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凡也跟着望过来。
老刘的声音顿了顿,没吱声。
但表情来看,他是知道的。
老刘像是为了弥补自己当时没站出来说话,现在反而滔滔不绝:“我看这事还有转圜余地,艾凡,我再帮你在张经理面前说说好话,你去求求他,说不定还能多要点钱。或者你让苗苗帮你说说,她有分量……况且,她要帮你不是应该的吗?现在的人啊,真是狼心狗肺!呸!”
“我跟你说,这人就是要服软,要懂得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再生气也要憋下来……”老刘开始准备给艾凡传授经验,“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没吃过生活的苦。面子,面子这东西有什么重要的,钱才重要……”
邹朗终于不客气地打断:“不好意思,我们得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有什么重要的,现在再去找张经理,还有机会。”
“当时没站出来,现在就不要再来放马后炮。”邹朗突然挡在他面前说。
老刘乍然楞了,他觉得自己是为他们好,其他人都没跑过来看看艾凡,只有他来,不由得有些恼怒:“你怎么说话的?我提醒你们还提醒错了?得,我就不该好心管这个闲事。”
“你的确不该管,因为本来就跟你没关系。之前没站出来,现在也就不要站出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管你们?任由你们吃亏?”
“我们吃亏,是张经理做的。但你现在却只是试图把艾凡也变成跟你一样的人。因为你认为,就算张经理有错,但更错的是艾凡,他太直,不会说话,没有服软。对不对?”
老刘憋了憋,硬是没憋出话,只好指了指他。
邹朗把他的手压下去:“不好意思,我不想让艾凡学你这一套。”
老刘终于脑子转过来,咬牙切齿:“我是为你们好!你这性格,张经理真是没开除错人。等着吃亏吧!”
他留给他们一个气呼呼的背影和巨大关门声。
艾凡静默了会儿,小声说:“刘哥生气了。”
“嗯。”邹朗漫不经心地转身,“不用在乎。这种人不用把他当朋友。你没钱的时候,他只会用一些废话来劝你,显得自己像个好人;你有钱了,他就会巴结你。关键时刻,没一点用处。”
艾凡点点头。
用钥匙打开自己的门牌柜,艾凡把衣服抱出来,突然说:“可是他至少说了要帮我在张经理面前说好话。”
“对。”邹朗也打开自己的门牌柜拿东西,“从这一点来说,也许他比其他人要好点。但你知道真正的朋友是什么样的吗?刚直的朋友会帮你直接怼老板;迂回的朋友,也许不会当面顶撞老板,但会自己去找老板求情;也有纯粹只是来安慰你,或者已经准备好借钱给你的。而不会这样,大呼小叫地拉着你去,以你的恩人和人生导师自居,告诉你,都是你的错,就该听他的……”
邹朗还没说完,就听到抽泣声。
他愣了秒,把拿出来的衣服再从送回柜子,关上门,见艾凡站在柜前,正抱着衣服低头,大颗眼泪往下掉着。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艾凡哭。
瞬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等了十几秒,他上前,默默伸手抱住艾凡,安慰道:“没事的。”
“为什么啊?”艾凡边哭边问,“我不明白,我又没有拿钱,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除了你,没有一个人帮我说话,为什么啊?!”
“嗯。”邹朗只是应和他,抚摸他的脑袋。
“我觉得好难过,我本来很喜欢这里,想在这里长做……我……”艾凡说不下去了,大概心里面充满着各种委屈和难堪。
他不明白别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可邹朗明白。正因为明白,才更心疼他。
这只小土狗一点错都没有。
换做邹朗甚至不会为这些人伤心和难过。可正因为会为别人突如其来的恶意所感到不解和受伤的,才是艾凡。
艾凡哭了几分钟就便停止,抹了抹眼泪,接着收拾东西。邹朗特意观察他,确定他是心情平复,而不是假装坚强,才放下心收拾自己的东西。
心大,应该算是艾凡最大的优点和缺点了。
让他无法感知到别人的城府和使坏,却也让他能够没那么容易沉浸在悲伤情绪里。
他们离开时,正好到了午间,饭店里最忙的时候。
艾凡想从后门偷偷溜走,邹朗拉着他往前门去,既然不是员工,那有什么好鬼鬼祟祟的。
有相熟的顾客,还在找邹朗点餐,邹朗笑笑:“不了,这里太烂,我辞职了。”
顾客吃惊。
听到的员工目瞪口呆。
艾凡本来心情处理好了的,他不算是个多坚强的人,但好在见过点“世面”,长期目睹母亲被家暴,生病,父亲滥赌,让他对于坏事的接受能力很高。
可是当走出饭店的一刻,感觉到里面熙熙攘攘,却显然排除掉自己,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和丧气。
这是他第一份工作,只拿到了一千多块钱,还不知道之后要去哪里。
走到街对面,邹朗突然站定问:“艾凡,你看小说么?”
