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从对面的巷子里冲出来,直接踩着路桩跳过去, 像阵旋风似的突然出现在房东面前。
伟哥只算了陆延的速度,忘记把他的战斗力算进去了, 这会儿才想起来这茬:“延弟,这波能打吗!”
陆延:“能!”
“……”肖珩说, “你能个屁,回来。”
“真的能。”
“你能什么,能再飞一回?”
陆延不答, 晃了晃从杂货店带出来的那罐可乐:“汽水罐玩过吗?”
肖珩出来混了这些时日, 菜场砍价、睁着眼跟别人胡侃的功力有所上升,汽水罐这个操作还是头一回见。
陆延用实际行动又让他知道了什么叫“打架不动手”。
陆延平时跟人闹矛盾的次数也不少,在下城区难免会出现避不可避的情况。
要真打起来怎么办?
只能靠工具。
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包括上回临时起意用的那个垃圾桶。
只见陆延手指曲起,将易拉罐拉开一道小口, 食指抵在缝口,可乐成喷射状毫不留情地喷了房东一脸,姿态嚣张:“知道人和畜生之间有什么区别吗,人,会使用工具。”
“……”
房东被喷得睁不开眼,伟哥乘机上前奋力一扑——
房东倒下之前在心里狂喊:我看你才是畜生吧!!
是人吗!
漆黑的夜。
十几人将一位衣衫不整的男人围住,为首的那个戴着帽子蹲在他边上。
房东身上的衣服被扯得非常凌乱,陆延蹲在他手边,手里拿着刚从衣服口袋里翻出来的钱包:“现金,喲还挺多,两千块。”
陆延又接着翻,翻到一张银行卡。
只要不打架。
陆延永远都能保持住这种“老子是你爹”的杀气。
他俯身,把那张卡抽出来,夹在指间问:“你卡里还有多少钱?”
房东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报出一串数字。
回程的路途似乎比来时要快一些。
伟哥不小心碰到方向盘边上的某个不知名按钮,侧面大喇叭亮起灯,开始喊:“高价回收电脑、空调、冰箱、洗衣机——”
“……”
废品倒是没有,不过三轮车上多了一个麻袋。
麻袋里是现金,外加几张欠条。
“还好逮得及时,不然钱可真是一分都捞不回来了,”伟哥感慨,“小辉这次不算亏。虽然还差一部分,剩下的也急不得,欠条上写得明明白白,这回肯定赖不掉,对了,威震天上回说最多再给咱一个月时间,你们住的地方找好了没?”
楼里住户这些天陆陆续续都在收拾东西。
七区从说要重新规划开始,他们就被迫陷入和拆除公司的斗争当中,近半年的拉锯战总算落下帷幕。
张小辉:“我在影视基地附近找了一屋,一个月一千多,价格还成,下个月就搬过去。”
陆延忙着做新专辑,光是改歌就改得一个头两个大,压根没在意这事:“没呢。”
与此同时,肖珩却说:“找了。”
陆延侧头看他:“你什么时候找的。”
“前天,拆除公司来拆电线的时候你不在,”肖珩拿出手机,边找图边说,“要看吗。”
“看。”
“啧,要看叫爸爸。”
“……”
陆延对自己醉后叫过爸爸这事依稀有点印象,即使脸皮厚,也还是红了耳朵,他直接一把抢过肖珩的手机:“滚。”
手机上是几段和中介的聊天记录。
比起几张图片,陆延先看到的是聊天内容。
中介:在的琴,想租几居室?
肖珩:一居室。
中介:一个人住吗~
肖珩:不是。
陆延看到肖珩回了三个字。
肖珩:两个人。
虽然是一居室,不过套间并不小。
全明格局,有明亮宽敞的客厅,阳台,衣帽间,甚至还带书房。
陆延嘴上逞强:“我说我要跟你一块儿住了吗。”
刚才跑了一路,肖珩身上那件外套早脱了,剩下里头那件:“还行?”
陆延把手机递回去,嘴角不自觉上扬几分,他被风吹得眯了眯眼睛说:“凑合……什么时候搬?”
