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一边喝水,一边低眉细听。
何二雷看他神情专注,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盖马棚能和改造工人宿舍一样?胡扯八道!现在招工人多难啊,大工的日工资都抬到300了,那想凑齐一个工程队都得费老鼻子劲,再不把后勤搞好,整的吃不像吃,住不像住,谁能愿意跟着咱干?不是我给你吹。我的工程队是全市第一个进工地的,咱的人齐整啊。别的工头,过完年就开始发愁,怕找不到人,我在过年之前就把人马都拉齐了,不瞒你说,我还建了个微信群呢,大年初一给大家发红包,大伙都老乐呵了,没过十五,工人就给我打电话,‘二雷哥,你啥时候领我们出去挣钱啊?’,你说,这改造集装箱的钱是白花么?我何二雷是真傻么?”
沈瑜看他说的满脸放光,忍不住笑起来,“当然不傻,谁说你傻?”
这么一夸,何二雷又飘了,他摸摸鼻子继续说,“我也知道自己不傻,就是有点憨,而且我心眼也不坏,说句实在话,咱也是搬砖的出身,那个打工的累,想家的苦,出门人生地不熟,被城里人瞧不起那个委屈,咱都受过,现在我是工头了,混得比大家稍微好了点,肯定能照顾的就照顾,咱也不是地主老财周扒皮,专吃工人的骨头和皮,我是觉得大家有钱一起赚,大家好,我才好。你说是这个道理不?”
这番话一说出来,沈瑜看向何二雷的眼神不禁微变。
工作了这么多年,沈瑜在职场上经历了很多大风大浪,但万变不离其宗,他总结了一条不变的真理。
如果想干成一番事业,必然不能单打独斗,还得聚人心,学会依靠别人,也让别人信任依靠,正所谓众人捧柴火焰高。
何二雷这番话,话糙理不糙,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没想到,这小包工头还真有点领导天赋,沈瑜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但沈瑜不是个爱长篇大论说教的人,尤其是在何二雷面前,他现在可是个沦落酒吧陪酒的小可怜,跟对方谈论什么团队管理,显然不合身份。
适时的露出崇拜的目光,沈瑜对着何二雷眨了眨眼睛,“你说得真好。”
看着沈瑜那闪烁的眸光,何二雷的脸,扑腾就红了,赶紧灌了一大口水,平复有些激荡的心情。
沈瑜能听他说这些,真好!
得意忘形的何二雷,也忘了不好意思那回事了,他对沈瑜说,“你要觉得这宿舍条件还行,不如就搬过来住吧。”
沈瑜倒没马上答应,他问,“这是你的宿舍,我占了,你去哪儿?”
听他关心自己,何二雷心里挺热乎,痛快的说,“没事,我去工人宿舍住,正好有个空铺。”
“那新行李呢?我用了,你用什么?”
“我有一套去年做的旧行李,盖着挺好的。”
何二雷怕沈瑜有顾虑,又接着劝,“你不用想那么多,我既然带你来看,就是真心诚意想让你来住,不是瞎客套,我这人啥性格,你以后处长了就知道了。”
沈瑜笑眯眯的看他,“处长了?”
何二雷又开始结巴,“啊,对,那啥,时间长了,你就了解我了。嗨,我也不会那些文雅的词儿,你可别挑我哈。”
说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了眼睛,不敢直视沈瑜那双狐狸眼。
太勾魂,受不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瑜感觉自己要是再不同意住过来,何二雷估计就要变成一条眼泪巴巴的大黑狗,以后见了他,低头耷拉脑,一溜烟的跑远了。
想想那画面,虽然搞笑,但沈瑜还真不想伤害这条忠厚老实的大黑狗。
点了点头,沈瑜笑着说,“其实我主要是怕给你添麻烦,既然你不嫌麻烦,那我也不客套了。”
一听这话,何二雷脑门都放光彩了,他嘿嘿笑着说,“这就对了!”
说完,又开始张罗,“我去楼上帮你搬箱子,你再看看屋里缺啥少啥,趁着超市没关门,我领你去添置点。”
沈瑜不好再给他添麻烦,便说,“你工作也忙,剩下的事儿,我自己就能料理好。”
可何二雷却不甘心,还要再说。
沈瑜摸准了他的脾气,这位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便又换了一副态度,和和软软的劝他,“二雷,你帮我把房子好好把把关,其他都是小事,我自己来就行,你是干大事的人,别为这些稀碎事情分神操心了。”
一番话说得,何二雷的骨头都酥掉了半边。
他从沈瑜宿舍出来的时候,脸上的傻笑迟迟没褪下去。
周围几个扫地的工人看了,又交头接耳,“二雷哥这是咋了?中风了?咋嘴斜眼歪的?”
