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江茹云转身进了厨房,而留在客厅里的陈家父子三人却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蜜汁叉烧是江茹云的拿手菜之一,而主材料猪肉需要提前腌制,虽然也有可能是巧合,但在这种时机下,也未免太巧了。
陈之敬只觉得胸腔里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四处冲撞,母亲刚才的笑脸与哥哥进门时的惊讶疑惑重叠在一起,让这股情绪愈发无法遏制。他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闷着头就往外冲。
可走了没两步,就被他爸一声低喝给叫住了:“站住!马上就要吃饭了,你想去哪?!”
陈之敏也伸手拉住了陈之敬的手臂,把人硬拉了回来:“爸说得对,这个时候你要是走了,场面反而更难收拾。”
陈之敬看着陈之敏,嘴唇翕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说自己不知情,想说自己是被母亲骗回来的,想说他这次主动回家真的是因缘巧合。可想说得话太多,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更有一种只要他在这便“事实胜于雄辩”的委屈。
无力感夹杂着无法辩解的委屈让冲动过后的陈之敬脚步虚浮,被陈之敏拉着坐回了沙发,便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过就是巡视而已。”陈兴国在两个儿子坐定后,摘下老花镜淡淡地说道。
听到这话,陈之敬一下抬起了头,震惊地看着父亲:“可那是白家……”
“不过是巡视酒店罢了,”陈兴国平静地打断了小儿子的话,看了一眼垂着眸子似在仔细聆听的大儿子,不温不火地说道,“你哥加上几个经理、高级主管,要巡视两百多家酒店,也是一件辛苦事,你这个做弟弟的,帮个忙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参与巡视就能进入集团高层,不用那么在意。”
陈之敬听得有些懵。虽然陈兴国说得有点道理,但参与巡视对于不明就里的外人来说,就是一个信号,一个陈家释放出来的、陈家或者说他陈之敬想要插手白家生意的信号。而这个信号对于某些白氏国际酒店集团内部的不安定份子来说,也是一个挑起是非的号角。
没等陈之敬开口反对,陈兴国又对大儿子说道:“你多少年没带老婆孩子出去玩了?这不是个好机会吗?”
……对哦!这么一来就把陈之敬想插手白家生意,变成了哥哥求弟弟帮个忙,自己好忙里偷闲趁巡视的机会带着老婆孩子度假……姜果然是老得辣啊!
感受着大儿子复杂、小儿子崇拜的目光,陈兴国戴上老花镜,又拿起了平板电脑,老神在在地玩起了斗地主,深藏功与名。
等到了饭桌上,江茹云果然开了口。她给陈之敏夹了块蜜汁叉烧,嘴里说道:“来,之敏,多吃点。我听你爸说,明天你就要开始巡视了?这可是个苦差事啊!”
陈之敏拿起碗接过蜜汁叉烧,语气温和地回答道:“也不是就我一个人去,还有集团的经理和主管们。”
“那才几个人?”江茹云嗔道,眼睛瞄了一眼陈之敏身边埋头吃饭的陈之敬,玩笑般说道,“要不让之敬也去,多少帮个忙,你们也能少跑几个地方。”
陈之敏闻言,笑道:“要是之敬有空,那当然最好。”
江茹云完全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急忙道:“他哪有什么事,一天到晚四处闲晃!听到没之敬!明天帮你哥哥巡视去,做点正经事!”
陈之敬看了看他目含惊喜的妈、面带笑意的哥,以及慢慢悠悠细嚼慢咽的爹,吞下嘴里的饭,懒懒散散地拉长尾音应道:“好——”
陈之敬的回答让江茹云喜上眉梢,激动得给儿子夹了好几块咕噜肉,脸上尽是“这孩子终于懂事了”的欣慰。
一顿饭吃得和谐友爱、气氛温馨,等到陈之敏回家,江茹云也出门打牌后,陈之敬走到了位于三楼的露台,趴在栏杆上看着夕阳沉入人工湖对面的绿影墅阴之中,纷乱的思绪丝毫没有被美景洗涤的感觉,反而愈发地纠缠成一团。
陈兴国拿着酒上来时,看到的便是把头发挠成了鸡窝、憋屈得快要爆炸的小儿子。他没有说什么劝慰的话,直接把手里拎着的两个小酒杯之一递给了儿子:“来,咱爷俩来一杯。”
陈之敬拿着小酒杯,看着如水般的烈酒流入杯中,闻着茅台|独特的酒香,觉得此时此刻没什么比这个更适合自己的了。
酒过三巡后,陈之敬忍不住问道:“爸……你为什么不让我走?还要我参与巡视?”
