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地沉沦进去,仿佛置身一片汪洋,身体都被泡软了。
没过多久,顾礼洲就听见对面均匀缱绻的呼吸声。
翌日。
顾礼洲坐飞机回了B市,钟未时那颗澎湃的小心脏终于消停下来,把心思重新放回到工作当中。
之前那个男二号的角色是没有拿到,不过有个话剧社的老前辈看中了他,问他有没有兴趣了解了解。
钟未时只在电视上看过话剧表演,没有后期和配音,现场舞台很考验演员的台词功底和演技。虽说一场话剧挣不了几个钱,但团里都是些老艺术家,跟着他们能学到不少东西。
钟未时没多考虑就申请加入了。
话剧社里有不少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小年轻,有些还在戏剧学院念书,来话剧社就是跟前辈学习,磨练演技,为将来正式踏进演艺圈做准备。
从自由自在的临时演员跨进话剧社舞台他有些不太适应,很多事情都得从头学起,但好歹有了基本工资,要是有演出的话会另外支付演出费。
只要有钱挣有饭吃,还有什么是他适应不了的?
新人踏进新环境免不了要多干点活,他每天忙得就像只小蜜蜂,连玩手机的时间都没有,一到晚上回了家,心底就空落落的。
会不由得想起顾礼洲的音容笑貌,甚至还会故意溜达到他住过的房间,寻找他遗留下来的痕迹。
阳台上那张他们一起坐过的长凳,那片他们一起仰望过的星空,那张他们打闹过的大床,那个他们争来夺去的枕头,还有那股香喷喷的洗发露味……
所有的回忆都化成思念,几乎快要填满了他的心脏。
简直快要疯了啊啊啊啊!
他实在忍不住,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给顾礼洲发了信息。
-你在干嘛呀?
顾礼洲心中一喜,走了快一个月,这兔崽子总算是想起他来了。
-怎么,想爸爸了?
钟未时瞪大眼睛,手心冒汗。
这么直接的吗?
然而他的回复比较迂回。
-嗯,看到阳台上的打火机就忽然想到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曹叔叔也天天在我跟前提你,他还养了只猫咪。
-阳台上的仙人掌都开花了哈哈哈哈哈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简直欲盖弥彰。
顾礼洲扑哧一笑。
钟未时抱着手机等回复,横看竖看觉得这样的回复虽然轻松自然,但他又担心顾礼洲重点跑偏,可别让他拍什么仙人掌的照片啊,那朵花前两天就谢了。
对方迟迟没有消息,他皱着眉头“呿”了一声。
这天聊的一点都不走心。
起身上个厕所的功夫,消息来了。
-我也想你
-们。
-过完年就回来。
钟未时瞪大眼睛愣了0.1秒。
他的眼睛自动屏蔽了第二条消息,攥紧手机对着空气狂蹬腿。
啊啊啊啊!——
想我了!
他!也!想!我!了!
窗外宁静的月光催生出了更多细腻而又真挚的情感。
短短的四个字让钟未时越来越确定自己心中的感觉。
他的二十二岁,青涩懵懂,感情方面干净的就好像一页白纸,还没有尝过恋爱的甜头,也没人教他要谨慎地选择对象。
他向往那种被偏爱的情感,追求平平淡淡的幸福,一点温柔就足以将他的心脏融化。
患得患失,却怎么也克制不住心中那头躁动的猛兽。
39 我。看。中。的。人。
十月下旬,天气转凉,气温舒适。
顾礼洲穿着件宽松的卫衣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边上坐着游戏团队里的另外两名编剧和助理。
整个商务套间里还弥漫着一股海鲜烩饭的香味。
这是他们在X市居住的第三天。
程航那边要求的故事线他已经写了五条出来,团队里的其他编剧负责另外的支线和增加人物对白。
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提供灵感,将人物和故事线串联起来,掌控节奏,让每一个关卡都让人欲罢不能。
程航团队里的其他几名编剧都是专业的游戏编剧,偶尔会遇到想法不一致的情况,但大家脾气都不坏,聚在一起相互学习相互督促。
总的来说,一切还算顺利。
会议一结束,团队里的一帮人都跑出去逛街吃夜宵,他依旧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字。
太久没有写作,手速很慢,一个钟头过去才敲出九百多字,这速度还不及曾经的一半水准。
虽然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统计字数的时候还是稍微惊讶了一下。
他登录到了星河世纪网站,发现各大榜单都有九芒星的名字,他的多部小说全都翻拍成了影视剧,成了网站最炙手可热的流量担当。
之前曹智恒跟他提过的那部《风暴》由现在的一线演员沈竞担任主演。
他翻完演员表,发现都是些低调的老戏骨,官微已经在六月份宣布杀青,九芒星的微博上做了不少关于这部电影的宣传,看样子像要冲一下贺岁档。
要说对他的心理一点没冲击是不可能的。
窗外是一片无际的大海,顾礼洲眺望远方的同时,思绪也飘远了。
他和崔胜是大学校友,甚至还参加过同一个文学社团,志趣相同,共同话题也多,时常聚在一起探讨写作方面的事情,关系很不错。
直到他的父亲顾子升将崔胜父亲收受贿赂的事情揭发了……
父亲丢失工作锒铛入狱,母亲离婚改嫁,这对于一个青春期少年来说那简直就是天崩地裂的事情,他的自尊心严重受挫,写文的心情也大受影响,断更半年,差点还和网站解约了。
崔胜怨恨父亲,怨恨顾子升,连带着怨恨起了顾礼洲。
连续三次避而不见,顾礼洲就知道崔胜打算跟他绝交了。
他不是那种会死皮赖脸求和好的人,再说他也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主动约三次已经是他的忍耐极限。
他当时以为自己只是少了个朋友,万万没想到是多了一个仇敌。
像是一种生理疾病,他每次看到或听到‘九芒星’三个字就觉得胸口发闷,头晕想吐。
钟未时的那几条消息令他的心情多云转晴,又发了条语音回去:“你怎么还不睡觉?”