合同签的是下个月,搬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两人正好也都忙,一个忙着筹备专辑,另一个项目推进到关键阶段,忙得晚上觉都不够睡。合同日期临近时,两人早上起来面对面、看着对方那黑眼圈就跟照镜子似的。
所幸两人东西也都不多,不需要花太长时间操办。
陆延除了那堆乐器以外,其他东西一箱子就能解决,肖珩东西就更少了,几乎就只有一台电脑和几套衣物。
“你这东西够少的,”陆延一大早去音浪公司拍宣传照,走之前顺手收拾了一下衣柜,把衣柜里的东西往纸箱里搬,发现没几样是男朋友的东西,“电脑才是你本体吧珩哥。”
肖珩刚从床上起来,还没穿衣服,赤脚踩在地上看他收拾:“男人要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肖珩说着,从桌上挑起来一条耳链。
捏在手里把玩一会儿,又放回盒子里。
陆延简单收拾完,扭头问:“你等会儿去基地?”
“今天不去,”肖珩说,“下午有个行业研讨会。”
陆延还记得上次那个失之交臂的邀请。
现在想想好像已经过去很长时间。
当时他半梦半醒间梦到过肖珩站在台上的模样,所有聚光灯都照在他身上,男人笃定,冷傲,不可一世。
陆延没头没脑地说:“还有研讨会这玩意儿?会上台吗……跟上次那个哪个厉害?”
“会上台,至于哪个厉害,”肖珩从身后环住他,略有些疲惫地半阖上眼,“……问的什么问题,这次这个是全国性质,按规模算,应该是这个。”
陆延想转身,结果差点带着肖珩往边上的桌子上撞。
肖珩正要“啧”一声问他激动什么,就听陆延说了一句:“我就知道。”
“嗯?”
“知道我爸牛逼。”
肖珩没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咽了回去。
肖珩原本没把这个研讨会当回事,然而陆延眼底的光亮得过分,骄傲地好像是他自己要上台一样。
他有些受不住,抬手遮了陆延的眼。俯身低下头吻了上去。
研讨会和陆延想象得差不多。
盛大、严肃,数家媒体扛着摄像机蹲在前排,演讲台布置得十分简约。
背景板上写着“计算机科学国际研讨会”这个大标题。
冗长的开幕词过后,几位代表轮番上台发言。
“很荣幸受邀参加这次国际研讨会,在这里和大家交流分享一些心得体会。”
肖珩抬手扯了扯领带。
耳边依旧是各种官方发言。
“我们展望未来,迎接未来!”
“国际化人才培养是我们发展至关重要的一环……”
发言结束。
主持人低头快速瞟一眼演讲稿,又对着话筒说:“接下来我们有请,正在进行医疗AI项目开发的新秀编程师,肖珩先生——”
肖珩起身。
台下掌声如潮。
音浪唱片公司,会议室里。
唐建东拿着陆延递过来的几张纸看了会儿,他们专辑筹备得差不多了已经,主打歌录完觉得某些地方还不够到位,于是要求陆延改改歌,重新录。
唐建东点头:“这改完之后比上一版好多了。”
“我也觉得。”
“上一版前奏一上来就开得太大了,高潮部分就不容易出效果。”
“你说得对。”
“嗯,你……”唐建东说到这,感觉不对劲。
合作下来他对这人也有了些了解,平时陆延哪会那么乖巧,他抬头,果然看到陆延在开小差,于是把纸拍在桌上质问:“你小子没有在听我说话!”
陆延坐在唐建东对面,翘着腿刷微博。
他在搜这届研讨会的关键词,指望能在刷到的相关信息里看到某个人的影子。
相关信息还真有。
一条花痴博。
[网友:啊啊啊啊啊被师兄强行拽过来,本来对这届研讨会不报希望都准备好偷偷补觉,那个姓肖的男人一上台我瞌睡都跑了!在这个全员秃头的行业里,这种神仙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
陆延给他点了个赞。
“在听,”陆延继续敷衍,“我跟你想法一样。”
“……”
唐建东怒吼:“一样什么一样!我刚才说了什么话你给老子复述一遍!”
陆延确实有听,但分心的时候听得内容不全,于是边自己瞎脑补边说:“你说……虽然上一版也很好,但是这一版更好。”
唐建东:“老子没说过。”
唐建东缓了会儿又说:“行了,赶紧去录歌。”
等陆延几人在录音室里把需要重录的部分录完,调音师调完音,唐建东顺手把碟刻了出来。
陆延走之前收到一个CD盒。
很简陋的盒子,全透明,毫无设计感。这张未经包装的碟,是Vent乐队签约后即将发行的第一张专辑最原始的面貌。
V团不是第一次出专辑。
然而所有人捧着它,激动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李振:“这碟……下周会上市?”不是在下城区某不知名小音像店里。
大炮也跟着傻愣愣地说:“会被很多人看到?”
