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原懵了一下,“什么然后?”
柳弈继续追问道:“然后呢?那些爬上来的尸体又到哪里去了?”
“这、这……”
江晓原打了个磕巴,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就……爬上来以后,消失了吧……我也没听说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不可能。”
柳弈摇了摇头,“就算是现在流行的那些极端不科学的丧尸设定,死人变成行尸走肉以后,身体也还是在的,淹死的人也一样,那百多斤的骨肉,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就算是爬上岸了,也该有个去处吧?”
“老板啊,你这反应,可不是听鬼故事的正确姿势啊。”
江晓原扶额,宽面条泪,“你这样让我怎么继续下去……”
说到这里,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指了指柳弈手上的平板,“不过,昨晚还真有人拍到水鬼上岸的一幕呢!不信你自己看呗!”
柳弈闻言,划拉了一下播放器的进度条,从头开始看起。
视频是在挺远的地方进行拍摄的,画质不甚清晰,背景看起来应该是一条河堤,看不出具体的地点,不过看那刷成淡红色的堤坝式样,确实好像是填海区工程的施工场地会经常使用的款式。
UP主拍摄这段视频的时间大约已是深夜,四周十分黑暗,最明亮的光源来自路灯,背景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灯光,有明有暗,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就凭这糟糕的画质,看不太出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在昏暗而且有些不稳的画面之中,有个人好像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地走在堤岸上。
从画面上来看,那人确实像是刚刚从水里爬起来的样子,浑身湿透,身上一身衣物看不出颜色,在水和光照的双重作用下,纠结成黑漆漆湿漉漉的一团。
那人顺着河堤,一路缓缓地往前走,三分钟之后,走出了拍摄者的手机可及范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条视频看起来还满热门的,播放量超过了十万,弹幕也很多,其中以起哄叫着“真可怕”的,和高呼“好假”的两种反应最多。
还有人吐槽“为什么每次拍到所谓的灵异事件,你们的摄影器材画质都会瞬间倒退二十年?”,意思也是在暗讽UP主造假造得不够专业了。
当然还有些弹幕自称是鑫海市本地人,市里根本没有UP主拍的那个地方,这绝对就是瞎扯的。
看完以后,柳弈手指拨拉了一下屏幕,看了看视频下方的评论。
果然从画质到人物动作,全方面鉴定UP主哗众取宠的长评被顶到了热门第一条。
评论下方紧跟着UP主指天画地说“这都是真的,如是摆拍全家富贵”的毒誓,然而并无卵用,评中评还是满满的嘲讽,大部分的留言措辞还相当的不客气。
“呵呵。”
柳弈把热评第一的其中一段念了出来:“‘死人会出现尸僵,膝盖根本不能像视频里的那样打弯’?”
他笑了一声,“他怎么就知道尸体死了多久?肯定就已经尸僵了?”
“这么说,老板你也觉得这视频是真的咯?”
江晓原立刻好像找到了知音一样,两眼发光,“我也觉得他拍得满真的……”
“这可说不准。”
柳弈把平板电脑抛还给自家学生,弯起眼睛朝他一笑:“毕竟,我还没见过死人复活以后是怎么走路的呢。”
江晓原吐了吐舌头,机灵地藏好平板,不再提八月十五水鬼上岸的事,果断抱起自己和老板的饭盒,一溜烟似的跑去饭堂打饭去了。
今天是周四,饭堂有他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因为这菜十分受欢迎的缘故,去得晚了就肯定没有了。
所以江晓原卡着午休的点儿,一溜烟就冲到打饭的窗口前,给自己和柳弈各买了一份红烧狮子头,然后回到科室,美滋滋地享用这每一口都是肉的美食去了。
只是很可惜,江晓原这一顿饭才只吃了一半,他家老板就接到电话,说是开发区那边发现了一具男尸,请他们立刻过去看看。
柳弈和江晓原乘着单位的外勤车,一路赶往开发区,很快到达了发现尸体的地方。
“什么情况?”
柳弈从车上跳下来,穿过明黄色的警戒线,走向几个制服警察聚集的场所,然后很高兴地看到,里头主事儿的是他家小戚警官。
“看到你们,就知道这是谋杀案咯?”
