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很早之前,他作为那个傻傻的元幸受人冷眼,被人拒绝时一样。
元幸绕着小区又转了一圈,不管是那些商铺还是周围的路,他全都不熟悉。
发现除了正门前的路和正门两旁的商铺之外,其余的他全部都不知道也不熟识。
因为之前每次回家几乎都是从正门开车回来的,所以才熟悉。
而可以买菜的地方,除了那个生鲜超市外,元幸知道的也只有之前那个家楼下的小超市,和张玥之前告诉他的菜市场。
元幸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摸出公交卡,坐上那辆熟悉的公交车,去那个自己熟悉的菜市场。
坐上车,元幸抓着公交车的扶手,跟着车子一起摇摇晃晃。
天已经完全黑了,明月和碎星铺在夜色之上,和霓虹一起,装点华都。
元幸看着玻璃窗里的自己,使劲眨了眨眼,看不清自己的动作。
他被这两件简单的小事搞得有点迷茫。
为什么和他想象中的22岁的世界有点不太一样呢?
就这样迷茫了一路,元幸晃悠到了那个他熟悉的菜市场。
菜市场里灯色昏黄,许多人已经收摊了,只剩为数不多的人想把今早采摘的菜给卖完。
还没想到买什么的元幸,习惯性地走到了之前自己买大白菜的摊子前。
等他看到那个空空如也的摊子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用再继续吃大白菜了。
往日他来菜场都是卖大白菜和挂面,偶尔去卤味店买个卤鸡腿。
这次的元幸挠了挠头,只好把目光挪到的摊位上,不知道该买点什么好。
买蔬菜水果的摊贩们陆陆续续地收了摊,边交谈朝外面走去,元幸立在路中间没挪动,免不了地被人给撞了一下。
正晃神的他踉跄了两步,差点栽到旁边的菜摊里,还好他伸手及时扶住了边缘。
元幸觉得脑袋有点不舒服,还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又被撞傻了。
而撞到他的那个人却也只是回头,冲他晃了晃手掌,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小兄弟走的有点急了,然后就回头走了。
元幸一手扶着脑袋,皱了皱眉看着那人的背影,觉得这句道歉轻飘飘的,没什么诚意。若是他撞到了人,肯定会十分真诚地同对方鞠躬道歉,说十句对不起也无法打消他心中的愧疚。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也是一种表达的歉意的方式。就像是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不小心踩了别人的脚,你一句抱歉,对方一句没关系,这个小插曲即可迅速翻页。
小傻子唯唯诺诺了太久,已经不太懂得成人世界的人情世故了。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摊位上又传来声音,一个老婆婆面无表情地说他压到自己的番茄了。
元幸一看,自己刚刚被撞到的时候本能地伸手扶在老婆婆的摊子上,不小心压坏了一颗番茄,此时掌心里全是红色的番茄汁液。
他赶忙往后退,连连道歉。
老婆婆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地说要元幸赔偿,开口就要多少多少钱。
元幸看了看,摊位上还剩下几颗番茄和几把小青菜,蔬菜放在一个草编的席子上,席子破破烂烂的。
而上了年纪的老婆婆面容枯槁,皱纹里全是风霜和艰辛。
元幸见状,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忙掏钱把老婆婆剩下的番茄青菜全都包了,还贴心地嘱咐她降温了赶快回家,之后他才颠颠儿地去买鸡蛋。
其实老婆婆报出的价格已经超过了正常番茄的价钱,但元幸并不知道,甚至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这又是他不懂的一个方面了。
回家后的路上元幸又状况百出,到公交站的时候一摸口袋,发现公交卡没了。可能是在被那个人撞到的时候,从口袋里掉了出去。
天色越来越暗,元幸只好从口袋里拿出两元的硬币坐车。
坐上车的时候元幸稍微庆幸了一些,坐在位置上长出一口气,满心满眼都想赶快回家。
结果下车的时候,乘务员以为他没有在下车时刷卡,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元幸一急,跟人又解释了起来,结果车门在这时候关闭,车子行驶,又带着他去了下一站。
这一站直接带着元幸过了个十字路口,拐了个弯从立交桥下经过,往前开了好久才停下。
元幸下车的时候直接就懵了,拎着一袋子的菜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晚风一过,吹得他头疼。
