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伯伯!”屈一露出一口白牙,“要吃午饭啦!”
路院长疲惫地笑了一声:“你们俩先坐会儿。”
靳塬给屈一拉了凳子,坐下前先打招呼:“伯伯好。”
“什么病例要看到现在。”屈一问。
路院长叹了口气:“七十一岁,有过心脏病史,现在要做心脏支架,你盛叔叔觉得风险很大不建议老人家做,但老人家说很难受,家人也签了术前风险协议,明天就要动手术了。”路院长反复翻页,明显是心中焦躁。
屈一拍拍他的手:“盛叔叔那个技术,就放心吧。”
靳塬和屈一下楼时,门诊部几个年纪较大些的阿姨们正围成一团,屈一准备过去吓她们的时候,听见几句“胃癌啊?”“这可真是报应……”。
“哟!”她们看见屈一突然喊了一声,面露尴尬。
屈一挠挠头:“谁胃癌啊?什么报应?”
“病人,就是个病人嘛。”阿姨们寥寥几句话就岔开话题,“今天中午加餐知不知道啊,带着小塬一起来啊。”
屈一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但终究是别人的事,他也就没多问。
离过年只剩四天,天气也越来越冷,屈一虽然说着要去运动,但每天醒来都不舍得离开被窝,外加边上还有个吹枕边风的黏人精靳塬,总蛊惑他“要不今天咱们就在房间里玩游戏吧”“看电影吗,昨天看到有人推荐了一部……”,导致屈一还是没有离开医院半步。
“今天说什么要出去了,”屈一穿好衣服,给靳塬拍了一张“床照”,竖在他面前,“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我发给你粉丝,她们马上就要脱粉。”
靳塬懒洋洋从床上起来:“他们不会脱粉,他们只会探究你的身份,然后怀疑你是我女朋友,”靳塬抬眼看他,“或者男朋友。”
屈一掀起嘴角:“我才看不上你呢。”他伸手把靳塬拽起来,“好歹出去买点年货,家里的零食都吃完了。”
“不是可以快递来吗,”靳塬打了个哈欠,“你刚刚小声嘀咕我什么?”
屈一把他的墨镜戴在自己脸上,冷酷道:“我,不知道。”
“我听见你说我是黏人精。”靳塬揽过他的脖子,将人带到胸前。
屈一抓住他的手臂:“你最近是真的很黏人啊,睡觉还非要两个被子靠在一起!你看这正常吗?!”
靳塬松开手,看着他墨镜里的自己半晌,最后动手摘下来戴在自己脸上:“买年货要穿的庄重一点吗?西装有需要吗?”
“不需要!”
靳塬抱歉地耸耸肩:“我第一次,没经验。”
“神他妈第一次!!”屈一看他穿上羽绒服又一幅人模狗样,忍不住在他脚上踩了踩。
靳塬抓住他的腿:“谁黏谁呢。”
屈一把脚缩回来:“你,黏我……诶诶诶!你干嘛!”
靳塬把他推进卫生间:“我一个人刷牙太无聊了,你在边上看着吧。”
“是人吗?”屈一问。
“要不要摸摸心跳。”
“不要!gay里gay气的掐死算了!”屈一说。
靳塬刷牙的手顿了顿,快速漱了口后问他:“你介意吗?”
“介意什么?”屈一问。
靳塬用手背将唇上的水擦掉,随意道:“同性恋。”
“不介意啊。”屈一靠在门上,“你不也不介意吗,我还问过你。”
靳塬将牙刷放回原位,勾着他的脖子出去:“走吧。”
屈一被他没来由的提问弄得晕头转向,但很快这种奇异的心里就被压下去了。
因为他发现,靳塬是真的,第一次。
第一次,买年货。
“阿姨们买那么多是因为家里很多人,你不要挤过去了,咱们俩吃不掉的。”屈一第三次拦住要参加购物大队伍的靳塬。
靳塬遗憾地放下手里的大号购物袋:“行吧,”过了会儿他又提起来,“可以分给医院的其他人,”他点头,“我去了。”
屈一望着他和老太太们抢购开心果的身影,说不出的好笑。
“对联买一幅吧,贴在门口,喜庆。”
“这个红灯笼买一个吧,挂阳台上,喜庆。”
“鱼灯笼也买一个,年年有余,喜庆。”
“手写的对联,刚刚那个复印的不要了,换这个吧,喜庆。”
屈一恨不得剁了靳塬的手。
“这个剪纸窗花可以买两个……”
“喜庆是吧!”屈一抓住他的手,将他直接拖走,挤进人群里,
“霸霸,我叫你霸霸可以吗?”
