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开始在白洮的引导之下,一点一点地仔细寻摸着关嘉铭自杀时的细节。
关妈妈说,她那时接到的那个将她差离儿子病房的电话,确实是她老家的邻居打来的。
邻居的老阿姨告诉她,自己是带小孙孙出门散步的时候,从其他人的聊天中知道关家在鑫海市工作的大儿子出了意外,情况好像还挺严重的,于是觉得有点儿担心,才给关妈妈打了这个电话的。
“可是,阿铭那时受伤不久,又是手术又是住ICU什么的,我们连夜从老家赶过来,到医院以后,就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根本就没空往老家打电话……”
关妈妈一边回忆,一边有些困惑地嘟囔道,“真是奇了怪了,老家那边的亲戚和邻居,怎么那么快就知道阿铭出事了?”
因为关妈妈是个脾气和修养都很好的人,平常聊电话的时候,都会很注意不要影响到其他人。
所以那一日,她接到邻居的电话,又看到儿子已经睡下了,因此出了病房,还稍微绕远了一些,到走廊尽头的小花园去,以免自己说话的声音惊扰到其他病人休息。
关妈妈说,自己当时离开病房也不过就不到十分钟的样子,但她才刚刚接受完邻居的安慰,挂断通话,准备回去的时候,就听到走廊那头传来十分嘈杂的骚动声,她出去查看的时候,才听见有人在喊,4床的患者跳楼了!
关嘉铭住的是单人病房,所以他坠楼以后的第一发现人是在后花园散步的病人,大约两分钟后,附近的保安赶到,查看了他的手环,确认是眼科4床的病人以后,一边用对讲机与眼科住院部的值班护士联系,一边叫人来抢救。
关妈妈正是在这时一边大喊着儿子的名字,一边跌跌撞撞地回到病房中的。
她挤开围在窗边的医生和护士,探头往下看,然后就看到了楼下倒在血泊中的儿子,还有围绕在他身边的保安、医生和院方工作人员。
“当时病房里很混乱,值班医生和护士出出入入的,好像还有不少来围观的病人和家属。”
关妈妈在电话那头对白洮说道。
“我那时慌得腿都软了,还是有人扶着我才能走路,急急忙忙就往楼下赶了。不过我那时确实没在病房里看到嬴川……他那时个头那么高,人也胖胖的,如果在的话,我不可能没看到他。”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后来我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里等你们赶来的时候,嬴川那孩子是最先到的,我还记得他说他就在附近,原本想来探望阿铭的……”
白洮连忙追问,嬴川是什么时候到的。
但毕竟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而且关妈妈那会儿爱子刚刚坠楼,被送去急救,伤情危重,命悬一线,她的内心简直彷徨又恐惧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有正常的时间感。
她只记得嬴川是当时她认识的熟人里最快赶到的,至于到底是多“快”,她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
白洮说完以后,手指再度沾了沾冰盘里的水,在小桌上画了一个简笔示意图。
“阿铭的病房在走廊这头,关阿姨打电话的小花园在这边。”
她在“L”字型的中间点了点。
“护士站和楼梯都在这个转角附近,差不多是这条走廊的中点了。”
白洮抬起头。
“当时警察向值班护士询问情况的时候,我也在现场。我记得很清楚,护士说自己刚刚给病人接完吊瓶以后,回到护士站,没过几分钟,就接到保安的联系,说他们病区4号床的病人跳楼了,然后她就急冲冲地跑到病房里去查看情况了。”
她说着,又点了点桌上的图。
“这么算来,她回到护士站的时候,应该差不多正好是阿铭坠楼的时间,换而言之,如果当时阿铭的病房里还有别人,就应该会跟接到联系后匆忙跑去查看情况的护士撞个正着。”
白洮摇了摇头,补充道:
“但是,护士很确定地告诉警方,她当时没看到有谁从4号床的房间走出来,而她赶到病房的时候,也没看到任何人。”
说完之后,白洮叹了一口气,对柳弈和戚山雨说道:“你们觉得,这是不是能够证明,起码在阿铭坠楼的这件事上面,嬴川是无辜的呢?”