他询问了公交站等车的人,对方很耐心地告诉他要是坐公交的话只能去天桥对面,不过要绕很远的路,下面车多也危险,建议他走回去比较快。
元幸道谢,铭记着路线缓缓朝家里走,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无限长,就像他看不见的前路那样。
直走到十字路口,右拐后再走一段路就到那个他熟悉的公交站了。
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元幸觉得自己走了许久。
回家的路上,他的脑子一直乱乱的,觉得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都变成了他听不懂的魑魅魍魉呓语。
从他手术结束到现在,确切来说是过了34天,除去昏迷的7天,他在医院呆了27天。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元幸一直都没觉得自己苏醒后的生活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包括他重新灵活起来的大脑,流畅的话语以及同开心先生之间的感情发展,都好好地朝一个越来越好的方向前进。
今天可以算是他初次踏入这个新的世界。细数下来,不论是找不到生鲜超市还是被人撞了一下,亦或是压到了番茄,被误会坐过站,都是小事。
但在元幸的心里,他的所见和所想完全背道而驰,巨大的落差像从天而落的瀑布,砸向正在向上攀爬的他,复又将他砸到悬崖底。
好像啊他努力了这么久,努力地去一个新的地方去买菜,努力开拓新的生活,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他熟悉的那一方天地。
他做了那么多努力和挣扎,可他所熟知的还是那个未满十八岁的元幸的世界,他和这个新的世界仿佛已经脱节了太久,哪里都是不习惯。
回家后,元幸听到王愆旸大段大段的关怀询问,努力地冲他笑了笑,撒谎地说自己真的没事。
反正现在他说话没有原来那么口吃了,就算不结巴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在撒谎。
可实际上,他的心却陷入了迷茫中,好像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小傻子元幸。
一碗面吃的寡淡无味,元幸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不太通气,加之心里有事,便早早地洗漱上床睡觉。
关掉夜灯前,元幸看了会儿书。
看书的时候他一直在安慰自己,小声说这才第一天呢,这是第一天而已。往后可以慢慢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他一定可以好好适应的,他一定可以不靠开心先生就解决好这件事。
还差两个月自己就满23岁了,明天开心先生上班,自己一定要找到那个生鲜超市在哪里。
门外王愆旸催他睡觉,元幸应了一声后关掉了夜灯,把手里的书放在床头,盖上被子,抱好小白狗,趴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兴许是白天时累了,没一会儿元幸就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了火锅店工作,顶着个小光头站在门口分发零食。
新的一年,店里换了新的零食,从妙脆角换成了薯条薯片,饮料也换成了可乐橙汁。
趁着客人少,元幸偷偷捏了几片薯片,放在嘴里咔嚓了几下,又偷偷给自己倒了杯橙汁,咕嘟咕嘟地喝下后,一扫疲惫。张玥见状笑了笑,也没说他什么。
结果张玥转身刚走,穿着一身店员服的赵继明和之前的黑心房东出现在他面前,不怀好意地笑着。
梦中的元幸抿了抿唇,虽然心里头有点发憷,但想着自己已经是22岁的元幸了,还是勇敢地迎了上去。
结果还不待他开口,王愆旸就从天而降,三言两语就将坏人赶跑,然后回身安慰元幸,问他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哪里,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抱着安慰他,说一会儿下班了带他吃好吃的。
元幸眨眨眼,自己想说的话一句都没说出来。
梦中一切变换无常,王愆旸离开后,天色突变,元幸站在一片旷野里,暴雨滂沱,雷鸣闪电伴着大风。
稻草被狂风吹得四处飘摇,天地间仿佛世界末日。
元幸又成了那个睡梦中第三视角的人,而他目光尽头有一个踉踉跄跄的小身影,在雨里喊着妈妈,问他在哪里。
那是十八岁的元幸,冒着雨在找抛弃了自己的妈妈。
虽然现在已经找到了妈妈,也没有和妈妈见面。但元幸还是觉得,曾经自己的冒失和冲动,伤害到了妈妈。
他在偷偷和嘉铭见面的那天下午,也下着雨。
