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戏,正是他交出帅印后与皇帝诀别。两个人站在曾经皇帝送他出征的黄金台上,相顾无言,全都红了眼眶,几次开口,又都合上嘴。他们曾一起喝酒斗狗,煮酒吃茶,快意恩仇,肝胆相照,却最终迷失在皇权路上。
整场戏只有一句互道的保重,全在眼神和肢体。与盛泽合作的是饰演少年天子的当红小生于津,两个人演技一个老练一个充满灵性,把整场戏演的酣畅淋漓。
最后导演喊了“cut”,盛泽还沉浸在角色里出不来,红着眼噙着泪在风中微微颤抖。
陈远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地上,自己的确看对了人。
剧组工作人员喊着杀青了的时候,盛泽才反应过来,自己第一部 男三的戏,就这么结束了。
他看到了远处的陈远,日光下晕着一层光华,在朝自己微微一笑。
一种极大的幸福瞬间将他包围。他本不觉得多么开心,可却突然有人专程来与他一起分享第一次杀青的喜悦,他便变得开心起来。仿佛考了一百分的孩子,一下子找到了可以炫耀的家长。
“远哥!哥哥!”盛泽一下子扑进陈远怀里,“我杀青了!我杀青了!”
陈远摸了摸他的头发,“傻孩子,这个剧播了以后你肯定能火!”
盛泽红了脸,却不知道始作俑者是乍暖还寒的风,还是从天而降的哥哥。他悠悠的说,“还差的远呢。”
陈远点点头,“你肯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这只是一部网剧,你的将来肯不会止步于网剧。好好干,未来可期嘛小伙子!”
晚上陈远和盛泽一起参加了剧组的杀青聚会。几个月的相处盛泽跟大多数人都相处的很是融洽。导演喝的醉醺醺,拉着陈远的手反复的唠叨,“盛泽是个好苗子啊……要好好走路,好好干啊年轻人……”
吃完饭剧组里的祖宗们又提议一起去KTV。
陈远年轻时,准确的说,是爱上李越和之前很喜欢去KTV,他声音本就好听,唱起歌来能制霸全场。可李越和是个五音不全的主儿,向来厌恶KTV,所以连带着陈远也慢慢不爱去了。
虽然此刻李越和不在,可陈远依然保持着跟李越和在一起的习惯。于是他摆摆手,说,“KTV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你们玩吧。”
陈远一个人走进电梯,低头跟李越和发了条微信,说吃完杀青宴了,现在回房间,超想你。
突然电梯里挤进一个人,竟是盛泽。
陈远皱了眉头,这可是大好的跟导演,纸片人,当红小生小旦拉进关系的机会,盛泽他怎能回来呢?
盛泽看出了陈远的不悦,他低了头,像做错事的孩子,目光闪烁声音怯懦,说,“远哥我五音不全,一进KTV就烦……”
陈远突然就没话说了,舒展了眉心,想起他远在北京的恋人偶尔一次被李泽旭拉进KTV后半死不活的模样,笑了笑。所以他还能说些什么指责的话呢?他只得说,“啊,这样啊。那好好休息吧。明天咱就回北京了。”
他一边说,一边他低头飞速看了眼微信,迫切的想确认置顶的对话框有没有新消息发来。这有些不礼貌,但他实在百爪挠心。
在电梯到达21层时,盛泽忽然说,“远哥,我能跟你聊聊么?”
陈远本想回去跟李越和视频,但又想到这孩子此时肯定有很多话要说,自己又确有很多话要叮嘱,便点点头,说,“那跟我一起来我房间。”
陈远刷开门。他是今天早晨刚到的,房间里整洁的像没人住过一样。
陈远把房间里的两瓶农夫山泉倒进烧水壶里,一边盯着手机,一边等着水开。
倒了两杯水,陈远坐在床上,一杯塞在盛泽手里,一杯放在床头柜上。看了盛泽几秒,示意他开始。
盛泽慢慢开口,“所以从现在到宣传期,我是要做些什么?”