陈兴国捏着酒杯,爱惜地小口抿着,看着夜幕笼罩的人工湖,低声道:“你以为你走了,你哥就能信你是无辜的?第一次他信你,第二次他也信你,可次数多了,再多的信任都会被磨光。到了这个阶段,逃避没用,得想法子化解。”
陈之敬愣愣地看着在黑暗中起伏的重重树影,仿佛看到了儿时兄弟俩生活过的那个被警卫员包围的老宅,看到了在父母繁忙的童年被哥哥悉心照顾的自己。
感觉到小儿子微微颤抖的身体,陈兴国叹了口气,不遵医嘱地一口喝下了杯中酒。
那天晚上,陈之敬和他爸在露台上一直喝到他妈打完牌回家。由于时间太晚,又喝了不少,便住在了清河兰苑,等他醉醺醺地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心里还在琢磨——
行李……算了,缺什么买什么吧……
明天早上还要去白氏……
奇怪,怎么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第14章 手机
第二天早上,陈之敬是被他妈硬从床上挖起来的。
“都几点了还在睡!快起床!不是说要去白氏拿文件吗,时间来不及了!”
喝洋酒很少上头,但喝白酒包准第二天头痛欲裂的陈之敬,就这样被他妈一路赶鸭子般洗漱、换衣服、吃早饭,直到坐在家里的老司机赵叔的车上,他才从信号不足的状态里脱离出来,揉着太阳穴迟缓地思考着一会该怎么做。
按昨天他们爷仨商量的结果,他会顶替他哥今天就出发去巡视。还好陈之敏出门巡视是乘坐私人飞机,换人这事很简单,否则这戏根本演不下去。另外到了白氏后,去他哥办公室的路上他还得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幸而昨天晚上和老父亲喝的一顿酒,后劲十足,从扮相上就能取信于人。
想到这,陈之敬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过的什么日子啊,都活生生把他一个纨绔子弟逼成影帝了!
咦?影帝?陈之敬一愣。
这时车突然停了,司机赵叔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之敬,到白氏了。”
思绪被打断,陈之敬抹了一把脸,心里暗骂道:想他干什么!抬头对赵叔道谢:“谢谢赵叔,一会还要麻烦你送我去机场。”
“嗨,客气啥!”算是看着陈家俩兄弟长大的赵叔乐呵呵地回答道。
陈之敬冲着赵叔笑了笑,然后长出一口气,拉着脸就下了车。从地下停车场一直到顶楼的总裁办公室,不管有人没人,他全程拉着一张臭脸,活像白氏欠了他几个亿,戏演得可以说十分用心了。
等到了目的地,他更是在推开他哥办公室大门的同时嚷嚷着:“哥,说好了啊!一匹达雷·阿拉伯谱系的纯血马!”
陈之敏看着他关上了门,才微皱着眉说道:“送你个岛吧,马就算了。”
陈之敬一头黑线,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我就演个戏罢了。”
“做戏做全套,不过马不行。”陈之敏一边说着,一边敲击着键盘。
陈之敬一下郁闷了:“为啥马不行啊?你们对马有偏见!而且我要个岛干嘛?维护费也不便宜啊!”
“你那马也不见得比一个岛便宜到哪去,运回国还麻烦,”陈之敏转头看向陈之敬,“你要巡视的酒店名单和文件都发到你邮箱里了,基本都在东南亚。”
“我就想要只小马驹,又不是要你送我冠军马……”陈之敬嘴里嘀咕,手习惯性地伸进西装内袋里找手机。一秒过后,他愣住了,终于明白从昨天晚上一直到刚才,他那若有所失的感觉是从哪来的了——
他把手机落在马场了!
蹭地一下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陈之敬的第一个反应是立刻去马场拿手机!但还没等他迈出脚,就看见他哥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不行,这一来一去的太耽误时间。陈之敬慢慢坐了回去,有些茫然地低语道:“我把手机落马场了……”
陈之敏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弟弟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过是个手机,何至于此?
“要去拿吗?”
陈之敬愣了一会才摇摇头道:“……算了,不说十点的飞机吗?”
