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愆旸笑着还没回答,一个和蔼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不给你打针。”
院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婆,穿着白大褂,没有带口罩,宝相庄严,笑起来时带着眼角眉梢的皱纹都和蔼可亲的。
元幸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接着嘴巴上下抿了抿,看起来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开口。
元幸的目光追随着院长婆婆,看着她从门口走到座位上,然后伸手摸摸自己的头。
“先和我说说孩子的情况吧。”院长笑着说。
王愆旸开口朝院长讲解元幸的情况,元幸则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院长婆婆,从花白的头发到手腕上的银镯子,仔仔细细的,生怕漏了一眼。
眨了眨眼睛,元幸的眼眶有一点点红。
他觉得这个院长婆婆长得很像奶奶,说话的语气也像。
不过王愆旸和院长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元幸的异样,王愆旸和院长交谈过后,嘱咐了元幸几句,然后给他留下一盒糖就匆忙去上班了。
屋内只剩下了院长和元幸两个人,空气也安安静静的,只有走廊的脚步声和不知哪里传来的孩童欢笑声。
刚刚还目不转睛地盯着院长的元幸突然就低下了头,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敢。
院长婆婆微微笑着问元幸:“你叫什么名字啊?”
“元,元幸。”元幸盯着脚边的地砖缝隙。
“哪个字呢?不要欺负老婆子我读书少啊。”院长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书递过去,“听你家人说,你之前读过《小王子》是吗?”
听到自己喜欢书,元幸马上就抬起头,回答了上一个问题:“是,是‘幸福’的‘幸’,我,我很喜欢《小王子》的。”
“是吗?”院长微笑了一下,把这本书朝元幸那边推了推,“那这本就送给幸福的元幸好不好?”
元幸眨眨眼,看着这本书,不知道该不该收下。家里已经有一本了,不过这本的封面和家中的不一样,家里的只有小王子和玫瑰花,这本上面还有小狐狸。
见他犹豫,院长主动开口:“那这样好不好?你送给奶奶我几颗糖,我把书送给你,我们都有礼物。”
这样的话,听起来就不是元幸一个人占了便宜,也会减轻他的心里负担。
于是元幸点点头,说了句“好”,然后开始拆糖果盒的包装。
突然,身后门外传来了略有耳熟的声音,那声音说:“方奶奶,我来啦。”
然而不是王愆旸的声音,元幸回头。
首先看到的是轮椅的轮子,扶手上搭着一只白净的手,接着,是带了个口罩的令秋迟和他眼下的泪痣。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保证秋秋不作妖的咕咕拍了拍胸肌
又一个对元元很重要的人出现啦~
第六十四章
四目相对, 两人齐齐眨眨眼。
“弟, 弟弟。”元幸顿了顿拆糖果包装盒的手,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往门口那边走。
令秋迟见状,赶忙倒着轮椅的轮子想离开, 奈何一下就磕到了墙,他又心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元幸朝自己这边走。
“弟弟你,你怎么在这里呀?”元幸哒哒哒地跑到令秋迟身后, 推着他进了屋。
“谁是你弟弟啊你这个大白菜小傻子!离我远一点行不行?”令秋迟有些生气。
元幸笑呵呵地应着他:“啊,之前,之前的炸鸡特别好吃的, 谢谢弟弟呀。”
两人说的是元幸在令秋迟高中附近, 拿着几颗大白菜英勇无比地赶跑欺凌者之后,令秋迟怕司机向家里告状,把自己偷着买的炸鸡硬塞了元幸的事情。
都记得清清楚楚。
院长方秋月冲元幸招了招手:“元幸快带着小秋过来。”
元幸乖乖地把令秋迟推到方秋月身边, 自己坐在小凳子上, 一会儿看看令秋迟一会儿看看方秋月,觉得这个早晨开心极了。
方秋月把那本《小王子》放在元幸的糖果盒子上,微笑着问:“元幸和小秋认识啊?”
元幸和令秋迟两人之间是有一个由王愆旸架起来的关系, 不过元幸是今天早上由王愆旸送来的,令秋迟是在一个月前被家里人送来的,所以方秋月并不知道这层关系。
“嗯!”元幸使劲点了点头,“是,是弟弟。”
令秋迟:“不认识!”
方秋月看着眼前两个模样俊俏又漂亮的小孩, 笑了笑。
令秋迟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我都21岁了,你才多大啊就喊我弟弟?有你这么占便宜的么?”
