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那些女孩子们隔了一米远的距离,却隔不开她们如有实质的火热目光。
她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即使她们努力不往向猜的方向看,但向猜知道她们一定在讨论自己。
向猜对她们和善的笑笑,又转回头去,身子站得笔直。
……
经过二十分钟的热身后,篮球队自动分成两组,开始进行热身赛。
赛场上的岑满川,永远是最耀眼的那个。
他敏锐、果断、仿佛浑身上下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传球、扣杀;也可以高高起跳,截断别人的进攻;甚至还能远投三分……
向猜第一次同他见面时,就是在篮球场边。阳光下,男孩的汗水挥洒,折射出漂亮的光芒。
那是向猜人生里从未遇见过的光。
所以,当那束光落在向猜面前时,向猜伸手握住了那束光。
那束光微暖了他,同时也烫伤了他。
……回忆戛然而止,赛场上,风云突变!
岑满川起跳灌篮,落地时,却被一个同学挤了一下,他落地不稳,膝盖一扭,直接摔到在地,发出重重的一响!!
“啊——!!”
岑满川痛呼,抱着脚踝蜷缩在地,疼得身体弓成一道弧线。
他的队友们也吓坏了,完全没想到一场简单的热身赛,居然会让队长受伤!
他们赶快围了过去,有人喊:“队医呢?快去叫队医!!”
透过人群的缝隙,向猜能看到岑满川不住打滚的痛苦模样。
向猜顿时大脑乱成一团,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即冲入了篮球场内。
“满川!满川你怎么样?!”向猜挤过去,跪在岑满川身边,拉着他的手,急声问道,“用不用叫救护车?”
岑满川伤的是脚踝!是脚踝!!
脚踝是多脆弱、多精密的地方啊,它承担着人身上所有的重量。
向猜只觉得浑身冰冷,尤其是他曾经受过伤的双脚,更是冻得失去了知觉。
他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个昏暗的没有一丝灯光的夜晚,他双脚尽废,硬是靠着一双手,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就那样一下下爬到了马路边。长长的血痕从他的双脚蔓延而出,他哭干了眼泪,以为自己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向猜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不敢想象,若是岑满川真的伤到了脚踝,那该如何是好?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围在向猜身旁的篮球队员们,突然散开了。
下一秒,躺在地上的岑满川猛地翻身而起,拉着向猜的手,单膝跪在地上。
向猜:“……”
他举目望去,只见那些篮球队员们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尴尬和祝福的笑容,而场边他们的女朋友们,纷纷掏出手机,一边录像一边尖叫。
向猜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他觉得大脑嗡嗡作响,他觉得眼前一片空白,他觉得嘴巴里有万千话堵着,却有口难言。
岑满川含羞又幸福的笑着,帮他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然后——这个狡猾又混蛋的篮球男孩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红红的小盒子。
向猜盯着那个盒子,想,不要,不要。
千万不要。
……还好,那盒子里的,并非是一枚戒指。
可它的含义,比戒指还重要。
那是两支钥匙。
银色的,互相依靠在绒布盒子里。
那是岑满川卖掉他心爱的摩托后,租到的房子。
“猜猜,”岑满川眼睛亮亮的,把一颗真心捧到了向猜面前,“你愿意接受这把钥匙吗?”
望着他的眼睛,向猜失语。
因为答案……太残忍了。
第六十六章 第八幕 《想变成人的猫》⑩
小小的方型锦盒, 承载着一个男孩最诚挚的真心。
可向猜盯着那个锦盒, 看到的却不只是一枚甜美的糖果,而是糖衣下自己无法给予的承诺。
周围所有人都在鼓掌起哄,他们喊着:“答应他, 答应他!”
