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钧宝诺挠挠鼻子,有点沮丧。
不管是现在,还是二十年后对方在相关采访中提及到的内容,都能让蔚宁直观地感受到钧宝诺真的是一个非常恋家的人。尽管东县只是东圈众多贫困县中不那么贫困的一个,与金南戏剧大学所在的南市更是犹如云泥,也无妨他热爱自己的家乡。蔚宁看得出来,钧宝诺很想留在东圈,可现阶段东圈影视行业的发展氛围实在不甚理想。
但是蔚宁不会沮丧。因为他知道,五年后,东圈会以东市为中心,提出“泛城际圈”的概念,第一个五年计划就是兴造高速铁路、城际地铁、快速公交。到那个时候,三线并行,四通八达,临港离东县这个原本交通不便的小县城才是真的“不远”了。而第二个五年计划中的意外之喜,就是已经功成名就的钧一诺宣布放弃金楠奖常驻主席的职位,加入了由应阑、徐立延联手主导的“云雀计划”,开始着力推进东圈的影视文化产业发展。到那时,才是他真正发光发热、报效家乡的时候。
“你不是说,大恒已经给你递了合同了吗?”蔚宁拍拍钧宝诺。二十年的摸爬滚打,都没有浇灭他的赤子之心。现在的他,或许需要一点小小的鼓励。
“嗯。”钧宝诺点头,他之前确实跟蔚宁提过,又说:“其实在学校的时候,裕升娱乐也来找过我。两家都是大公司,不太好选啊。”
“大恒吧。”蔚宁说。
钧宝诺奇怪了,“为什么?”
“我喜欢黄幼芸。”蔚宁眨眨眼睛。大恒时代的老板娘,也是前南圈一姐、老牌影星黄幼芸,红透大江南北,家喻户晓,没有谁会不喜欢。
“噗……我也喜欢!她是我的女神啊!”钧宝诺一下子激动了,“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她竟然嫁给了钱大恒那个猪头!”
“没准人家是真爱呢。”蔚宁说,“你去了他们公司,正好当面问问她。”
“哈哈哈……这个主意好,我喜欢。”钧宝诺大笑,似乎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决定。
蔚宁还想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摘下手套,一看号码,司秦,于是抬起手,“嘘”了一声,示意钧宝诺不要出声,等了几秒钟,才按下接听键。
电话接通,对面劈头盖脸一句:“你去哪了?!”
蔚宁吓得一个咯噔,脚底下一滑,差点摔了,还好钧宝诺及时扶住了他。
蔚宁讪笑着给钧宝诺道了谢,拎起手机,尽可能地摆到远处,开始吼:“啊——你说什么——山里信号不好,我听不清啊——
“你去哪了!!!”司秦急了,又问:“旁边是谁?!”
蔚宁继续吼:“噢,我去给你采蘑菇挖笋了啊——跟隔壁的阿黄哥一起啊——”
听到对面叽叽咕咕的,好像骂了一句“神经病”。蔚宁无语了,不是他昨天晚上自己说的吗?难道是在耍他?来不及细想,又被对方接踵而至的怒意打断。
“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
“你快点!!!”
“嗯嗯嗯,知道了——你一个人好好的哈,记得吃饭,拜拜——”
蔚宁挂了电话,小跑着跟上钧宝诺他们,顶着钧宝诺奇怪的眼神,憨憨地笑了一下,示意家里孩子难带,多担待。
“这世道,混口饭吃真不容易啊。”钧宝诺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
“可不是嘛。”蔚宁完全同意,又说:“对了诺哥,我有事想拜托你呢。等晚上他们出外景回来,你能把徐哥、大围哥、阑姐、璃姐,柳哥他们找来吗?我有事想跟他们商量。”
“诶?你要找他们干什么?”钧宝诺问。
“是这样的……”蔚宁凑近了些,组织了一下语言,把电影缺经费、司秦用加戏为条件加钱的事大致给钧宝诺说了一下,得到钧宝诺无比懵逼的一张脸:“什么?我们的电影缺钱吗?”
蔚宁语塞,果真不该把钧宝诺当成正常人。他点了下头,有点为难地说:“谢导也知道这个事。我想把大家聚到一起,一块儿商量一下。我怕我自己去找他们,他们可能不会搭理我。”
“啊?为什么?”钧宝诺再一次懵逼。蔚宁也跟着再一次语塞,又不厌其烦地把组里人排挤他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当然不是说那几尊大佛排挤他,而是说“可能”。
“竟然有这回事?你怎么不早说,我捶死他们去!不对,我怎么不知道啊?”钧宝诺一边惊讶,一边义愤填膺,期间还夹杂着一丝摸不着头脑的奇怪。他“啧”了一声,拍拍蔚宁说:“你不用怕,老徐他们人都很好,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这事包在我身上吧。不过说到加戏……我还真觉得有点难办。所以,你自己打算怎么办呢?”
