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觉得他有希望,但也不是太有希望。
邹朗心中渐渐有了个全方位的艾凡。
回到家后,他见艾凡趁着做饭间隙,进屋子里做作业。
他之所以去捡瓶子,本来是因为他还在上高一,没有太多时间打工,只好利用这种方式赚点外快。谁知道今年他妈妈的病情更恶化,他只好退学自己在家,不过他退学后还专门向老师申请买了本暑假作业,自己在家写——仿佛跟以前的暑假没什么区别。
不过学习这玩意儿是,自己还没有掌握自主学习能力前,老师很重要,更何况艾凡这样天天跑出去晒,回来再看字,难免会有隔阂感。
尤其是英语这块。
大概之前就是他的薄弱项,从这几天暑假作业来看,他差不多就快要忘光语法了,自己不懂,也没老师可问,急起来就抓耳挠腮。
“with。”在望见艾凡对一道填空题纠结了两分钟后,邹朗提醒,“sb. is unfamiliar with sth。人在前面就用with,人在后面就用to,sth. is unfamiliar to sb.”
艾凡抬起头,一时间惊了:“你发音好标准!”
邹朗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就这几个单词学的溜。”
艾凡点点头,诚恳夸奖道:“不错不错,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好一点,千万不要放弃读书。”他低头边默念着“with”,边开始填答案。
邹朗笑,低头望着他如同黑乎乎的脑袋,还有被晒成褐色的脖颈。
说实在,艾凡基本没可能靠自己上大学,一来是他的经济条件不允许,二来他不是那种聪明到这个年纪就能靠自己学懂,而不需要别人教的类型。
可艾凡身上有种很奇特的满足感。
人都是欲望的动物,看着电视里别人光鲜亮丽的生活,看着小说里的传奇人设,看着周边朋友的优越条件,总会下意识比较,觉得自己好像很不幸福,有时候会忍不住抱怨父母,有时候也会克制不住地怀疑自身。
但艾凡没有。
他就是抱着他美好的梦,不想能不能实现这个问题。
要努力多捡点瓶子赚钱;要让妈妈开心;就算退学也要读书,因为有朝一日还可以上大学。
他很乐天,真的就像只小土狗,每天撒脚丫子跑,努力,晚上便抱着他庞大如白色月球的梦而睡。
艾凡不打算再捡瓶子了,毕竟收益太慢,他退学后时间也有富余。经隔壁邻居的儿子介绍,可以去餐馆打工,他就跟人求情,把邹朗也带过去。
邹朗本就无事可做,也不想总跟艾凡妈妈待在一起,否则真得被艾凡当成爸爸,艾凡也是好不容易才把他争取这个机会,加上他现在在他们眼里是“离家出走还没存款”,当然要同意。
招人的是家连锁的餐饮店,主要卖牛肉面,两个人因为颜值以及性格的原因,一个在后台帮忙传菜,一个在前面负责点菜接待。
十一点开始营业,晚上十点关门,不算火爆,但靠近学校旁边,人来人往不少,加上经理吝啬,也没多少时间休息。
不传菜或点菜就要帮忙整理厨房,偶尔还得给他们出去跑腿买东西。将近十二个小时基本都得待在店里,没有周末,每周轮休一天,可以说是很辛苦。然而月薪却只有三千块钱。
邹朗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国外,第一次知道赚钱原来这么难。
原本习惯了也就还好,没想到过两天进来了个收银员妹子,十六七岁左右,也是辍学出来打工的,长得漂亮,引得餐厅里六、七个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未婚男性都春心萌动。
艾凡呢,是压根不为所动——他截止到目前为止,还缺了那根筋。
其实艾凡来这,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看着收银员妹子手中的钱。他喜欢数钱的快乐,要是能让他自己数一数就更好了,虽然不是他的。
然而就是因为这种过分热诚的目光,竟让妹纸误会了,以为艾凡总是在悄悄看她,一来二去,妹纸也就开始注意到艾凡,动不动就是“艾凡,我早上起不来,你帮我开店吧”“艾凡,我不舒服,你帮我整理一下凳子吧”。
邹朗虽然不喜欢女人,但经过家里面大妈小妈的洗礼,加上国外见识过那么多女同学的撕逼,加上没有荷尔蒙上脑,这点段位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收银员小妹子显然走在“心机girl”的初级阶段。
她刚来工作的时候,对谁都好,没过几天就琢磨出区别对待来了。
艾凡对她“有意思”,但艾凡没钱,于是她就只让艾凡帮她做事,反正艾凡人也好,基本有求必应。
张经理有钱,但三十多岁,还有老婆,总是在她身上揩油水,她嘴上跟他调笑,偶尔让他揩一点,不过到了别人面前,必定表现得十分委屈。
厨师小黄不错,家里父母给他买了套房结婚用,这个是可以多聊聊的对象,于是对他若有若无地撩着。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简单。
哦,除了艾凡。
邹朗没打算管,事情没波及到自己身上,艾凡也一窍不通。
对方看不上他,骗不了财也不打算骗色,而艾凡,就算只是同事,他也会帮忙,所以也不算有什么损失。
不过艾凡这种有如土狗的迟钝劲儿,真的让人有些好奇,他该不会长到现在从来没喜欢过别人吧?