柳弈:“……”
他总算明白,他们在初次见面那回,为什么白洮会问他,“如果在某个人的身边,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你觉得,这是正常的吗”这么一个问题。
因为白洮的未婚夫死于跳楼自杀,而在嬴川的妹妹嬴兰口中,他们两兄妹失踪多年的妈妈,也是死于坠楼。
世间死亡的方式百样千种。
即便嬴兰是个有被害妄想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她口中关于自己妈妈的死亡,很可能并非事实,但为何她幻想出来的禹雅惠的死亡方式,偏偏和关嘉铭的死因一模一样呢?
诚然,这个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很多,但白洮是个精于统计学和概率论的学霸女博士,自然明白,若是太多的“巧合”频繁发生,这个概率就会小到趋近于无,最后只能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解释——这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白女士,你有看过东瀛的一本推理小说吗?名字叫《黑猫的三角》。”
柳弈忽然话锋一转,问了白洮一个和他们讨论的案子完全无关的问题。
白洮摇了摇头。
“没关系,不用管那本小说的情节。”
柳弈说道:“我想说的是,那本书中的凶手的某个犯罪手法,很有意思。”
然后,他开始跟白洮简单讲述了一下那个他觉得“有意思”的犯罪手法。
在森博嗣先生《黑猫的三角》一书之中,塑造了一个有数字强迫症的所谓“死亡美学”杀人犯,每年都要杀死一个生日和岁数具有特殊规律的女受害人。
他套用了一个失踪侦探的身份,把自己变成了一位侦探,并凭借职业之便,杀死了他今年的目标人物——一名聘请他来做保镖的贵妇人。
当众人察觉到呆在自己房间里的贵妇已死,赶到死亡现场的时候,发现房间是从里面反锁的,开门以后,里面除了尸体之外,空无一人。
这当然是东瀛推理小说中十分常见的“密室杀人案”模式。
在这一类小说之中,作者构思出的制造密室的方法,也向来千奇百怪。
从涉及各种理化知识的机关陷阱技术流,到运用人们心理盲区的假锁假门,甚至干脆还有暴力拆卸门框窗框,或者从各个非常规方位制造出入口的。
而在《黑猫的三角》一书之中,凶手却根本没有费时费力捣鼓出什么匪夷所思的手法。
他制造密室的方法简单到堪称粗暴——凶手只是在杀人以后,反锁了房间门,然后藏在了房间的一张桌子下面,躲过了其他人的视线,再趁着发现尸体后的骚乱期,从桌子下钻出去,在众人身后出现,假装自己是刚刚才赶到的。
……
听完柳弈对小说中密室杀人案情节的简单说明之后,白洮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在看这本书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个问题。”
柳弈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白女士说道:
“虽然凶手的犯案手法真的很粗糙,但说不准,确实是非常有效的——因为绝大部分的人,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们的注意力几乎会完全被尸体吸引,反而不会有余暇去关注周围的情况。”
他顿了顿,又说道:“而且,正是因为凶手的犯罪手法足够大胆和简单,才更不容易留下多余的证据,对吧?”
白洮心头突突直跳,忽然升高的血压激得她连太阳穴都抽疼了起来。
她当然明白柳弈的意思。
若是换成是关嘉铭坠楼那日,假设真的有那么一个“某人”,趁着关妈妈离开病房,护士又不在护士站的时候,潜入到病房里,将双目失明而且毫无防备的关嘉铭制住,从窗户推了下去。
然后,他只需要在病房中找一个合适匿藏的地方,等到护士赶来,又不可避免地惊扰到其他人,引发骚动的时候,再趁乱从藏身地点出来,混进人群里,假装自己“刚刚赶到”……
是的,“某人”甚至不用多么困难地寻找躲藏的地方。
他完全可以把自己反锁进洗手间里,等关嘉铭的妈妈在医务人员的陪同下离开病房以后,再看准时机从洗手间里出来,很自然地离开,就可以了。
当年医院的监控设备还不普及,自然不会留下视频证据。
或许病房内外还有在看热闹的围观者,可能瞅见过“某人”离开病房时的样子,但他们不认识嬴川,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进去,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只会把他当做和自己一样的吃瓜群众,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只要当时没有人对关嘉铭的死提出怀疑,那么连这点儿证据,也很快就会被目击者们遗忘得一干二净。
而关嘉铭的死,也会成为“某人”的一项杰作,成就他的“无证之罪”。
作者有话要说:森博嗣先生的推理小说还蛮有意思的,虽然看完以后总有种被玩弄了的感觉,但有些想法真的很有趣⊙▽⊙
另外,我基友孤山又雪的灵异文改名叫《痛打厉鬼,送去出道》啦,很可爱很萌的,很好看啦!大家走过路过别错过呀!