“推迟几个小时误不了什么事。”说着,陈之敏就想按内线让秘书通知机组推迟起飞时间,却被陈之敬再次阻止了。
“航线都申请好了,再次申请光等审批就要好几个小时。而且商量好的事却因为我忘拿手机推迟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提前说好的,”缓缓吐出一口气,陈之敬靠着椅子笑道,“没事,一会去机场的路上我再买个手机就是了,先凑合着用,反正这段时间不管谁找我都没空。”
听到这话,陈之敏便没再坚持,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平板电脑:“那这个你拿去用吧,电话卡都是现成的,顺便登录邮箱看看文件有没有哪里不明白。”
陈之敬接过平板电脑,登录了自己的邮箱,看着他即将巡视的酒店名单以及一些表格文件,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诗仙李白的一句诗——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
就在陈之敬坐上飞往巴厘岛的飞机时,斯年被袁江拉着上了车,准备再次前往马场。
“反正你今天没通告,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走一趟,万一遇上了呢?”
斯年神色有些落寞:“去了也没用……马场的人不是说联系不上他吗?”
“正是因为没联系上,所以才要去啊!”把斯年推进后座,袁江一个箭步就窜上了驾驶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车开出了泉山坊。
等上了高速,他才接着说道:“说不定他人机分离,根本没看到呢?”
斯年浅淡地笑了一下:“……就算当时人机分离,一晚上过去了,该知道的也都该知道了……你不是留了联系方式吗?他有打电话吗?”
袁江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他跟了斯年十三年,是第二任助理,可以说斯年的每一段感情经历,他都全程旁观。那些前女友对斯年的评价,有些他认同,有些不认同,但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斯年确实个性太过被动。
不过个性被动的根源,却在于斯年这人太悲观,人又聪明,很多事想得过于明白理智,反而失去了冲动的能力。可人生在世,哪能活得那么明白?有些时候就是需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才能过得下去,才能头铁地撞出一线生机。
这种拉着扯着斯年去撞的事,袁江这些年没少做,大多都是徒劳无功,偶尔有那么几次成功的,也难以扭转最后的结局。可袁江并不气馁,因为斯年值得。他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可怜的人,一个可怜的好人是值得一个HAPPY ENDING的。
“总之,”袁江握着方向盘,坚定地说道,“去看看再说。”
斯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极速后退的景色,感觉它们像极了自己——被留在原地,只能看着别人远去,却无能为力。
到了马场后,依然是袁江戴着口罩去叫门,斯年留在车上等消息。过了几分钟,袁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说是联系不上陈少,让我留下联系方式。”和昨天的说辞如出一辙,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马场御用的模板套话,生硬得让人泄气。
斯年看起来倒没觉得有多失望。相比昨天,他似乎完全放弃了希望,只是淡淡一笑:“没事,就当是出来兜兜风,挺好。”
从后视镜瞄了斯年一眼,袁江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自说自话般道:“也许陈少把手机落哪了呢。没事,等有空了咱们再来,总能碰上!”
斯年没有说话,直到车快下高速才开口道:“不去泉山坊,去寰宇国际。”
一路除了开车,一直在用后视镜偷窥斯年脸色的袁江没有问为什么,轻轻一转方向盘,深棕色的宝马SUV便改道汇入了进城的车流之中。
两个小时后,二人顺利抵达寰宇国际,这个时候不过下午两点。原本把人送到家后袁江就会离开,可是今天他就像是赖定了斯年一样,硬跟着进了寰宇国际,蹭吃蹭喝打死都不走。
等到夜色渐深,斯年看了看时间,有些无奈道:“你还不回家?”
袁江捧着冰淇淋,眼睛盯着电视,头也不回道:“太晚了,懒得跑。”
“……”大概能明白袁江为什么会赖在这不走,斯年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想跟就跟吧。”
说完,他回到卧室换了一身和他平时穿衣风格完全不搭的潮牌,戴上棒球帽和黑框眼镜,径直出了门。
我就知道!袁江连忙戴上口罩,跟了上去。自从昨天在马场吃了闭门羹后,斯年的情绪一直很低落。若是以前,他会闷在家里自我化解,可是如今,他会去酒吧喝酒!
如果是去一般的酒吧也就罢了,怕就怕……挤上了副驾驶座的袁江,看着斯年驱车离开寰宇国际,心里一直在打鼓。要是斯年去了GAY吧,他可怎么办啊?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
袁江提心吊胆地和斯年坐在廿柒的角落,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来这里干什么啊?想喝酒哪不能喝,为什么非要来这啊?万一被人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