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王愆旸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将白色的牛奶糖放在元幸掌心上,“拿好,别又掉了。”
年轻人看他二人如此熟络,很识相地就走开了,将独处的时光留给他们。
王愆旸问元幸:“你怎么在这里。”
元幸口里含着一颗牛奶糖,说出的话都带着奶香味,含糊不清:“我,我在这里装礼物。”
“装礼物?”王愆旸一愣,没听懂。
“给小朋友们的,礼物。”元幸用手比划出一个长方形,“有,有图书,还有玩具。”
“这样啊。”王愆旸还是没听懂,但还是点点头,“几点来的?”
“八,八点三十分。”
也就比王愆旸早到了半个小时。
王愆旸看着元幸的小腮帮一动一动的,突然很想戳一戳,他忍下这个冲动继续问:“吃早饭了吗?”
元幸早上一般不吃饭,即使是生病那会儿开心先生嘱咐他说要一日三餐定时吃,他还是没有吃,只会在饿的时候吃一颗糖。
于是他点了点头,看着王愆旸:“吃……”
然而后半句收尾的“了”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那诚实又不争气的肚子十分拆台地“咕噜咕噜——”了几声。
羞的元幸的脸直发烫,但还是要用坚定的眼神看着王愆旸,好像这样就能欲盖弥彰似的。
正巧此时那位逢光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王愆旸转头问:“我能带他出去一趟吗?小孩早上没吃早饭。”
“这……”年轻人迟疑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早上的工作量一定要完成。”
“这个没问题。”王愆旸颔首,“一会儿我会帮他。”
然后他就带着元幸出了逢光的小院子,留年轻人盯着大门直嘀咕这位王姓的合作方和这个小孩到底什么关系?
附近有一家口碑不错的早茶店,王愆旸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他打算带元幸去吃早茶。
但刚走过一个路口,等红绿灯时,元幸的目光就被街办的一个小推车吸引了。
小推车卖的是鸡蛋灌饼,喷香酥脆的饼皮里打入一个鸡蛋,翻面再煎炸几下,金灿灿的蛋黄就印在上面,刷上酱料夹上生菜和里脊,馋得元幸的目光一错不错地黏在上面。
见身边的小孩眼巴巴地看着鸡蛋灌饼的摊子,王愆旸无奈地笑了笑。
他问元幸:“想吃那个吗?”
元幸没点头,小心翼翼问:“可,可以吗?”
王愆旸一瞬间有点心疼,直接领着人到了摊前:“当然可以,在你这儿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元幸没听懂后半句的意思,只知道自己要有香喷喷的鸡蛋灌饼吃了:“谢,谢谢你,开心先生。”
看了眼菜单,王愆旸给元幸买了豪华版鸡蛋灌饼,除去灌了两个鸡蛋外,还把能夹的那些都夹了进去,什么鸡柳烤肠里脊豆皮土豆丝,统统都买给小元幸吃。
最后元幸得到了一个比自己的脸还大的鸡蛋灌饼。
热乎乎的早餐捧在手里,元幸眨了眨眼,不知从何下口,他犹犹豫豫地看了眼王愆旸:“太,太多了,吃不完。”
王愆旸一手拿着几张餐巾纸,另一只手里拎着杯从隔壁摊子买来的热豆浆,扎上吸管:“不多不多,这么瘦,多吃点儿才能长个儿。”
元幸咬了口酥脆的饼皮,小声说:“我不矮。”
一月份的早晨温度不高,即使太阳已经钻了出来,说话的时候还是能看到呼出的白色哈气。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斜斜地打下来,在空气中拉出一道一道光芒,把两人的影子从街边小摊拉到斑马线上,一长一短两个影子,融进了灰尘和阳光,像一幅冬日的绘本一样。
王愆旸看着元幸一口一口咬着鸡蛋灌饼,吃得像个小仓鼠一样,时不时眨眨眼睛,长长的羽睫一颤一颤,从心底生出莫大的满足感,甚至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怕他噎着,王愆旸把凉了一些的豆浆递到他嘴边:“喝一口,小心烫。”
元幸愣了一下,盯着吸管看了两秒,低头凑上去喝了一小口豆浆。
王愆旸心里头瞬间更加满足了。
又吃了没几口,元幸终于停下了一直咀嚼的小腮帮,有点为难地看着手里还剩一多半的鸡蛋灌饼。
有点吃不下了,但这是开心先生买给自己的鸡蛋饼,不能浪费粮食的。
于是他又强迫自己吃了两口,强迫自己下咽,吃一口饼要就着喝三四口豆浆才能咽下去。
王愆旸似乎看出他的为难,主动问:“吃饱了么?”