陈远顿了顿,“你现在名声还没打开,倒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你若是想,可以再给你安排一个小角色跟个剧组,不过我还是建议你趁这段时间多沉淀沉淀,休整休整,毕竟以后这样休假的机会也不多了。”
说完陈远又看了眼手机。
盛泽心里想到了陈远微信那头的人是谁。他觉得自己好难堪。
“远哥你今晚有事么——”
陈远几乎从不在跟人谈话的时候看手机,他觉得这样着实有些不礼貌。于是他一边说着,“没什么事儿。”一边把手机反扣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之后盛泽又问了很多,关于通告,关于微博的运营。陈远本就是艺人出身,太了解盛泽此时的心情了,也懂得做艺人的种种辛酸,因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末了盛泽还问他,为什么会转幕后。
陈远笑了笑。说,“其实比起来镁光灯下万众瞩目,我一直更喜欢柴米油盐平平淡淡。当初艺考,纯粹是因为文化课太差。不走这条路考不上大学——”
盛泽大跌了眼眶。“竟然有人是因为文化课太差只能走这条路所以考上了中戏?”
陈远想起盛泽高中没毕业便走南闯北,恐怕究其一生也没机会上心中的梦校了,心里有一阵不好意思,又有些愧怍,说,“嗯,的确是这样······”
盛泽脸上的表情停了很久,最后才说,“远哥你真的很厉害······我,好生羡慕,又好生佩服。”
陈远觉得这话说的好笑,自己有什么值得佩服的呢?他早年懵懵懂懂,随遇而安,阴长阳错下走了这条路便一心想走好,后来见识了很多事,遇到了很多人,却也不过是十几年如一日,追随着李泽旭和李越和光辉的星星罢了。于是他自嘲的笑了笑,说,“泽旭哥当初才是当红炸子鸡呢,没毕业就拍了几部文艺片儿拿了国际大奖,还不是一样退出演艺圈儿了?倒真不是他看准了时机投身商海,纯粹是个懒。不愿意赶通告,熬人。”
盛泽笑作一团。“你整天见了李总就损,也不怕李总发威?”
陈远有些神气,说,“啧啧,不怕,我可代理着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呢,他哪能真冲我发威啊。”
当时钟走到十一点时,两个人才意犹未尽的告别。末了陈远告诉盛泽,“以后不用客气,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打电话发微信,或是当面聊都可以。以后我跟泽旭哥,还指着你赚钱呢。”
送走盛泽,陈远又在床上坐了会儿,想着等剧要播出了,得嘱托老秦给盛泽包装包装造造势。
陈远心一沉,心想,完了完了。李越和保准是要不开心了。
陈远赶紧回拨回去,却发现怎么也打不通。他看了眼手表,心想,这个点儿,兴许是睡了?
陈远洗了澡。重新躺倒床上时已经十一点半了。
手机上又多出几个未接来电,却是来自李泽旭的。
陈远一下子就慌了,想着李越和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陈远赶紧回拨,电话很快被接通,“泽旭哥,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的李泽旭语气不善,“陈远,我让你非得去横店了么?经纪人到了不就成了,你一影视部总监去什么去?你手下几个艺人啊?你这次怎么这么上心啊你?”
乐音一共有男男女女近二十个艺人,出名的不出名的,出道的没出道的,委实不少。可陈远偏偏对盛泽格外上心。一方面他认准了盛泽有股灵气又敢拼敢想,另一方面做则是他在盛泽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十几年前那个站在一群星二代面前自卑怯懦,看不到出路的,一无所有的自己。
陈远顿了顿,说,“我觉得总得跟导演制片人见见——一来是表达一下感谢,二来是嘱托——”
李泽旭是个急脾气,不欲跟他掰扯这么多,直截了当的打断,“李越和在浴室摔倒了——腰椎骨折,估计得修养两个月。”
陈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在电话两端沉默了片刻,陈远才意识到,是李越和受了伤。他只觉得心被人攥的生疼。李越和怎么就会在浴室摔倒?李越和怎么就不能多注意一点呢?他在气急的情况下,是说不出话的。只是死命攥着手机。
李泽旭接着说,“他摔倒之后爬不起来,把小越叫起来,让小越给你打的电话。你不听,他才打给了我。我把他送来医院了,现在医生刚走。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估计也就能在医院陪他这一晚上——”