他朝戚山雨眨了眨眼,以只有两人能懂的默契,飞快地和恋人调了个情。
“暂时还不能确定。”
戚山雨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今天中午,有个流浪汉在桥墩下面发现了一具男性的尸体,民警来看过以后,在男尸的额头上找到了一处很明显的外伤,觉得死因有可疑,所以叫了我们来看看。”
“原来如此。”
柳弈一边点头,一边戴上手套,走到躺在地上的男尸面前,蹲下来,开始检查尸体。
在从戚山雨身前走过的时候,他注意到,跟他很熟的安平东已经不在了,他家小戚警官身边换了个从来没见过的瘦瘦的年轻警官,脸长得挺清秀的,眼睛圆而清亮,乍看起来十分纯良的模样。
要不是那警官胸前挂着市局重案组的工牌,又站在戚山雨身旁,柳弈简直都要以为,对方只是个从附近的派出所过来帮忙的小辅警了。
第150章 9.dark water-05
柳弈自然是听戚山雨提起过他换了新搭档的, 他还说那人小时候是跟他住一个大院里的,他们算是有点儿时的交情。
当时柳弈想着以后和戚山雨新搭档打交道的机会肯定还有很多, 于是还特地认真记了记他的名字, 奈何后来两人聊着聊着,就双双转移到被窝里,做了回夜间运动, 在出了一身热汗又睡了个好觉以后,他就只能想起对方好像是姓林了。
那是一具年约三十上下的男尸。
男人的长相很普通。宽额头、驼峰鼻,嘴唇略厚,因为牙齿咬合不良,前牙地包天的缘故, 下颌显得有些外突,整体面相算不上难看, 但也和“帅”字完全不搭边儿, 完全是个感觉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抓不出来的非常平凡的青年人。
尸体呈半坐卧的姿势,靠在了桥墩下方。
发现男尸的这片区域,属于开发区的北部,较为偏僻, 附近都是些填海以后造出的滩涂,更远处则是上百公顷的红树林保护区, 即使是青天白日的时候, 路过的行人也不多。
而尸体所在的桥墩,在一条横跨河涌的人行桥的南边,位置比较隐秘, 周围杂草丛生,从堤岸上往下看,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草丛里竟然还半躺着个人。
“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是谁?”
柳弈一边检查尸体,一边问道。
“是一个在附近这一带拾荒的流浪汉。”
回答柳弈的是戚山雨的新搭档。
柳弈趁着对方站在他正前方的机会,飞快地瞄了瞄自家小戚警官的新搭档的名字,看清了林郁清三个字之后,抬起头,朝他微笑了一下,“谢谢。”
林郁清从刚才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颜值高到有些不可思议的俊美法医,现在看到他对着自己这么微微一笑,顿时有些慌了,脸颊“唰”一下涨得通红,立刻别开视线,“嗯嗯”两声,然后挤出了“不用谢”三个字。
“那这个流浪汉有没有可疑?”
柳弈继续问道。
“这……”
林郁清犹豫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又抬眼看了看自家搭档,见戚山雨没有要接话的意思,想了想回答道:
“民警那边找他问过话了,那流浪汉平时就经常在这一带沿街翻垃圾桶,今天经过这里的时候,看到桥墩下面倒了个人,过来一看,发现人已经死了,就吓得立刻报警了。”
“真的吗?”
柳弈朝着尸体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看不见得吧?”
戚山雨蹙起眉,顺着柳弈的视线,在尸体上扫视了一番,然后对柳弈说道:“你们继续检查尸体,我先去找他问问话。”
“好。”
柳弈回给他一个微笑,不再说话,和自家学生一道一起开始干活了。
戚山雨则带着林郁清,快步朝着十多米外,几位民警聚集的地方走去。
林郁清十分茫然,边走边问,“怎么回事?那第一发现人有什么不对吗?”
“你没发现吗?”