靳塬一笑:“这么早就知道要红包。”
“放过孩子吧,不是不想给你花钱,”屈一护着他小心避开人群,“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今年结婚,一房间红灯笼。”
靳塬跟在他身后不停地笑,终于挤出街道的时候,靳塬晃了晃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你黏我干嘛?”
屈一自然地松开,把另一只手上的东西换过来,喘着气说:“行行行,我黏你行了吧。”
第47章
“这些待会儿下班前拿去给各个科室。”屈一分出一半的东西, “重死了, 我下次再也不和你去逛超市。”
靳塬碰了碰他的手, 被屈一躲开:“不用,你手里也那么多东西。”
“我听说过年店铺都不开门,所以这叫囤货。”靳塬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屈一冷漠地看他:“现在已经9012年了,人家除了上班晚一点下班早一点,每天都开门的。”
“书上说的,”靳塬说,“假书害人。”
屈一按下电梯, 突然觉出不对:“怎么楼里这么安静……”
电梯门即将合上, 他用手挡了挡,重新出去, 前台就坐了之前拦过屈一的护士小张, 不过这回她没看视频,在刷着手机, 见屈一过来,难得没有脸红,反而面带愁容。
“怎么了?”屈一问她。
小张:“你是从停车场直接上来的吗?”
“嗯,怎么今天都没见什么人啊。”
小张哀叹:“人都去门诊部那边了, 医闹呢。”她把医院的聊天记录给他看,“可多可多人了,带着凳子椅子坐在大厅里不肯走。”
屈一看了一小段视频,当即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靳塬也跟着放下东西, 和他一起到门诊部去。
大厅里站满了人,他俩从后面进来的时候,几个引导员还在和病人道歉:“不好意思,你们右转到第三个办公室去人工挂号,现在这情况……”
“挂什么号!谁来看病都得死在这儿!”有人高喊。
那病人犹豫两秒,叹气:“算了,我下次来吧。”
屈一轻轻推开人群,从后面拍了拍孙小柔:“小柔姐,怎么回事?”
孙小柔一脸焦虑,靠近了屈一耳边小声急促地说:“盛医生昨天晚上做了一台手术,病人心脏骤停……没过来。”
男人带了几十个不知道是亲戚还是帮手的人,拉着各种长板凳小木椅坐满大厅,时不时站起来几个帮腔。
医院里的保安站在中间,隔开两边人。
路院长和几个男医生站在最前面,身后都是医院里大大小小的员工,一方面是撑场子一方面也是不服气,医闹是他们最烦的事情,但总避不过,每回出了事都是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对面人嗓门大得震天,路院长和几个男医生都比较斯文,吵架根本吵不过,全队最大输出也只有叉着腰的胡姐。
“签什么狗屁协议!你们就是知道手术一定会失败,不想担责任而已!”男人粗红着脖子大喊。
路院长沉着一张脸,端的是和对面完全不同的语气:“盛医生最少和你说过五次,手术风险极大,是你们坚持要做。”
“我看分明就是你们医术不精!”男人的妻子强词夺理,“我公公做手术前还用手机和我儿子视频,你说这样一个人就能死在手术台上?!”
“我老头子……我老头子就是说懒得跑远,才在这里做手术,”坐在长板凳的老妇人哭的不成样子,“你们这个地方……吃人啊……”
路院长的脸上没有不耐,提了口气沉声阐述:“我们手术有过程记录,昨天半夜也给你们看了,病人心脏骤停本就是突发事件,盛医生做了所有他能做的,现在这个情况大家都很难过,我们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我们这里是人民医院,还有其他病人要……”
“不是你爸死了你理解个几把!去你妈的理解!”男人猛地推开保安,他身后的人也一同跟着往前扑。
场面混乱就在一刻,屈一将身前的几个女医生往后揽:“都先回去!”
保安们手里的警棍也就是拿着威慑,根本不敢往人身上招呼,只能虚张声势:“干什么!我报警了!”