“妈呀,你那啥眼神啊,二雷那是偷着乐呢!”
“他乐啥?”
“他还能乐啥,八成是白日做梦娶媳妇了,这个光棍小子,做梦都想娶媳妇。”
说完,众人哈哈一乐。
虽然沈瑜说了不用何二雷帮忙,但他到底帮沈瑜把行李都抬到了楼下。
然后才领着工人去了沈瑜家,检查都有哪些地方需要修补。
等他们下了工,回到宿舍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夕阳下,沈瑜见何二雷领着一群工人走过来,便向他们招手。
何二雷也看见他了,赶紧小跑着上前,笑着问,“咋了,啥事?”
沈瑜从宿舍里拎出两个大塑料袋,一袋西瓜,一袋香蕉。
笑着递到何二雷手里,他说,“你们辛苦了。”
何二雷哪好意思要啊,赶紧推辞,“哎呀,多大点事,你看你咋这么客气。”
可还没等他推回去,后面就上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快手快脚就把两个塑料袋从沈瑜手里接了过来,“谢谢哥,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沈瑜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不客气。”
何二雷气得,照着那小子的屁股蛋子飞起一脚,嘴里骂,“眼皮子咋那么浅?”
但小伙子跑得快,早就闪过去了,回头嘻嘻笑着说,“二雷哥,少唠一会儿哈,别说回来都吃没了,你捞不着。”
何二雷臊的慌,恨不能抄起地上的砖头?过去,还是沈瑜拉他说,“你们快吃饭去吧,忙了一下午。”
何二雷这才想起来,问,“你吃了么?”
“吃过了,我点了外卖。”
沈瑜笑笑。
何二雷皱眉头,“那玩意儿少吃,不是好油,以后你跟着我们食堂吃饭吧,不愿意跟这些猴崽子同桌,我让李婶给你送屋来。”
沈瑜看他手上脏,从饮水机里接了点水,一边让他冲手,一边道,“我这几天有事,可能得出去,吃饭的事,你别操心了。”
何二雷刚想问是啥事,就听见李婶站在食堂门口喊,“开饭了,都磨蹭啥呢,等着我烧高香请你们啊?”
李婶是何二雷家的亲戚,和工人也都同村,又是长辈,说话向来很横。
大家怕她的大嗓门,暴脾气,一个个都溜溜的从宿舍排队出来,去了食堂。
沈瑜给何二雷递了两张纸巾,让他擦了手,笑着道,“快去吃饭吧,有话回头说。”
何二雷看着他那春风似的笑脸,在瞅瞅自己手里握着的那两张纸巾,好像有股幽幽的暗香。
离开沈瑜宿舍门口的时候,他差不多是一步三回头,用李婶的话说,“二雷,你脖子扭了?”
何二雷这才转过头,脸色通红的跑进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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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工程队的伙食相当不错,虽然菜色不多,只有一荤一素,但是量大管够。
李婶的手艺当然比不了专业厨师,可家常菜做得特有味儿,今天的猪肉炖粉条就烂烂呼呼,喷香流油,爆炒大头菜也麻辣甘甜,十分下饭。
她还会做十多种酱菜,酸甜咸辣各种口味,特别受工友的欢迎。
每到了吃饭时间,大伙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又有好吃的,对于累了一天的工人们来说,是最大的放松。
吃过了饭,何二雷把沈瑜给的水果交给李婶,吩咐道,
“李婶,把西瓜帮大伙切了分分,留下一半,拿保鲜膜包好。香蕉也是,给我留下点”。
众人一听,很是奇怪,何二雷平时虽然节俭,但对工人不抠,今天这是咋了,变得这么会过日子?
“二雷哥,咋的,舍不得给咱吃啊?”
几个工友知道他不拘小节,故意打趣道。
何二雷瞅瞅他们,说,“没吃够,我明天再给你们买,今天这个是人家送的,咱吃独食不亏心么?以后都在一个宿舍区住着,互相多照应哈!”
这么一说,众人都明白了,也就没啥可挑眼的,但还是好奇。
那抢塑料袋的小伙子就问了,“对了,二雷哥,那大哥到底是谁啊?你家亲戚?”