向猜被一张张笑脸包围了。就在他们身后的墙上,挂着一条正红色的横幅, 写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欢迎省队前辈来我校莅临指导”。
整个体育馆内只有他们几人而已, 可蔓延开来的热情气息却要把这里填满了。
而向猜,也被这股热情灼烧着。
他盯着那枚银色的钥匙,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在说——接受它吧, 接受他吧, 你难道舍得让岑满川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他选择在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一刻向你许下承诺,难道你还不懂他有多么重视你吗?他不是不爱你,他只是用错了方法, 他还年轻, 你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陪他长大……
向猜像是被那道声音蛊惑了。
他伸出手去,指尖距离那枚银白色的钥匙越来越近,而岑满川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亮。
——下一秒,向猜的手指越过锦盒,直接拉住了篮球男孩的手腕。
别看向猜很瘦, 其实他力气很大, 可以轻而易举地托举起女舞伴。
岑满川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拉得趔趄了一下, 下意识地站起了身。
“跟我走。”向猜轻声道,然后便紧紧攥住恋人的手腕,牵着他走向了休息室的方向。
岑满川迷迷糊糊地被他牵着走,他觉得向猜的脸色有些不对,但当他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场内,围观着这一幕的年轻人们都愣住了。他们手里还举着手机,左看右看,一脸茫然。
几个篮球队员交头接耳,互相问:“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肯定是答应了呀。他对象害羞呗,队长他们小两口估计要私下‘沟通沟通’。”
“我靠,你丫真恶心,我都有画面了!”
几个男孩说说笑笑,开着这个年纪的男孩最爱说的荤笑话。
反而是站在场边的女朋友们,彼此交换了一个只有女孩子才懂的担忧眼色。
……
这是向猜第一次走进篮球队的休息室。
体大是主场,自然用的也是主场休息室。一排排的更衣柜靠墙站立,旁边放着两排休息的椅子,还有供教练写写画画的移动黑板。因为是毕业季,墙上做了诸多装饰,气球,横幅,彩色拉花……篮球队的合影照片挂在墙壁正中,照片里,岑满川站在最前排,他双手捧起一座金灿灿的奖杯,被所有人簇拥着。
向猜就在这里止步。
他转身看向岑满川,男孩还固执地举着那只小盒子,两枚钥匙各套着一个圆圆的钥匙圈,仿佛戒指一样。
岑满川靠过来,把他压在那张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照片海报上,低下头,想要吻他。
大男孩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声,含糊地说:“猜猜,我……”
可不等他们的唇瓣交叠,向猜忽然按住他的肩膀,然后,缓慢却坚定的推开了他。
“满川,”向猜抬头望着永远长不大的恋人,轻声说,“对不起。”
“……?”岑满川愣住了。
向猜又重复一遍:“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住在一起。”
“……”岑满川喉结滚动,像是一只迷路的幼犬,无辜又可怜。“为什么?”他疑惑地问,“你难道已经找到其他合租的人了?”
向猜摇摇头。
他的眼神里满是歉意。那句话哽在他的喉头,他知道自己手里握着一把利刃,他只需要轻轻一个动作,这把利刃就会让他们两败俱伤。
最终,他还是选择硬下心肠,去做一个坏人。他开口:“满川,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是我……”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向猜还来不及把剩下几个字说完,篮球男孩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眼眶一下就红了。
恋爱三个月,向猜见过岑满川的各种表情。可现在这样混杂着失落与痛苦的表情,却是向猜第一次见到。就在一瞬间,他身上的那股子阳光劲儿就被吸走了。
“你不用再说了。”岑满川脸上的笑容僵硬:“‘你很好,可是……’这种句子,我听过很多遍了。”
每一次被分手都是这样的开场白。岑满川知道转折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向猜:“……”
岑满川看着他,像是在看一道让他困惑不已的高数难题——不,至少出现在课本上的数学题都有答案,但是向猜却根本没有可以参考的解题步骤。
“为什么啊?”岑满川看着手心里的小锦盒。他的手很大,足以抓住一整个篮球,却抓不住这么小小的盒子。“猜猜,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三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是因为我看音乐剧会睡着吗?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以前有很多女朋友吗?还是因为我和兄弟们相处的时间太久了,忽略了你?”