元幸:“我,我22岁呢。”
令秋迟:“……”
元幸偏着头冲他笑了笑,露出几颗牙齿,令秋迟撇撇嘴,把头扭到另一边,不去看元幸。
他脸冲右,正好把左眼下的泪痣留给元幸,元幸弯着眼睛盯着他的长睫毛,心里头疑惑着弟弟怎么在这里。
前几个月,王愆旸因为在年前遇到了元幸,就很少再去王暨楠那边了,每次去都是令秋迟打电话哭闹。过年时元幸出了事,王愆旸除了年三十那天晚上之外就再也没回去过。
而上个月令秋迟其实是心理状况上出了一些问题的,这才被送到方秋月这里,加上他在刚出车祸时是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的,所以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不过王愆旸都不知道罢了,这才凑巧把元幸也送到了这里。
相应的,令秋迟也不知道是王愆旸把元幸送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两人现在已经住在了一起。
两人的治疗有所不同,令秋迟来做心理疏导,元幸是来做康复训练的,所以没一会儿就有人把令秋迟给领到了另一间屋子里,元幸这边继续在和方秋月聊天。
因为智残患者的特殊性,康复中心虽然打着是个三甲医院的旗号,内部看起来却像一个特别大的大家庭,每一个被送来的孩子都会先带到方秋月这里,由方秋月引导着先聊几句,然后再送去做相应的检查。
可能是今天的阳光十分悠闲,方秋月这间办公室后面就没有人再打扰了,她拉着元幸又说了好些话。
不过元幸因为看到了令秋迟,所有的话题就都跑到了令秋迟身上。
方秋月哭笑不得地问他:“元幸,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
元幸这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目光放到桌面上:“我,我就是有些,有些高兴,看到了弟弟。”
接着他又抬头问:“奶,奶奶,弟弟他在这里会,多久啊?”
元幸还是不自觉地喊了奶奶。
方秋月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黄色的卡片以及一支笔,推给元幸:“奶奶我也不知道呢,等你一会儿遇见他后自己去问问怎么样?现在元幸你把这个给填一下吧。”
努力地把小元幸拉回正轨的方奶奶。
元幸拿过笔按着上面提示的来,写上自己的名字年龄后,看着下面的空缺处犯了愁。
“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_________”
是这么一个空缺。
元幸不知道怎么填,于是抬起头求救似地看向方秋月:“奶奶,我,我不知道怎么写这个。”
方秋月笑着垂头看了看,满头银丝掠过阳光:“这个啊,就写上你对以后有什么期待呢,可以不用是一定要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想做成什么事也可以。不一定要是个很远大的志向,比如明天元幸想吃巧克力,就写上‘明天吃巧克力的元幸’,后天想去故宫玩,就是‘后天去故宫玩的元幸’。目标达成后,奶奶会换一张卡片给你,你再写一张新的卡片。”
“这样卡片慢慢积累下来,元幸就能看到自己都做了哪些事,都达成了什么目标,到最后就能变成最后想要成为的人呢。”
桌子临着一扇窗,白色的窗帘被春风吹拂起来,掀起的一角满带着明亮阳光。
方秋月说完话后适时地端起杯子看向窗外,给了元幸充足的时间,让他好好思考。
元幸看着眼前闪烁的光斑,手中的笔不自觉地敲着自己的腮帮,想了好一会儿后,低下头,沙沙沙地在纸张上写起来。
又一会儿,元幸轻声说:“奶奶,我,我写好了的。”
“哦?”方秋月回头,“让我看看。”
只见上面写着——“想和开心先生一直在一起,保护开心先生,找到妈妈,去上大学的元幸”。
方秋月看着卡片上“元幸”前面那好几个定语,忍不住笑了笑:“元幸的目标很多呢。”
“都,都想实现的。”元幸说。
方秋月问:“近期的呢?这样的话元幸就一直没办法换卡片了呢。”
元幸想了想,说:“给,给开心先生过生日,就,就在月底的。”
方秋月翻了一下日历,距离三月底只剩下不足十天了,于是她问:“元幸想好怎么给开心先生过生日了吗?”