人群乱成一团,医生们扯破了嗓子喊都没用,他们根本听不进去,屈一往前跑,靳塬在后面拽都拽不住。
路院长边上有个学推拿的中医会几招,将男人的胳膊推着扭动了两下便脱臼了。
“我手断了!他们弄断了我的手!”男人握着自己手肘整张脸扭曲起来。
胡姐在前面张牙舞爪,护士帽都被对面一巴掌撩到地上,屈一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把她抱住:“我帮你打我帮你打,你先回去歇会儿……”
靳塬快步到他身前,抬手拦住袭来的一个拳头,用力一扭,那人龇牙咧嘴地缩回了胳膊。
“你们敢弄断我老公的手!!”女人尖叫着从地上捡了一把凳子就往前劈。
屈一安置好胡姐,回头就看见靳塬面前木凳子,几乎是下意识抱住了他。
“嘭”!
凳子的长边砸在他背上,屈一靠在靳塬肩上,皱紧眉头闷哼了一声。
靳塬怔在原地,手很快地回搂住他的腰,从喉咙里低低吼出:“一一!”
女人砸中屈一以后明显是慌了,把木凳子扔在地上,退回混乱的人群里滥竽充数。
“操|你妈……”屈一吸了口气,咬后槽牙吐出几个字,“砸老子骨头上了……”
靳塬余光里那“断了手”的男人还在人群里,他将屈一揽自己右肩趴着,左腿直接暴躁地往男人胃上一踢,疼得男人在地上打滚。
警笛声终于传进门诊部大厅,靳塬望着地上捂着肚子干呕的男人,瞳眸黑得不见底,嘴角崩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他伸手在屈一脖子上轻轻呼噜了两下,将人搂走。
胡姐跑过来,不敢下手摸屈一,只能拍他的脸:“怎么了这是?”
屈一满脸委屈看着胡姐:“我不知道被哪个龟孙砸了……哎哟,你说说一群男人打架,你过去凑什么热闹啊。”
胡姐压下嘴角:“行了行了,我的错好了吧……”
“你看你们女人,每次错了都是这种语气哦,‘好了吧好了吧’……”
靳塬冷着声音打断他们:“你现在这样要去哪里?”
屈一推了推他,没推动,于是抬了点视线:“我知道去哪儿,你松开我。”
“我和你过去。”靳塬说。
屈一觉得靳塬托着自己走也挺舒服,就没拒绝:“三楼三楼……诶,不是,胡姐你去帮我叫一下刘叔,他不在我上去也没用。”
又是一番波折,屈一终于脱光了上衣躺在三楼的理疗床上,靳塬绷着张脸在边上看,刘医生给屈一背上放冰袋,冷得他打了好几下抖。
刘医生教训小朋友一样教训他:“你跑来干什么,白白给人打。”
屈一趴在床上哼哼:“什么叫白白给人打……我待会儿要不要去拍个片,我年纪轻轻不能落下病根。”
“拍个屁片子,就是肿了。”约莫一个小时,刘医生帮他卸下冰袋,又给他换了热敷,倒了药酒在手上帮他活血消肿,“你差不多了就回去,别占着位置,还有其他人。”
“好惨一个一一,全医院地位最低……”
“第一个就是你,还地位最低。”刘医生边洗手边嫌弃他。
屈一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爬起,靳塬终于解除雕塑状态,快步过去将他慢慢抱起来。
“你怎么没走?”屈一眨眨眼睛,他以为自己脱了衣服以后靳塬就出去了。
屈一穿好衣服,靳塬没问他允许就搂住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但屈一坚信自己没有脆弱到这个地步,拒绝了靳塬的帮助。
回房间以后,屈一马上躺倒了床上,安心地嚷嚷:“疼死了……我疼死了……”
靳塬坐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你是笨蛋吗,凳子砸过来了还跑上来。”
屈一将脸埋在枕头里,闻到边上靳塬管用的男士香水,悠悠开口:“不知道,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抱住你了。”他蹭了蹭鼻尖,“可能是当时人太多了,怕你躲不开。”
他话说的柔软,可撞到靳塬胸膛上时候,却比烈火更加炙烫,仿佛一口吞噬掉靳塬所有的意志。
屈一听靳塬不说话,从床上做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头对着靳塬:“明明是我被砸了,你怎么比我还不高兴。”
“还不如我被砸了。”靳塬蹙着眉头,懊恼地闭了闭眼睛。
屈一咧开嘴笑:“那不行,你被砸是砸正面,破相就亏大了,万千女粉失恋现场。”
他苦笑了一声,躬下身子,有些话就在喉咙口,但当对上屈一单纯澄澈的眼睛,那些话又重新落回了心底,他最后在屈一额头上弹了一下:“中午想吃什么?”
“吃前天那家烤肉吧?”屈一说,“不过我今天替你挨了揍,就你付饭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