“或许,你听说过‘彩蛋’这个词?”蔚宁开口。
第16章
是的,蔚宁最后想出的办法,其实跟谢非渡最开始的打算差不多,就是尽量缩减自己和剧本的粘合度,集中戏份,竭力争取“一剪没”。实在不行,就让他在彩蛋里独自美丽吧。
听完蔚宁的解释,钧宝诺毫不掩饰地翘起大拇指:“厉害!”
其实钧宝诺不太明白,蔚宁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他们的电影,肉眼可见就是有钱人随便投来玩的。既然司秦肯出钱,谢非渡也同意给蔚宁加戏,蔚宁又为什么非要坚持呢?就像他不太懂其他人的坚持一样。
如果此时的钧宝诺对蔚宁剖白内心的想法,蔚宁可能会懂。因为钧宝诺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二十多年的从影生涯中,钧宝诺来者不拒,出了名的高产。好片多,烂片更多。并且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被烂片毁了的时候,他总能立马凭借下一部作品触底反弹。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他似乎天生就为演戏而活,接剧本、共情、演绎,就是他的全部。要让他说什么对演戏的看法、体会,甚至情怀,他好像真的不太有那种东西。可以说,相比于谢非渡,他是另一个层面上的一根筋。
钧宝诺突然严肃起来,难得没喊蔚宁“小宁宁”,他说:“蔚宁,我支持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你不要觉得泄气,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我们这小破电影还不知道能不能上映,上映之后有没有人看呢。你想当演员,只要不放弃,以后肯定会有更多更好的机会的,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钧宝诺安慰蔚宁。无奈蔚宁听了他的安慰,顿时觉得更遗憾了。而钧宝诺看蔚宁这样,只当是自己无意间戳中了蔚宁的心事,一边愧疚,一边说蔚宁外形不错,虽然不是科班出身,演起戏来还挺灵气的,甚至许下诺言,等他进了大恒,跟大佬们混熟之后就帮蔚宁牵线,让蔚宁跟他一起签大恒。
一路听着钧宝诺瞎哔哔,蔚宁确定了这个人神经粗过城墙拐角,一张白纸啥都不懂,敢情到现在都还以为他跟司秦只是单纯的老板和助理的关系。
要是司秦也这么想他跟钧宝诺就好了。蔚宁一边看着抱着手臂站在民宿楼下的司秦,一边这么想着。
几人上山的时候就不早了,等从山上下来,已经临近黄昏。也不知道司秦等了他多久。发现钧宝诺还搭着他的肩,蔚宁一个激灵,脖子一缩,就从钧宝诺的手臂底下挣脱开来,卸下背上的竹篓塞给阿黄哥,一路小跑着来到司秦面前。
没想到昨晚自己心血来潮的胡说八道,还真让他跑到山里挖笋去了。司秦觉得自己很生气,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生气,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看看你的样子,还不赶紧回去洗干净了!”
“好的呀。”蔚宁抿唇笑了一下,抖抖身上的泥,也不去管另外两个人了,跟在司秦身后上了楼。
钧宝诺挠挠鼻子,觉得这两人有点怪怪的。算了,不关他的事,就转身跟着阿黄哥去了隔壁,等着开吃今天的劳动成果。
蔚宁以为司秦会嫌脏,进了浴室,却主动来帮他脱胶鞋和雨衣。等冲洗干净,换好衣服,蘑菇也煎好了。阿黄哥上楼来喊两人下去吃饭。司秦不肯穿衣服,就在睡袍上套了件大衣,拽着蔚宁下楼去。蔚宁一路察言观色,又是给司秦夹菜,又是主动交代路上的见闻,还给他蒸了他爱吃的小笋饼,这才让司秦忘记计较自己跟钧宝诺一起回来的事。
钧宝诺看着不靠谱,难得是个言出必达的人。他记着蔚宁的嘱托,等剧组晚上回来,就按着蔚宁的名单,挨个儿去通知了一遍,又因为谢非渡和摄影有事情要商量,不方便打扰,就让隔壁的工作人员带话,让谢非渡结束之后来跟他们会合。
于是,由钧宝诺带头,几个主创除了谢非渡,一起聚在了钧宝诺的房间里。
房间很小,条件也差,还不是单间,一下子挤进去七个人,连转身都困难。逼仄的空间让蔚宁不是很自在,又被一屋子大神盯着,压力还是蛮大的。他定了定心,组织了一下语言,没想到一向不多话的徐立延竟然先他开了口。
徐立延抱着手臂,笑眯眯地问:“小朋友,你把我们喊过来,究竟有什么事呢?”