“还没有的。”元幸捏紧了手里的卡片,“不,不对,我想过一个的,开心先生应该会喜欢的。”
“院长。”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到时间了,您该去看看孩子们了。”
“好。”方秋月应了一声,然后起身对元幸说,“元幸跟着我一起去见见弟弟妹妹们吧。”
元幸跟着方秋月走了一路,一路上见到了很多比自己年龄小的孩子,脸上都挂着天真幸福的笑容,偶尔路过几个房间,从里面传来哭闹和摔东西的声音,方秋月就带着元幸脚步一拐,去了另一边。
路上,方秋月继续在跟元幸聊着刚刚没进行完的话题,虽然她也不知道开心先生是谁,但依旧能和元幸聊了很多关于生日的想法。
“元幸是想给开心先生送礼物吗?”她问,“是已经有什么想法了吗?”
元幸的确是想给王愆旸准备生日礼物,也有了个想法,但他不好意思告诉方秋月,只小声说:“不能,不能告诉奶奶。”
走廊尽头拐角,两人上楼梯,元幸赶忙上前一步搀住方秋月的胳膊:“奶,奶奶您慢一点点。”
“谢谢元幸。”方秋月伸手扶着楼梯栏杆,“看来给开心先生的礼物是个惊喜啊。”
“嗯。”元幸看着脚下,有意放慢了自己的步子。
“这样吧,元幸。”方秋月说,“一会儿我再给你一张卡片,你把给开心先生准备生日的过程写上去好不好?”
“过程?”
到了三楼走廊,方秋月把胳膊抽了出来,带着元幸走到一个门前:“就是把你每一步的想法都写下来,可以从礼物准备上开始,你现在想给开心先生什么礼物,后面如果这个想法改变了的话,就更换一个。”
“然后这个生日呢,如果可以的话奶奶希望你能给开心先生一个比较大的惊喜,需要你好好筹划一下这个想法,你想好了的话可以和奶奶说一声,奶奶可以和你一起商量一下,不过到最后的话还是需要元幸自己去完成这个惊喜。”
从刚才的谈话中,方秋月发现元幸的注意力容易被周围的声音,事物所干扰,而说话口吃是一种对自己不自信的表现。
方秋月让他给开心先生准备一个比较大的生日惊喜,是想让他在短时间内专心致志地做完一件事,不断地鼓励他也想让他对自己更自信一些,让他独立自主地完成这个策划。
虽然是件小事,但方秋月有自信能让元幸从这个生日惊喜里得到一些成长,产生一些变化。
临开门前,方秋月忍不住问了问:“元幸,开心先生是谁啊?”
她记得刚刚那张卡片上,元幸前的定语有四个,其中有两个都和开心先生有关,如今这个生日惊喜又是给开心先生准备的。
元幸抿了抿唇,在倾倒的春日中轻声说:“是很重要的,很喜欢的人。”
方秋月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然后笑着开了门。
南面几扇窗开着,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扬起,送来花香和青草味,眨眨眼就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它们和时间一起缓缓浮动着,缓缓得十分宁静。
屋内是七八个小孩子,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都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然而仔细看的话,他们的面部神情并不像常人那般自然正常,眼神不是看向中间就是朝一个方向歪斜,其中几个无法闭上嘴巴,不住地朝外流着口水,身边穿着白大褂的人也不厌其烦地帮他们擦着。
这是因为这些小孩目前为重度智残,而因为是幼儿患者,所以他们大多精神发育不完全,各方面反应都较为迟缓,说话含含糊糊,自我表现的能力也极差。而且如果无法根治的话,这些症状一般会伴随他们一生。
在这方面,元幸和他们相比之下,要幸运的多。
元幸眨眨眼,看着这群小孩,似乎有点明白了王愆旸之前告诉自己的,天天和他们一起玩。
正看着,一个刚刚还安安静静的小男孩突然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元幸这边,泥偶砸到元幸的胳膊上,稍微有些疼。
那名小男孩突然大喊大叫起来,抱住脑袋,吓得旁边那个小女孩也嗷嗷大哭,刚刚还安安静静的房间瞬间变得鬼哭狼嚎了起来,两种声音混在一起,瞬间就将这间刚刚还宛若天堂般恬静的屋子变成了无边地狱。
元幸刚捡起那个泥偶,方秋月就跟他说:“元幸你家人来接你了,就在楼下,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明天这个时候记得来做体检。”
元幸还想说些什么,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王愆旸打来的电话,催促他快些下楼。
“那,那奶奶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