元幸脸上带着一点饼渣,小幅度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没,没吃完。”
“不,不过,我可以带着,等中午再吃,不浪费农民伯伯门,辛,辛辛苦苦种的粮食的。”元幸又急忙补充道,一边说还一边把手里袋子给系上,想揣进口袋里。
“嗯,吃不下了就给我吧。”王愆旸径直伸手拿过剩下的鸡蛋灌饼,还和元幸的手轻轻蹭了一下。
只见王愆旸解开元幸在袋子上系的小蝴蝶结,把裹着饼的纸往下撕了一些,就着元幸咬过地方咬了一口,没一会儿就把元幸剩下的部分给消灭掉了,包括剩下的大半杯豆浆。
他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又取了一张帮元幸擦掉嘴边的饼渣:“小元幸说的很对,不能浪费农民伯伯辛辛苦苦中的粮食。”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虽然是元幸吃剩下的,但王愆旸并不嫌弃,甚至还在鸡蛋灌饼里品出一丝奶味儿,想来应该是小家伙刚刚吃的牛奶糖。
也可说是,只要是元幸的,他都不嫌弃。
元幸不懂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一个人愿意吃你剩下的餐点,和你用同一个吸管代表着怎样的暧昧,他懵懵懂懂的心里只有两个想法。
开心先生真好,都不浪费农民伯伯的粮食呢。
开心先生吃东西好快呀,嗷呜嗷呜就把我吃不完给吃掉了。
街边除了鸡蛋灌饼和豆浆外还有些卖其他吃食的小摊子,什么油条豆汁豆花,应有尽有。
两人沿着回去的路走着,王愆旸问:“还有其他的想吃的吗?”
“没有了的。”元幸老老实实摇摇头。
“那就好。”王愆旸有意吧步子放得十分缓慢,好让元幸可以跟上自己的步伐。
走过一个转角,王愆旸问:“小元幸,你怎么会在那里工作?火锅店的工作呢?”
“火,火锅店的还在的。”元幸说。
王愆旸追问:“那现在这个装礼物的呢?”
元幸不想告诉王愆旸自己没钱了,因他怕对方会和玥玥姐一样,不由分说地拍胸脯说借钱给自己。
想来想去,元幸只好编了个他力所能及的瞎话:“我的房子的钱,比原来多了,所以来这里装礼物。”
元幸说谎话的时候是不口吃的,但是王愆旸不知道这点,他只知道元幸不听话的时候威胁一下就好了。
于是他嗯了一声,和元幸一起继续往前走。
到了逢光的门前时已是十点一刻,距离元幸早上下班还有两个多小时,王愆旸让元幸带着自己一起上楼,脱下大衣卷起里面的袖子,打算和元幸一起工作。
工作内容不难,但就是要经常弯腰,要不是王愆旸平时勤于锻炼,否则老胳膊老腰都要交代在这里。
图书有粉色的和蓝色的,他休息时随意拿过一本蓝色的书,发现里面没有字画,想来应该是给盲人小朋友准备的书。
刚把书合上,王愆旸就听元幸问:“开,开心先生,这本书是什么呀?里面怎么,什,什么都没有?”
王愆旸复又摊开这本书,递到元幸手下:“你把手放在上面摸摸看?”
元幸听话地将左手放在书页上,感受到手下密密麻麻的凹凸不平,惊喜道:“上面,上面有,有……”
他“有”了大半天没有出后半句话,想不出这怎么形容。
王愆旸一笑,合起书:“这是盲文。”
“盲文?”元幸歪了歪脑袋。
“就是盲人们能读懂的文字,眼睛看不见的人。”王愆旸解释道。
“这样呀。”元幸复又低下头,将手里的礼物袋扎进,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懂。
王愆旸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元幸几眼,取过一本粉色的书,摊开后,书内是一幅幅彩色的水彩画,画着各种小动物,配着各种温馨的文字,标注着拼音,暖洋洋得像透窗而来的日光。
“元幸。”王愆旸突然出声。
“嗯?”元幸回头看了看他,软声问,“怎么了呀?”
