王都区失踪的事件,已经足够阳云也每天在宿舍里把阳得意和王都区骂上三百回。
她看见黑曼巴蛇爬上了墙。它躲避着灯光,藏身在黑魆魆的阴影里,只有当月光偶尔照亮它的鳞片,才能勉强看见它的身影。
一轮满月贴在天顶,碎絮一般浮游的云片缓慢飘移。
一只红晕绡眼蝶从Adam面前飞过,落在纸箱上,缓缓拂动翅膀。
“我还有一个问题。”宫商说。
Adam:“嗯?”
宫商:“为什么要抓我来这儿?我对你们有用处吗?”
Adam:“你的蝴蝶对我们来说很有用。”
他碰了碰蝴蝶的翅膀。蝴蝶攀上他的手指,细而软的触角贴着他的指腹。Adam心头窜过一种怪异的感觉:他又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位向导小姑娘,她的精神体是非常美,也非常动人的。
他不想承认自己很羡慕。
“远星社在寻找巨型骸骨,它们一般都藏在深山老林里。”Adam说,“而哨兵不好控制,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能利用大量精神体进行大范围勘查的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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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满是狂欢狼人的酒吧街时,聂采一直捏着鼻子。
“太臭了。”他说,“我永远受不了狼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味道。”
每个月满月的这晚,王都区的酒吧街上都拥塞满狂欢的狼人。这是他们可以短暂释放自己的时刻,当然也是王都区黑兵们最累最紧张的时刻。
“……无聊透顶。”聂采听见两个狼人在唱歌,一首粗鲁豪放的摇滚乐,由于爪子尖锐,他们需要套上特制的甲套才能正常弹动吉他,“你说,这有什么意义呢?”
他把音量维持在能让身边人听到的程度,但久等不见回应。聂采回头,发现原本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正驻足站在一间小店外看表演。
地底人敲动硕大的皮鼓,半丧尸人正在跳舞,狼人们在周围围了一圈,嗬嗬地欢呼鼓掌。
“柳玉山。”聂采招呼他,“别耽误时间。”
那名为柳玉山的中年人忙转身跟上。他肩上挎着背包,推了推脸上的眼镜,脸上满是新鲜的好奇。“我第一回 来王都区,这儿这么热闹呐?”他兴致勃勃地左右打量,笑着说“比我想象的热闹多了。”
聂采没搭理他的话,直接岔开话题:“这一次的骸骨是在哪里发现的?”
“内蒙古阿拉善盟,塞仁沙尔山。”柳玉山回答,“发现骸骨的是当地的牧民,但他们说受到了天神的惩罚,现在两个人都不开口说话,所以具体的位置,我们不知道。”
“……得在特管委得手之前找到。”聂采笑道,“不过我们现在有了一位新的帮手。”
柳玉山好奇:“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