许烨张张嘴:“这真是我们的?”
虽然没人猜得准专辑销量怎么样、发行之后能不能大卖,听众会不会认可,陆延将它拿在手里的这一刻却觉得心定了。
陆延事后回想,还能想起他在这天听到的很多声音。
有录音棚里的声音。
黄旭和江耀明在微信群里唠嗑,聊自己最近的工作的声音,他语气稀松平常,甚至还能贱嗖嗖地跟李振开玩笑,聊到最后突然沉默着感叹一句“真好”。
“你们没放弃真好。”
以及作为忠实粉丝的酒吧老板:“你们乐队那个超话,我攒积分有没有用?什么叫打榜?你们专辑出了到时候要在哪打榜?”
……
最后是肖珩迎着路灯走过来,站定在他面前,喊的一声:“延延。”
天色渐暗,可能是前些天刚下过雨的缘故,这晚夜空里绚烂的繁星星比其他任何时候都亮。
“怎么在这等着。”
陆延在天台遥遥望见肖珩下公交车,这才下楼接他,坐在出入门边上坐着等肖珩回来等了不到半分钟,他推门进去,指指楼上说:“刚在天台上看见你了,就顺道下来一趟。今天伟哥和蓝姐下厨,做了一桌菜,上去吃点?”
肖珩问:“他们什么时候搬?”
陆延:“估计也就这两天。”
肖珩上去的时候伟哥已经把自己灌得差不多了,拉着蓝姐说自己当年考警校落榜的事:“哥跟你说,那是一个夏天——”
陆延提醒他:“哥你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
伟哥:“我、我说了吗?”伟哥脸颊泛红,眼神迷茫,又问,“小蓝,我刚才说过了?”
蓝姐只笑不语。
伟哥的倾诉欲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一口酒下去哪儿还记得自己上一秒在说些什么,没过多久又开启新话题:“延弟,弹……嗝,弹首歌听听。”
张小辉:“哥,你又来了。”
伟哥:“好久没听你弹琴了,你、你那吉他呢。”
张小辉:“哥你现在不清醒。”
伟哥没撑到陆延下去拿琴,便睡了过去。
陆延却听得有些手痒。
他这阵子实在太忙,摸琴摸得比往日少,训练量也有所下降。伟哥不说还好,一说他还真挺想弹几首。
等饭局散伙,肖珩回屋洗完澡,刚拉开隔间门就看到陆延抱着吉他正在调音。
陆延白天刚拍完宣传海报,妆发都没卸。
男人一头长发,拨弦的那根手指曲着,骨结分明,手腕上戴了条链子,除了拨弦时发出的琴弦震动声,还杂着细碎的金属链碰撞声。
调完音,陆延这才抬头:“有没有想听的,延哥给你弹。”
肖珩倚着隔间门看他:“都行。”
陆延背着琴起身,口气挺狂,说得跟知名吉他大师要开演奏会似的:“行,今天给你露一手。”
陆延琴技还是那样。
只不过这回换了场所。
陆延打开门出去,在楼道里随便找了一级台阶坐下。
他背靠着墙,一条长腿半曲着,另一条腿跨了几级台阶,面前是呈回旋状的层层楼梯。
陆延弹第一个音的时候,肖珩就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坐在这了。
楼梯口狭小逼仄,声音极易形成回音,层层叠加后穿越过回旋的楼道。
是一种很奇妙的声音效果。
陆延磕磕巴巴地弹了一段,肖珩听出来这首是他来到七区那天、睁开眼听到的那首歌。
楼道里感应灯早坏了。
陆延半个人隐在黑暗里,只有从屋里隐约透出的光照在他手上。
男人的声音依旧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坚定地、跟夜色一样温柔似地唱:
-在空无一人的荒野全世界的灯都已熄灭
-深吸一口气
要是往常陆延肯定不会这么弹,扰民,肯定分分钟被投诉。
然而这会儿整栋楼充斥着琴声,却没有人说吵,也没人说这磕巴的弹的什么玩意儿。底楼那扇出入门半关,一家一户开门,蓝姐拉开门时发现楼下的住户也都跟她一样就这么倚在门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