艾凡抬起头摇了摇。
“我给你科普一句小说里的经典台词。”
“什么?”艾凡勾起了好奇心。
邹朗转身,望着他们店面,上面写着“王氏牛肉面”四个大字,淡淡说道:“天凉了,让王氏集团破产吧。”
第45章 装穷(5)
被辞退三天后,艾凡心情缓过来。
邹朗把所有工资全部给了艾凡,算是这段时间的伙食费和住宿费。
艾凡推脱了许久,没拗过。
邹朗可真好,关键时刻还为他出了头,不愧是好兄弟,艾凡喜滋滋的,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晚上,艾凡妈妈让他们去外面逛逛,大概是看艾凡这几天都待在家里丧丧的。他们这片靠近乡下的小区,是著名的夜市,一到晚上六点,各种服装、鞋帽、手机贴膜、小吃商贩都会出来摆摊,熙熙攘攘,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竟是比邹朗逛过的国外免税店还要热闹。
天气热,人都跟人擦着肩走过,艾凡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想买。
终于走到写着“牛仔裤大甩卖,每条29元”的摊前,他停下脚步,拿起一条看了看,并问道:“你觉得这条怎么样?”
“还不错。”邹朗漫不经心地回答。
“认真点。”艾凡不悦,“二十九块钱呢。”
邹朗笑了笑,这次认真看了看:“你穿挺合适的。”
“不是给我买的,是给你买的。你不是没有裤子穿吗?”
邹朗孑然一身住在他们家,背心还好,可以混穿,光膀子也行。主要是裤子,之前他都穿艾凡的裤子。
邹朗上前一步:“干嘛给我买裤子?”
艾凡来回打量着牛仔裤:“你之前穿我的裤子不是起红疹子了吗?我的裤子的确是太旧了,而且你穿着也不合身。”
原来他都知道。
艾凡把裤子抖开,在邹朗身前比了比:“嘿,腿正好合适,腰怎么样?”
他站的很近,就贴在身前,邹朗垂眸就能看见他黑发毛茸茸的脑袋,越来越觉得他像只拱过来的小动物,而且还带掌家的那种。
“可以。”
“那就这条了。”艾凡有点高兴,“白色的,很衬你。还可以跟你那件衬衫搭配穿。”
“嗯。”
“老板,能不能便宜点呀?”艾凡又开始他死皮赖脸地还价技能了。每到这时候,邹朗便把手插在裤口袋里等待,他相信,无论什么老板,都能在艾凡的软磨硬泡之下松口,当然时长不定。
终于,两分钟后,艾凡把29元的牛仔裤,成功压到了24元,美滋滋地把它装进了袋子里。
两个人继续逛夜市。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每个人的声量都很大,充斥在耳边,竟不觉得吵闹,反而有种奇异的日常和舒适感。
走过一个冰糖葫芦串时,艾凡眼巴巴盯了会儿。邹朗跟在身后,很迅速地拿钱出来买了两根。
艾凡发现他没跟上来回头,见着他买零食,连忙过来阻止:“不不不,不吃。”
“没事。”邹朗已经买完,举在他面前:“糖葫芦串,糖苹果串,要哪个?”
既然买都已经买了,也不可能找商家退,艾凡纠结起来,来回看了两圈,才下定决心:“苹果串。”
相比于更受欢迎的烤串、水煮等,艾凡没办法吃太辣的,更偏向于吃甜东西。
有个被妈妈牵着的小男孩,望着他们这两个大人,一个糖葫芦串,一个糖苹果串,不由得馋得咬手指。
艾凡嘿嘿笑,邹朗居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点得意。
啧。
“这种很浪费钱的,成本也不贵。想吃我们自己做就好了。”艾凡边舔着糖苹果,边说,吃得小心翼翼。
“自己做反而更费钱,还要买很多原料。咱们不就吃这一次?”