钟未时像是随时随地抱着手机的,立马就进入了正在输入状态。
-还早呢,你呢,在忙吗?
顾礼洲合上电脑,对着窗外伸了个懒腰。
-不忙。
钟未时给他弹了个视频,不过镜头里漆黑一片。
“你猫被窝了?”顾礼洲问。
“对啊。”钟未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你声音怎么怪怪的,感冒了?”
“嗯,有点,前两天拍了场掉水里的戏。”钟未时咳嗽一声,“不过今天感觉好很多了。”
顾礼洲上网搜了几个治疗咳嗽的方法,“川贝炖雪梨会弄吗?”
“不会,川贝是什么?”
“一种好吃的。”顾礼洲笑着把做法截图发给他,“自己弄,弄好了拍照片发我,然后喝了。”
“……好吧,我明天去买。”
顾礼洲觉得对着漆黑一片说话有点奇怪,“脑袋露出来我看看。”
半个脑袋钻出被窝,只露出一对眼睛,不过顾礼洲还是看得出他在笑。
心情大好,可又有些不太满足,“怎么就半张脸?”
钟未时垂着眼眸,声音很低:“我鼻子上长了颗痘痘,还没消下去,有点丑。”
“哟。”顾礼洲笑得眉眼一弯,“跟我还注意形象呢啊?你什么丑态我没见过?”
就是跟你才注意形象啊!
钟未时冷哼一声,“要是你截图下来给我粉丝看怎么办?我这叫有备无患。”
“你的丑态我这儿还少吗?”顾礼洲发了一张小公园涂药的照片。
镜头里,钟未时龇牙咧嘴地在抢手机。活像一只炸毛的猫咪,简直丑出天际。
钟未时气得牙痒痒:“你怎么还存着啊!!”
顾礼洲一挑眉:“我乐意,不开心的时候拿出来笑笑。”
“赶紧删了删了!你这是侵犯我肖像权!”
顾礼洲又发过去一段跳广场舞的视频挑衅。
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钟未时跟只蔫了的茄子似的,钻回被窝。
顾礼洲:“啊,对了,给你看海。”
“好啊!”钟未时再次钻出来,黑亮的瞳孔里写满了期待。
镜头移向窗外。
他先是看见了一座高高的瞭望塔,然后是一片暗色的海平面。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大海,看见小岛,看见沙滩。
大海真的就像书里描绘的那样一望无际。
顾礼洲所住的房间就在海边,屋外有顶小帐篷,帐篷外挂着一长串暖黄色的星星灯,许多小虫在光晕周围不断徘徊飞舞,一脚跨出去就是细碎的沙石。
海风将人的头发衣摆一并卷起,顾礼洲边走边介绍城市的风景,“那个方向,就是誉城。”
钟未时一个毫无方向感的路痴只顾着嗯嗯点头,他看见顾礼洲光着的脚丫子,还看见了他清晰的锁骨,用感官判断他瘦了。
肯定是瘦了。
顾礼洲说海水有点点咸,海风也是有味道的。
烧烤味。
钟未时扑哧一笑。
他感觉自己距离那片大海很近,甚至闻到了海浪的味道。
顾礼洲:“你夜宵吃了吗?”
钟未时:“没,你呢?”
顾礼洲:“没,你为什么没吃?”
钟未时:“今天不太饿,你呢?”
毫无营养的废话持续了一个多钟头,直到钟未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困了?”顾礼洲看了一眼时间,不知不觉都十一点多了,每次跟钟未时聊天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时间在疯狂流逝。
“还好,不是很困。”钟未时又打了个哈欠,“你呢。”
顾礼洲笑着说:“我困了,不聊了,你早点休息吧。”
“噢。”钟未时扁扁嘴,“那晚安。”
三分钟后,两人都没挂断……
钟未时摸了摸鼻子:“你上回那个小王子的故事还没讲完呢,还有后续吗?”他的声线因为感冒变得低哑软弱,听起来像在撒娇。
顾礼洲笑笑,拍掉站在裤子上的沙子,起身挪回自己房间。
“我讲到哪里了?”
“讲到小王子要走访地球了。”
故事里的小王子在地球上遇见了一只小狐狸,想要它当他的朋友,陪他玩。
小狐狸说,没有经过驯化的狐狸不能和他一起玩。
小王子询问‘驯化’是什么意思。
钟未时听见“咔哒”一声,他猜想是顾礼洲点了根香烟。
顾礼洲:“‘对你来说,我无非就是只狐狸,和其他成千上万的狐狸没有什么不同,但如果你驯化了我,那我们就会彼此需要。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对你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钟未时怀里抱着小靠枕,愉快地闭上眼睛。
耳畔是他最熟悉的声音,透过手机,带上了略微沙哑的磁性,偶尔还能听见海浪拍打礁石,澎湃有力,两者交叠令人心绪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