他说了很多理由,可是没有一个理由,是向猜真正在意的。
他对向猜一见钟情,他被丘比特的爱情之箭射中后,甚至完全没有考虑所谓的性别问题。他从未这么认真的追求过一个人,他竭尽所能的对向猜好,可他拿出的一切,都不是向猜需要的。
“满川,你说的那些东西都不重要。”向猜望着他,道,“我想要的是别的。”
“什么别的?”岑满川更迷茫了,“我把你介绍给我的兄弟,介绍给我的队友,甚至还租了房子!我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这还不够吗?”
向猜摇摇头:“我在乎的从来不是你身边的人怎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而是你怎么看待我们的关系。”
见岑满川还是不懂,向猜只能把所有压在心里的话,一一说给他听。
向猜提到了“变态”,提到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提到了岑满川没有规划的花销,还有被变卖的摩托车,以及……这场让他惊吓大于惊喜的球场示爱。
“满川,我和家人断绝关系,朋友寥寥……你是我寂寞的人生里,第二个闯入我世界的人。”
向猜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满川,你和我不一样。我在高中时就确定自己喜欢男人,而你以前都是和女生交往。你不清楚,同性恋这条路有多艰难,这因为艰难,所以才需要好好规划。”向猜慢慢说,“可是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对未来的规划。”
“未来?”这个词让岑满川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他看着手心里的钥匙,他以为他付出几个月的房租,就是“未来”了。可现在他才发现,向猜需要的“未来”,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可是……”委屈的篮球男孩据理力争,“咱们才二十多岁啊,人生至少还能活六十年,为什么现在要考虑六十年前之后的事情呢?”
“你说的没错,你的人生还有六十多年,没必要考虑那么久远的事情。”向猜抬头看向他,伸手托住他的下巴,轻轻抚摸他的侧脸,“可我的人生早在出车祸的那一天就结束了。我现在度过每一天,都是命运送给我的一份额外礼物,正因为它是那样的弥足珍贵,所以我更要把自己踏出的每一步,都想得清清楚楚。”
“……”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还能有多长,但我知道它的尽头通向何处。我希望我度过的每一天,都能离我的目标更近一步。”
他和岑满川就像是两条短暂相交的射线。他们被彼此身上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特质所吸引,可最终却渐行渐远。
如果可以的话,向猜是真的希望,岑满川能永远保持着这一份乐观的赤子之心。同时他也希望,岑满川能找到另一个人,欣赏、包容、宠爱他的这份天真。
至于他自己……
向猜自嘲的笑笑,他发现,像自己这样“思虑过重”的人,恐怕并不适合谈恋爱。
他总是担心这担心那,很难像同龄人一样去“疯狂的爱”。而这个毛病,在五年前就初现端倪。
向猜打开背包,把他写的那封信放到了岑满川的掌心里。
“满川,这封信是我留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向猜说,“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一样。可是一段感情,不是只有喜欢就足够的。”
向猜拿出的第二样东西,是浆洗干净后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篮球背心。
向猜还没有穿过,但背心是用他最喜欢的洗衣液浸泡过的,上面还留着向猜身上的香气。
岑满川接住了那封信,可是没有接过那件球衣。
他任由球衣从他们之间滑落,轻飘飘的,掉落在地。
那件球衣和岑满川现在身上穿着的一模一样的。印着他的名字,印着他的号码,只是要旧得多。
他的泪水一滴滴滑落,这个在赛场上即使失分也没有红过一次眼眶的篮球男孩,望着那件被退回的球衣,从未如此难受过。
泪眼朦胧间,他看着向猜低下头,与他一样红着眼,同他擦肩而过。
“向猜。”他喊。
向猜停步。
这是向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岑满川嘴里听到他用那种语气念自己的全名。
向猜没有转身,只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嗯?”
“……我和你说过,”那个骄傲又阳光的男孩开口,“每一个和我提分手的前女友,我都会问她们,能不能分手后继续做朋友。”
“……”
“可这句话,我不想问你了。”
“……”
因为真正爱过,所以分别后,才不能做朋友。
※
这场分手,对于向猜来说,就像是重新从阳光下退回到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