戚山雨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
林郁清是真的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就在他努力思考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民警们面前,自然也就没时间听到戚山雨的回答了。
“我们要找他问问话。”
戚山雨看向坐在路基上的一个衣着破烂的中年男人,对几个民警说道。
拾荒者闻言,站起身,从民警们身后钻出来,战战兢兢地站到了两名警官面前。
这位尸体的第一发现人,个头十分矮小,看样子还不到一米七,不知是因为长期背着重物,还是因为面对警察的缘故,背脊明显地佝偻起来,姿态畏畏缩缩的,只敢拿眼睛的余光偷偷地瞄着戚山雨他们。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戚山雨也不跟拾荒者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大概是中午的时候吧……”
拾荒者想了想,又补充道:“应该是……差不多是在十二点左右吧……”
戚山雨点点头,又问道:“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拾荒者撩起眼皮,“我、我刚才都跟……跟警察说过了啊……”
他朝几个民警那边瞟了瞟,“还要再说一遍吗?”
“是的。”戚山雨板着脸,“麻烦你再回答一遍。”
戚山雨虽然年轻,但身材高大,在重案组干了这段时日,经历的大案多了,也渐渐养出了一身气势,此时一张俊脸绷起,声音沉稳有力,给人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唬得那拾荒者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就是……我每天都会从这附近经过的,因为河堤这段有很多垃圾桶嘛……”
拾荒者的手不由自主地揪住自己的衣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然后我就看到有人靠在桥墩上,以为他喝、喝醉了,就想过去叫醒他……”
他朝被拉了警戒线的区域看过去,“结果那人动都不动,一摸胸口,人没呼吸了……就……把我吓得够呛嘞,然后我就报警了啊!”
拾荒者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就好像发现尸体这件事,确实给了他极大的惊吓一般。
“你在报警以前,有接触过尸体吗?”
戚山雨追问道。
尸体第一发现人的目光飞速游移了一下,朝自己的右侧看了一眼。
“刚、刚刚就说、说了……”
拾荒者回答:“我摸了他的胸口,想看看那人死、死没死啊……”
虽然他在很努力的强装镇定,但说话的声音里带了不应有的磕巴——这分明就是心虚的表现。
绝大部分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在说谎的时候,都难免会觉得紧张。
这种情绪反应在身体上面,通常就会跟戚山雨和林郁清面前的这人一样,脸色发红,额头、鼻尖冒汗,手指无意识地蜷紧一些随手可及的物件,目光游移,回避与询问者的目光直接接触,且常常会不可控地飘向右下方。
就算是林郁清这样没有半点儿刑侦实操经验的菜鸟,也能看出,这个拾荒者,现在正在对他们撒谎。
“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
戚山雨并没有立刻拆穿对方特别拙劣的谎言,而是说道:“不管你碰过尸体什么地方,都会留下指纹。”
他看了看拾荒者黢黑、粗短而且脏兮兮的十指,“如果到时候查出你留下指纹的地方和你的证词不符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可是一桩命案,死了人的案子,你明白吧?”
拾荒者浑身一个激灵,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往下落,很快就将他身上那件脏兮兮的灰色T恤的领口和背脊给染成了深灰色。
“我……我……那个……”
他一颗脑袋左右乱转,双脚也在原地倒腾,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些无意义的单音节,一边几乎忍不住就想拔腿逃跑了。
然而戚山雨发现了他的企图,高大挺拔的身体挡在拾荒者面前,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变得更加强烈,让对方感到肩膀上好像压了块十几斤的巨石,令他的脊背瞬间变得更加佝偻。
“你想清楚了没有?”
戚山雨又重复了一遍,“这可是杀人案。”
“我、我说!我什么都说了还不行吗!”
拾荒者似乎将他面前这位警官的警告理解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以为对方这是要把杀人的锅往他身上扣了,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仿佛骤然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噗通”一声软倒在地上。
随后,他在两位刑警的盯视之中,从自己的裤袋里摸出一叠钞票来,战战兢兢地捧起,递给戚山雨。
“我、我从那死鬼身上拿了这些……”
拾荒者哭丧着脸回答。
戚山雨戴上手套,接过那叠纸钞。
他在手上翻动了一下,发现面额并不算大,除了六张粉红色毛爷爷之外,都是些零散的碎钞,总额加起来也就七八百的样子。在这些零散的钞票里面,还夹了一张皱巴巴的便利超市购物小票,看小票末尾的日期,是在四天以前。
但无论是钱还是小票,都显然是在水里泡过的,现在摸上去,中间的几张还没完全干透,纸片与纸片还半湿不干地黏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