事情真正波及到他们,是在一个周五的晚上。
艾凡接到收银员小妹的电话,说自己有事,让艾凡过来帮她锁门——餐厅会轮流值晚班。
艾凡跟着邹朗一起过来,走到里面的休息室里,却隐约听到动静。
是张经理和那个收银员妹子,叫做苗苗。张经理像是在动手动脚,语气有些污↑秽,而苗苗在说着“不要嘛”。
愣头青艾凡当即就想冲进去,邹朗拉住他:“别管,他们在调情。”
艾凡不理解:“怎么是在调情,她都说了‘不要’?”
这种事其实要是没看懂情况的人都很难解释清楚,更何况淳朴的小土狗艾凡,邹朗直接言简意赅地说:“张经理没那个胆子,苗苗精着呢,关键时刻会反抗,临着后门口呢,而且打电话让你来就是来打断的。”
艾凡还是不理解,现在这种情况苗苗就是很危险啊。而且就算苗苗很精明没错,让自己过来,也就代表她也会害怕吧,如果这时候他走了,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艾凡想了想,还是推门进去,并且假装并没有看出来他们是在做什么地说:“你们在这啊。”
演技异常拙劣。
邹朗虽然没有成功阻止他,但心里也知道,这才是艾凡。
没过两分钟,厨师小黄也来了,专门来接苗苗下班的,也就是说,其实她早就知道今晚张经理有可能会对她动手动脚,而做了两手准备。
大概是张经理许诺了她什么,她既想让他得到点好处,也不甘心就这样从了他,所以表现得并不是自己主动制止,而是被人撞见,甚至还可以算有人证,拿捏住了张经理的把柄。
邹朗回去把这事分析给艾凡听的时候,盘腿坐在床边的艾凡还一脸茫然:“我觉得她挺好的,应该不会这样吧。”
“你再等等看。这个店里就这么多人,照她这么玩下去,谁都看得出来。”邹朗叠着衣服轻笑。
艾凡总觉得他笑得有点奸诈,啧啧。
真奇怪,明明他跟邹朗一起去打工,怎么邹朗好像几天之内就把那里的情况摸熟了,而自己还是懵懵的。
艾凡说:“不管怎么样吧,要是我今天真走了,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良心过不去的,做梦都得记得这个事。”
“我知道。”邹朗把叠好的衣服送进衣柜,正因为艾凡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看得出来,所以苗苗才会优先选择他。
“我以后不跟她来往就好了。”艾凡说。
“嗯。”
“不过你真的不会冲进去吗?”艾凡纳闷。
“关键时刻,也许会吧。”
艾凡嘿嘿笑,果然邹朗只是嘴硬心软,他不禁道:“邹朗你这么了解女人,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鉴、婊、专、家?”
“闭嘴。从哪学来的?”