陈远没有丝毫的犹豫,“我现在就去机场,这就回去。”
陈远本就没带什么行李,匆匆装了包便招呼了专车送他去机场。路上打开携程定了十二点四十的机票。
过了安检时,机场的广播里正叫着他的名字。
好歹赶上了。他坐在飞机里大喘气。
关机前,他给李越和发了条微信,虽然不知道李越和能不能看到——哥哥我已经上飞机了,你乖乖等我,我很快就到。
陈远等了几分钟,没有回复,遂关上手机。
红眼旅客都四仰八合的倒在椅子上睡觉,陈远却没有丝毫睡意,焦躁和担心快把他冲走了。
他脑子里一会儿是李越和倒在浴室里的无助,一会儿是小越打不通自己电话的焦虑。他后悔没接那几个电话,也后悔为什么非要仪式感十足的见证盛泽的杀青。
飞机落地的刹那他便打开手机。没有李越和的电话,也没有微信。他大概是睡了吧。睡了也好,好好休养休养。
他打车去了协和医院。终于看到了自己受伤的恋人,以及趴在床边儿上的李泽旭。
李泽旭睡得不死,听到动静便醒来了。见了陈远立马皱紧了眉头,“你在这儿守着,这几天不用去公司了——把老李伺候好。”
陈远点点头,“这个我当然知道······”
李泽旭白了他一眼,心道,你知道个屁。可看到陈远疲惫的姿态,又不舍得骂出口。他停了会儿,又说,“小越我送到老秦那里了,你要觉得不合适,就接回家——估计你也没这个功夫照料了。”
陈远摇摇头,“嗯,老秦的媳妇做饭挺好吃的,人也靠谱,让他两口子照料我很放心。”
李泽旭叹了口气,“老李也真是——洗个澡都能摔倒,摔一跤还就摔到医院来了。行了,你在这守着吧,我回去睡一觉。”
陈远点点头。把李泽旭送走。
第十二章
李越和早晨是被疼醒的。不仅是腰,甚至连腹部和腿都放射得生疼。
他呼吸粗重,咬着嘴唇,汗水簌簌的往下流。
李越和看到陈远坐在床边睡了过去,眼下是一片铁青,甚至眼角还挂着没干透的湿润,心里有些动容,想伸手摸一下他的发,却牵动了腰部的疼痛。
“嗯……”
听到他的声音,陈远马上醒了过来。
“你想要什么。”陈远以为他想伸手去够什么。
李越顿了顿,说,“阿远你过来,低下头。”
陈远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照做了。
李越和笑了笑,在陈远额头上亲了亲。
陈远皱了眉头,心里难受。“哥哥……我不该去横店的。”
李越和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却很快调整过来,低声说,“嗯没事。工作嘛。我知道你对这个艺人很上心。”
陈远沉沉的说,“我应该以你们为重的——其实泽旭没让我去,我,我就是怕他做不好,怕导演制片人见怪。”
李越和觉得现在说这些索然无味。便闭了眼,不去愿听。
过了许久,李越和才说,“阿远,我一四十的大老爷们,怎么会因为你想做好工作就蛮不讲理无理取闹的怪罪你。不就是摔了一下吗,怪我自己不小心。耽误了你工作,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陈远蹲在李越和面前,皱着眉头,说,“哥哥,其实你可以无理取闹蛮不讲理的……”他甚至隐秘的渴望着李越和如此对待自己,而不是无论何时何地都高高挂起的宽容大度。
李越和不露声色,心里却百转回肠。他本就不是会让gay一眼就动心的那种人,英朗的五官,一米八二的身高,让他从始至终跟柔弱纤细没有半点关系;说一不二的性格和早年的阅历更让他从不会真正从心底依赖谁。他或许是无数女人心中的完美丈夫,甚至是无数小0惦记的白月光,却唯独不该被身为天然弯大1的陈远一眼相中。他向来知道自己对陈远的吸引力,知道陈远有多么为自己着迷。他只是不清楚,是否陈远也会觉得遗憾,或是说,陈远是否在心底有某种叫嚣的渴望,而这种渴望随着岁月的沉淀,终将渐渐显露。
但那不是李越和渴望的自己。
他该是成熟内敛,他该是波澜不惊,他该是强大坚韧,他该心境澄明。
他不愿做那个懦弱多疑的自己,厌恶那个斤斤计较的自己,摒弃那个受制于人的自己,抛却那个狠戾阴鸷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或许永远都不会如陈远的意,于是不愿哄骗伪装粉饰太平,他幽幽的说,“纵使你受得了,哥哥自己也受不了。乖,给哥哥倒杯水。”
八点半医生来查房,看了看他的腰,说,“嗯,情况倒是正常。好好修养,没啥大问题,下周出院就行了。”
陈远拉着医生,问了许多修养的方法。医生撇了他一眼,似觉得跟他说这些没用,于是问,“你是病人的弟弟?病人的配偶不在吗——”
陈远有了片刻的晃神,然后认真的说,“我就是配偶。”
医生见多识广,没过多惊讶,转向他说,“病人这是腰椎骨折了。情况不是特别严重,所以采取保守治疗。关键就是好好休息,稳定骨折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