提起沈瑜,何二雷不自觉就笑出来了,那笑容带着点说不出的暧昧。
工友们都是八卦精,一看他那表情,顿时“哈哈哈哈”起来,拍着大腿起哄。
“哎妈呀,许不是二雷哥的对象啊?”
“看不出来啊,二雷,挺有本事啊,能找个那么带劲的对象!”
工友都是同乡,有的还沾亲带故,说起话来没啥顾忌,但左一个对象,右一个带劲的,把何二雷说得脸上发红。
正好李婶切好了瓜送过来,他赶紧把西瓜分给大伙,强行绷住脸,粗声粗气的呵,“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吃!”
然后拎上半个西瓜和香蕉往外走。
大伙看他连耳朵尖都红了,一边啃西瓜,一边嘻哈着起哄,“二雷,你真不够意思,咋给对象整个铁皮屋住,人家娶媳妇都得是新楼房,再不济还是三间瓦房呢。”
何二雷不听那套,拎着东西径自走了。
他表面上不哼不哈,但心里挺把工人的话当真。
确实是,现在条件有限,只能让沈瑜住在铁皮屋里将就,等把他家好好装修装修吧,到时候条件就能改善不少。
他下午领着工人去检修了一遍,老房子确实毛病多,上下水管腐蚀得厉害,暖气管道也不太通畅,房子的犄角旮旯长了不少霉菌,木质门窗和家具都已经腐朽了。
哎,那屋子条件实在不咋好,也不知道以前沈瑜是怎么将就住的,想想对方为了给父母筹措医药费,肯定没少受苦,何二雷心里不是个滋味。
心里想着事,他已经到了沈瑜宿舍门口。
抬手敲敲门,便听到里面的脚步声。
过了片刻,铁门应声打开,沈瑜站在门口,满是笑意的看着他。
“吃过饭了?”
可何二雷却是一愣。
见他神色不对,沈瑜觉得奇怪,忙问,“怎么了?”
何二雷指指他的脸,“你,你是近视眼?”
沈瑜这才反应过来,笑了笑说,“没有,这是护目镜,看书的时候戴,保护眼睛,不容易视疲劳。”
说着,他把何二雷请进了屋。
顺着他的话,何二雷往屋里一瞧,果然,桌上放了一本扣着的书。
他好奇拿过来看,发现从封皮到里面的瓤全是外国字,一个不认识。
“这书你看得懂?”
何二雷把“天书”扣回桌上,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沈瑜。
沈瑜信手翻了两页书,说,“我以前学过点外语,也是乱看。”
何二雷了然点头,“哦,连蒙带猜,懂了,我有时候看手机新闻也是,不认识的字跳过去,一点不耽误。”
看他那“感同身受”的模样,沈瑜没憋住,别过头笑了起来。
还以为对方是不好意思了呢,何二雷赶紧又说,“你别误会我哈,我不是嘲笑你,是挺佩服你的,反正我上学时候学得那点ABCD全还给老师了,现在中国字都认不全呢,更别说猜外国字了,你真挺厉害的。”
沈瑜笑了笑,没说话,起身去给他倒水。
何二雷坐在凳子上,扭着头,眼睛追着人家的身影瞧,他发现沈瑜戴眼镜的模样其实更好看。
可能是眼镜把那双狐狸眼的风流给遮住了,让他整个人看着清清雅雅,斯斯文文,像个大学老师一样。
何二雷这辈子最敬佩的人有两种,一个是老师,一个是会计。
老师那不用说,知识渊博,还教学生做人做事,值得尊敬。
至于会计,那就更让人佩服了,反正何二雷自己在这方面实在是不行,看见阿拉伯数字就眼晕,超过五位数就花眼,理财啥的,他也不太精通。
他原来就寻思过,要是娶媳妇,最好对方是学会计的。
应了那句老话嘛,搂钱的耙子,收钱的匣子,他媳妇以后得帮他把账管好。
“喝水吧。”
他天马行空的时候,沈瑜已经把水倒好,送到他跟前了。
何二雷拿起来喝了一口,顺嘴就问了一句,“诶,沈瑜,你算账咋样?”
闻言,沈瑜没马上答,反问道,“你问这干什么?”
其实何二雷是想一出是一出,刚才想到要娶个会计老婆,看见沈瑜就脱口而出,人家一追问,倒把他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没,没啥,我就随便问问。”
沈瑜这才笑笑,说,“我不太懂财务,但你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帮你问问朋友。”
何二雷赶紧摆手,“没事,我就随便一说。”
他现在挺怕沈瑜说到“朋友”两字,小红原来是做那个的,他的朋友能是一般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