“那倒也是。”艾凡很快接受了他的想法。
手边有了吃的,在夜市中逛的心情就更悠闲。
艾凡什么都要凑上去看看,尤其爱往人多的地方扎堆,整个夜市逛完,他除了那条牛仔裤什么都没买,却仍旧兴致勃勃的,仿佛满载而归。
邹朗的糖葫芦早就消灭完了,而艾凡那苹果糖,逛了一个多小时都没吃完,终于到踏进家门口一刻,他把最后一口咬完,愉悦道:“开心!”
逛了一晚上,一个糖苹果串就开心了。
真是只容易满足的小土狗。
回家已经十点,要准备洗洗睡觉。艾凡先洗完澡后,用毛巾抹凉席,坐在上面,邹朗后洗完过来。
一进房,艾凡便把牛仔裤拿出来:“来,穿上看看。”
邹朗用毛巾擦头发:“不用了吧。比着挺合身的。”
“不,合不合身穿了才知道。要是不合身,明天还可以拿去换。”
原来还有这打算,邹朗笑,从善如流地接过牛仔裤穿上。倒是挺合身的,腰也不宽,裤子也不短。
邹朗没穿上衣,光膀子,竟然不让人觉得粗俗或者油腻。大概因为皮肤白皙,腰窄腿长,有恰到好处的肌肉,没有啤酒肚以及赘肉。
艾凡盘腿坐在床上,衷心夸奖:“好看,跟模特似的。我发现你还挺帅。”
“哦,你才发现?”邹朗调笑。
“你谈过女朋友吗?”
“没。为什么这么问?”
“哦,我刚刚在夜市里,看见了我高中同学跟一个女孩手牵手,估计是谈恋爱呢。”艾凡八卦道,“现在好多谈恋爱的。”
“那你怎么没上前去打招呼?”
艾凡顿了顿才挠了挠头说:“本来也不是特别熟,而且我都退学了。”
邹朗望着艾凡,他原以为艾凡心大到浑不在意,没想到他还是有些在意的,对于自己没有继续上学,以前的同学可以在读书、在暑假谈恋爱,而他却只能打工,还被欺负。
邹朗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把裤子脱下来:“我拿去洗一洗。”
走到厨房门外的水龙头旁边,他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咳嗽,还有背对着他们的花白色身影。
这件花白色的绸缎衫,是艾凡妈妈。
咳嗽一声比一声剧烈,她大概是故意避着艾凡,如果她在自己屋里面咳嗽的话,艾凡肯定能听到。
咳嗽完,艾凡妈妈转头看见他,没有太多神色。
邹朗说:“吃药会不会好一点?”
艾凡妈妈摇头说:“没用的。药已经吃了好几年也没有效果。”
邹朗知道,还知道艾凡家里基本已经弹尽粮绝,这个月要付房租,付三个月,以及艾凡妈妈需要继续去医院看病买药。
他之前看艾凡妈妈的药盒,写着每个月一疗程,正好吃完,可是从他来,艾凡妈妈的药始终还有,说明其实她根本就没怎么吃药。
不吃药根本不是不想吃,而是为了省钱。
一个疗程就好几千块。
艾凡妈妈原本想离开,在邹朗身边顿了顿又说:“你是个好孩子,有你在艾凡身边我其实挺放心的。艾凡需要朋友。以后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不用帮他,但必要的时候,劝劝他好吗?”
艾凡妈妈简直是在给艾凡做最后的打算了,她不吃药拖着,也是想缓解艾凡的压力。艾凡刚退学,第一次打工,受了欺负。这时候告诉他妈妈的病情严重,他能怎么办呢?
邹朗看见屋顶上方一轮金黄的月亮,以前他在电视剧里看过这种苦情戏,没想到自己亲身经历后,真的会有那种心脏发麻的感觉。
回去时,艾凡已经睡着了。
不过最近他睡得没以前那么开心,身体有些弓着,眉头略有些紧凑。艾凡越长大,越了解人世的真相,他就不会再做梦了。
不会再做梦,有一天能把妈妈的病治好。
不会再做梦,自己还能读书上学。
不会再做梦,他跟妈妈都能幸幸福福健健康康地生活。
邹朗在他床边,坐了良久,轻轻摸了摸这只淳朴小土狗的脸蛋:小可怜。
第二天,艾凡急匆匆地回来找邹朗,见邹朗在家,连忙上前:“你去哪了,一上午都找不到你?”
“我出了一趟,怎么了?”
艾凡焦急说:“那个车主走了。”
“车主?”
“就是被我们刮花的那辆车。”艾凡拿起桌边的一杯冷水,直接灌下去,“这一个多月,它一直停在路边,没挪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突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