在茶室里,他不顾一切的哭声传到了妈妈的耳朵里。就算他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妈妈是一定回想起了那些痛苦的回忆,受此折磨。
即使他后面送了玩偶和星星,穿了史迪奇的衣服带了面具模糊了声音,也没办法弥补。
如果那时候他能更懂点事就好了。
但故事总是残缺的,残缺的他无法做到十全十美,就像他无法飞速地适应这个变幻若洪流的社会。
梦回至此,风雨飞速从前往后倒退,那个小人往前奔跑的脚步也变成了后退,草叶割伤了他的脸颊,从伤口里飞出的却不是血液。
元幸突然睁开了眼,入目的是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本书,书籍上几个大字被泪水模糊不清。
他愣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眼泪顺着流下来,打湿了枕头。
元幸缓了缓后,起身坐在床上,屈起双腿抱住膝盖,将脸埋下去。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不论是从前的元幸还是现在的元幸,都很没用。
他甚至还有点讨厌之前那个什么都干不好,什么都要靠开心先生的小傻子,讨厌那个无意中伤害了妈妈的小傻子,讨厌那个怎么都和这个世界对不上暗号的小傻子。
……
元幸断断续续说完后,抿了抿唇:“我,我讨厌他的。”
他又吸了吸鼻子,试图把即将流出来的鼻涕给吸回去。
王愆旸摸摸他的脑袋,一时没说出话。
这虽然是元幸经历的事情和元幸的想法,但他也从中看出了一些属于他自己的不足之处。
他的过度保护不能说是害了元幸,但会阻碍元幸的成长。
不过这些事暂时往后放放,现在要做的是先把这个小宝贝给哄好了才行。
王愆旸叹了口气,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包之前准备好的抽纸,想抽出一张给元幸擦擦眼泪和鼻涕。
但想到自己之前过度的保护和照顾,一转手,王愆旸把纸递给了元幸:“擦一擦。”
元幸嘟哝着接过纸擤鼻涕,一张纸不够,又巴巴地伸出小胖手要纸,眼里十分委屈。
王愆旸见状,十分无奈,只好又亲自上手,捏着他的鼻子,包括眼泪,仔仔细细地给擦了个遍。
“想喝水吗?”王愆旸问。
元幸点点头,哑着嗓子说想要的。
王愆旸只好又下床开灯,倒了杯温水给元幸端回来,看着他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后接过玻璃杯放在一旁。
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这件事还真不好改。
“好了。”王愆旸坐回床上,拿过旁边的衣服给元幸披上,生怕他着凉,“现在还讨厌自己吗?”
还不待元幸说话,王愆旸伸手就在他的小光头上弹了一下。
“你这才几天啊小元幸。”王愆旸弯着眼睛跟他说,“急什么呢?”
“就,就是……”元幸小声说,“跟我想象的,都不一样,好多都不一样的。”
“别着急啊。”王愆旸揉了揉他脑袋刚刚被自己弹过的地方,“有的人学了一辈子还不明白呢,我们元元这才第一天,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慢慢学习的。”
“可是我还差,还差两个月就,23岁的。”元幸急忙说,“我还想去,去学习,开医院的,还想帮……”
“元幸。”王愆旸打断了他的话。
“上个月的时候我已经31岁了,而那时候你还在昏迷,你觉得那时候我着不着急?”
元幸看着王愆旸,抿了抿唇,垂下脑袋点了点头:“急的。”
“你也知道。”王愆旸又弹了一下小光头,“我31岁了,你才22岁,等9年后你才到我的这个年级,你急什么?”
说着,又弹了一下脑门。
“你说的那些,不管是想上学还是想开医院帮助小朋友,是不拘泥于任何年龄的。”
“学无止境,就算你七老八十了也可以学习。方奶奶的康复中心是在她四十五岁的时候建立的,而她现在六十四岁了,依旧在帮助小朋友们。”
元幸捂着自己的脑门,缓缓眨眨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我31了,方奶奶64了,而我的小元幸才22岁。”王愆旸耐心地说,“22岁的你还有很多时间,所以不能被这第一天的困难给打倒啊。”
元小杠精试图发言:“我,我就是不太明……”
元小杠精的发言又一次被王愆旸给压了下去,王愆旸挪开他捂着脑门的手,将人拉进怀里,亲了亲那片被自己弹了好几下的地方。
“元幸。”王愆旸又一次语重心长开口。
“我知道你刚恢复有些不适应。”王愆旸把人往怀里捞了捞,“但不止是你一个人不适应,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有一点点不太适应,毕竟和我相处了那么久的是那个傻乎乎的元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