“你想听故事吗?”王愆旸翻看着手里的绘本,一束阳光正好打在他手边上。
“唔……”元幸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低头继续装礼物,“工作,工作要干不完了,开心先生你要是想读的话,就,就小声一点吧。”
王愆旸一愣,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不解风情,不过他也能理解,只好笑了笑,合上书,继续帮元幸工作。
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念吧,可以的话,让这个小家伙自己念。
不到十二点半,两人就装完了这一整屋的礼物,看着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礼物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齐齐满足地在满室阳光里伸了个懒腰。
然而才休息了不多时,他的手机就唱起歌儿来,是下午要去上班的闹钟响了。
于是元幸急急忙忙地起身,背上小狮子的热水壶,拿起自己的围巾和帽子:“开,开心先生,我要去上班了。”
“这么急吗?”王愆旸问,“我送你去。”
元幸匆忙将围巾在自己脖间缠绕了一圈,让带着流苏的末端垂在胸前:“不,不用了开心先生,你给我买了早,早饭,还,还帮我抓礼物,已经,很谢谢你的。”
“我送你。”王愆旸又重复了一遍,不容置喙。
他明白元幸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心思,但王愆旸不想成为别人。
碍于现在的阶段不好表明心情,王愆旸只好减去他的心理负担,道:“一起吧小元幸,我也是要去工作的,就在你们附近,我顺路。”
元幸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松口答应:“那,那好的吧。”
一同告别逢光的理事,王愆旸发动了车子,一路绿灯畅通无阻地到了商圈附近的路口。
“我,我就在这里下来吧,谢谢你,开心先生。”元幸说着就要去拉车门。
“元幸。”王愆旸叫住他,“等等。”
待元幸回头后,只见王愆旸朝自己伸出手,帮他把帽子往下拽了些,护住露在外面的耳朵,然后收回了手。
但紧接着又将手伸过去,食指和拇指捏住自己的脸颊肉,温热的指腹微微朝中间靠拢,然后,轻轻朝下揪了揪。
软绵绵的像棉花糖一样。
“行了。”王愆旸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将那盒一直放在车上的糖放在元幸手里,“去上班吧,过马路小心车。”
元幸依旧不懂这个捏脸的暧昧意味,只站在街边不解地看着王愆旸离开的车子,然后伸手捏捏自己的脸。
王愆旸送走元幸后并没有去上班,而是返回了逢光。
理事看到他又回来后有些诧异:“王先生怎么?”
王愆旸直奔主题问:“逢光基金会救助的智残儿童恢复率如何?”
理事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先天性和后天性的恢复率有所不同,先天的概率低一些,而后天的概率相对性会高一些。”
闻言,王愆旸有些许庆幸。元幸是因为高烧导致的智力残疾,应属于后天性智残,这样来看还是有几率恢复的。
不过,逢光基金会的救助对象均为未成年人,没有说像元幸这样已经21岁的了。
他又问:“那如果是年满18岁的成年人呢?”
理事也是个聪明人,直接听出王愆旸话里的的意思:“您是想帮刚才那位元先生问吗?”
张玥把元幸介绍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告知他元幸的情况特殊,让他多担待着点,所以理事是知道元幸智残的事情的。
“嗯。”王愆旸攥紧了手,点头,“像他那样的,有多大几率能恢复?”
第二十八章
理事沉默了一下, 从桌上拿起一本图册给王愆旸。
里面的图片和当时王愆旸在公司看到的逢光基金会相关资料里的一样, 都是一个个笑逐颜开的孩子们。
“我想您应该也看到过这些图片。”理事说,“基金会之所以选择救助未成年智残儿童,就是因为恢复的概率比成年人要高一些, 如果智残患者能在患病初期就得到良好的治疗,成功率将大大提高。”
而元幸从18岁至今, 已经3年了,早已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结合理事的那番话, 王愆旸思及此,默默又攥紧了手,心中升起莫大的恨意。
他恨为什么老天爷没有让自己早点遇到元幸呢?
“不过……”理事话锋一转, 王愆旸忍不住看了看他。
王愆旸:“不过什么?”
理事笑了笑:“王先生可能没真正接触过智残儿童和残障人士, 如果接触过的话,可能就会觉得元先生现在的状态其实还是挺不错的,而且接受治疗与否, 也是要看对方本人的意见。”
从逢光基金会离开, 开车前往公司的路上,王愆旸一直在回想理事的那段话,反复品味却始终不得解。
回到公司后, 王愆旸又反复阅读了逢光基金会送来的资料,甚至上网查询了一些关于智残儿童的视频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