邹朗走到他面前。
艾凡乖乖地作手势,把自己的嘴像拉链一样拉开,小声道:“网上。”
再做了个把自己嘴巴拉上的动作。
小土狗。
邹朗揉了揉他的脑袋:“睡觉吧。”
艾凡睡在里侧,邹朗躺在外侧,盖着被子,过了两分钟:“艾凡,我觉得从明天开始,张经理可能会针对你。”
没人回应。
邹朗一侧头,艾凡居然已经睡着了。
真的是秒睡。
还张着嘴巴,邹朗伸手把他的嘴巴捏上,艾凡翻了个身,脸朝里侧去了。
他真的是什么都不想,心大得很,只凭借自己的直觉和本能在做事,所以他很单纯、天真,也很值得信任。
因为无论何时,他都会出手帮忙。
如果是目前的邹朗到了如艾凡家里这种山穷水尽的情况,他是不会管的。
不会管如自己一般有可能是离家出走身无分文的人,不会管餐厅里那些人的事,如果苗苗被迫的,也许他会帮忙。但既然能够提前打电话叫艾凡过来,不就说明她对要发生什么心知肚明吗?一边试图用美色得到好处,一方面又想全身而退,说真的,没那么容易的事。
邹朗预料得不错。
过了两天,艾凡当班的晚上,店里的钱莫名少了一千,张经理认为是艾凡拿的,把他开除了。
第44章 装穷(4)
并没有任何证据。
店里的摄像头也显示,艾凡只是关门离开,可由于张经理管这家店,加上艾凡也没签正式的聘用合同,让他留或走,也就一句话的事。
当张经理上午十点,故意召集所有人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其他人都鸦雀无声,心思各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苗苗向小黄哭诉,张经理对她动手动脚,小黄很快就告诉了别人,大家都或多或少知道了些什么。
很明显,张经理就是故意找借口开除艾凡的。
只有艾凡还懵逼,极力想证明自己并没有拿钱。
“我锁完门就回去了,而且抽屉里不是上锁了的吗?我拿不到的。”艾凡紧张地解释,也许是人生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脑门子上都是汗。
邹朗沉默地站着,他想劝艾凡,可是也知道,艾凡是只要自己没想通,任何人都劝不住。
“谁知道你会不会配把钥匙,而且你天天盯着收银台,我早就知道会出事了!”
艾凡脸都涨红了:“……我——”
“你什么你,呵呵。”张经理故意说得很大声,“早就看你不想个什么好东西,光会偷懒耍滑,今天就立刻给我走。”
艾凡一时间睁着眼睛呆愣了半晌,语气有些软下来:“经理,我真的没有拿钱,我都不知道收银台怎么开……”
“来这这么久不知道收银台怎么开?你唬谁呢?”张经理面对着比他矮一头的艾凡,充满了盛气凌人的爽感,“到我面前还撒谎,大家觉不觉得钱是他拿的?”
其他员工没有肯定,也没人出来否定,却仿佛是间接默认。
只有邹郎插着牛仔裤口袋说:“不是。”
张经理:“……”
艾凡立刻向邹朗投去感激的一瞥。
邹朗上前两步:“艾凡昨天晚上是跟我一起走的,而且他手脚这么笨,没道理躲得过摄像头拿钱。我倒觉得是某些能关摄像头的人拿的,否则怎么会摄像头拍不到呢?不是全天都在拍吗?”
这话意思就是在指张经理。
张经理脸色薄怒:“我知道的,你们关系这么好,是不是你帮艾凡拿的钱?”
这就是位于上位的人惯用的手法,谁敢出来跟艾凡说话,先把关系打上,别人一看,知道为别人说话会波及自己,便没人敢说。
邹朗也知道,自己出来说话是徒劳无功。
可是他不想看艾凡一个人在那里惶恐,没有人注意到他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孩吗?而且他平常性格那么好,别人叫他帮忙,他都答应。
邹朗刚刚看了圈,他们脸上有同情,有不忍,然而就是没有人说话。
他不太了解别人的生存压力,但还没到一个月三千的工资,就让某些人把自己当土皇帝吧?
邹朗仗着身高低头望着张经理:“谁拿了钱,谁心里清楚。你一个老板叫员工出来给你应声,不觉得太无耻了吗?”
张经理指着他:“——你,呵呵,你厉害,那既然这么情比金坚,你也走了得了?”
邹朗轻轻应一声“嗯”:“这垃圾场一样的地方,我也不想呆了。”
顶撞张经理的结果是,他们明明做满一个月,却只有半个月的工资。大概是怕如果全然不给,这两个人会闹到劳动局,所以以艾凡偷钱为理由,扣掉了他们的钱。
邹朗带着艾凡去换衣间,拿走衣物。
艾凡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时,厨师老刘蹑手蹑脚开门走进来,小声道:“你们怎么就那么刚呢?”
他平常是除了邹朗外,跟艾凡关系最好的一个人,总喜欢逗弄艾凡,这时候的语气颇是有些痛心疾首:“张经理明摆着是要对付你们呀,你们干嘛不软点,说些好话,说不定还能把这个月的钱拿到手了。现在顶撞了张经理,连一点余地都没有。”
他跟艾凡两个人加在一起,扣掉三千块钱,的确是很可惜。相当于某个人这个月白做,邹朗望向他:“所以你也知道钱不是艾凡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