思路被打断,蔚宁愣了一下,刚想说话,又被钧宝诺抢白。
“别用这种口气说话行吗?都自己人。”钧宝诺踢了徐立延一脚,最看不惯他假笑,踢完还觉得不解气,连珠炮似地挖苦:“虽然平时总说你老吧,你可别忘了,你是虚岁三十,周岁才二十八!还能算年轻!整天用怪叔叔的口气说话,真的会变成怪叔叔哦。”
“咳咳……”蔚宁扯了钧宝诺一下,示意他差不多得了。
“我把大家喊来,是因为有个问题,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蔚宁说,“我一直听说电影的资金不太充足,跟我老板——也就是司秦说了之后,他同意加钱,但是有一个要求,他希望我能参与到影片中来。我相信各位有听诺哥说过,我是东影的一名辍学生,未来也有志于演艺事业,但我本人并不是很赞同我老板的这个决定。电影的拍摄我一直有参与,知道按目前的进度,已经没办法再贸然加点什么进去了,除非全部重来。我在想,是不是能在不动片子根基的情况下,另外拍一点不要紧的角色和镜头,等到上映前集中加工一下,或者干脆放到彩蛋里。总之,先在明面上达到我老板的要求,把经费给大家争取下来。如果各位无论如何都不同意,那我只能再回去跟我老板商量一下。但我觉得,这可能行不通,所以还是要拜托各位集思广益了。”
蔚宁说完,众人一阵沉默。
应阑抬头,复杂地看了蔚宁一眼,没有说话。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好像都很摸不着头脑。
“小朋友……”温也璃开口前,先是低头笑了一下,然后用她漂亮的眼睛捕捉到蔚宁,温温软软地说:“就我个人来说,我还真的不太知道喔,我们的电影这么缺钱吗?”
蔚宁语塞,正尴尬着,钧宝诺突然跳了起来,“我就说吧!不是我一个人不知道,对吧?咱们前期可能是有点困难吧……那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到底是谁到处说咱们的电影缺钱啊,我觉得咱们的制作挺可以了呀。特别是司总来了之后,哇,连锅里的肉都多了起来……”
众人默不作声,只有葛围像是极其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过了头。
应阑暗地里拍了一下葛围,对蔚宁说:“是谢非渡跟你说的吧。”
“是的。”蔚宁点头。
这情形,也太出乎意料了,让蔚宁不知道应该奇怪众人都不清楚缺钱的事,还是先奇怪应阑猜到是谢非渡来跟他说的这件事。他本以为自己提出加戏,会遭到众人的极力反对,从没有想过他们竟然跟钧宝诺一样,一点都不知道电影缺钱。难道,这都是谢非渡自己一个人的意思吗?
蔚宁想不通,应阑的问题已经跟到:“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呢?这方面我真的不太了解,你详细跟我说说,可以吗?”
于是蔚宁老老实实地把谢非渡的说辞给应阑重复了一遍。他察觉到,在他提起谢非渡关于拍摄的几个遗憾点时,众人的脸上都显出了一点古怪的神色,尤其是应阑。
“这个,啊哈哈哈……这个可以略过,不如我们来聊下一个话题?”蔚宁还没说完,钧宝诺出来打哈哈,示意他别再说了。
说来也巧,正当蔚宁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的时候,虚掩的门打了开来,谢非渡来了。
谢非渡行色匆匆,仍旧带着他属于艺术家的独有的腼腆,但也能看得出来,这次是真有点急了。他放下手里的剧本,有些紧张地问:“大家说到哪里了?”
当谢非渡接到隔壁工作人员的口信,他就知道关于经费的事司秦已经有了答案,一边埋怨蔚宁不事先跟他商量,一边放下手头的工作,赶紧跑去救场。谢非渡清楚先前因为资金已经跟大家闹过一次不愉快,如果这次蔚宁和盘托出,那他故技重施的手段又要再一次兜不住了。虽然不至于到闹绷的地步,背地里搞小动作,多少还是让他有点难为情的。
“说到你缺钱。”应阑没有看谢非渡,口气一反常态地有些冷。
“呵呵,可不是吗,我们哪天没缺过钱。”谢非渡憨笑一声,以此来缓和僵硬的气氛,只是这话听着,着实不太给应阑面子。
谢非渡看向蔚宁,蔚宁会意,凑上前,把司秦的意思转达给谢非渡。
“哎呀,这就好嘛。”本来谢非渡听到司秦“一句台词十万”的过分要求,再好的脾气也崩不住了。又听蔚宁的意思,跟他原先想的一模一样,顶多在剧本上多花一点心思,改得巧妙一些,就立马放松了下来,指着蔚宁说:“既然小蔚已经跟大家说了,那我也不瞒着大家了,咱们确实缺钱。我知道为了这部片子,大家付出了很多,都不想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但是机会难得,我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啊。况且,咱们的小老板是站在咱们这边的,几次三番向我保证,会竭尽全力帮咱们渡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