第208章 11.the skeleton key-21
其实, 在白洮决定将自己未婚夫的事巨细靡遗地告诉柳弈和戚山雨的时候,双方对彼此的试探就已经结束了。
他们三人在日料店呆的时间太长, 于是决定换一个说话的地方。
白洮上了柳弈的香槟色BMW, 到了柳弈他们的公寓里。
在看到柳弈和戚山雨共同居住的屋子时,白洮才深深的感受到,这两个人, 确实是非常相爱的。
公寓很宽敞,装潢风格也是样板房式的冷色调简约风,但屋中随处可见的生活痕迹却表明,这是一间很有“人气”的住处。
玄关的衣帽架上挂着两套刚刚拿回来的干洗衣物,餐桌上有成对的马克杯和精致的调味料罐子, 茶几上有一本夹着书签的法医学期刊,沙发角落里还有一张叠好的空调毯, 看来是预备让屋主在这儿看书时拿来盖腿的。
屋里的小件物品虽多, 但却并不显得杂乱,显然有人平常就有顺手将它们归置整齐的习惯。
其实能做到这点很不容易,毕竟屋主是两个工作极为忙碌的年轻男性。
白洮进屋的时候,还用手指不经意地在鞋柜上抹了一下, 指腹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灰尘, 看来这两位还是爱整洁的性格, 而且对打理家事相当有一套。
柳弈招呼客人在客厅落座,而戚山雨则熟练地转身走进厨房,给她沏茶。
白洮坐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 左右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装潢,很是感叹地赞了一句:“你们感情真好。”
柳弈不想在白女士面前秀恩爱,毕竟她早已失去了自己的未婚夫,而且现在的丈夫还很可能就是杀死爱人的凶手。
不过他听到白洮称赞他们感情好,还是觉得很高兴,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嗯。”
就在两人说了这两句话的当口,戚山雨已经将茶端出来了。
他在柳弈旁边坐定,三人继续刚才在日料店里未完的交谈。
此时,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了,早就过了适合谈话的时间。
不过他们几人都知道,今天不把嬴川的事儿说清楚,他们三人晚上谁也别想睡着。
“其实,我真正开始怀疑嬴川,是从我们市里四月份发生的那桩连环杀人案开始的。”
白洮决定开门见山,先把她这边的情况说完。
柳弈和戚山雨对视了一眼。
他们知道,白洮说的是那桩差点儿让柳弈贴上小命的案子。
“凶手是个艾滋病患者,名叫赵携,对吧?”
白洮看向戚山雨,“我记得,这案子也是你们市局负责侦破的。”
戚山雨点了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虽然赵携的案子早就已经被后来发生的其他大案给盖去了风头,但当时也曾经在舆论风潮中占尽热度,引发过一番热烈讨论。
尤其是凶手接连杀了好几个人,受害者皆死相可怖,其中一人还是名女大学生,更是让全城民众感到惶惶不安、人人自危。
后来破案了以后,凶手的底细也逐渐被媒体们给扒了个巨细靡遗,所以,只要是稍微关注过案情后续报道的人,会知道“赵携”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奇怪。
“其实,我还在念博的时候,嬴川曾经跟我聊过一个话题。”
白洮将自己记忆里的一件事,简单地跟他们说了一下……
……
那时候,好像是又叒叕有某个权威机构公布了自己对闻名全世界的白教堂百年悬案的最新调查结果,并称自己找到了开膛手杰克的真实身份。
他们心理学专业的人本来就对这类历史谜案比较感兴趣,有人干脆搞来完整的调查报告,在科室里传阅了起来。
当时白洮看嬴川也拿过资料看了,于是就询问他感想如何。
嬴川回答道,时隔那么多年,那些所谓的证物上的DNA证据,真的还有意义吗?
以当年保存证据的水平,而且物证在这些年中还辗转过那么多人之手,研究者能够百分百确保,他们提取出来的DNA链是干净的、纯粹的、可靠的、没有受到污染的吗?
说完之后,他又想了想,补充道:我倒是觉得,杀人犯应该是一个绝症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