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航宇问他:“喝水么?要不要去厕所”
遇卓没说话。
白航宇:“你怎么了?”
遇卓的脸色不太好,并且好像把自己禁言了。
白航宇:“…你,你这是在,体验失语么?……遇老师?”
还是没说话。
白航宇就坐下来,他看着遇卓,然后也沉默着。相对了很长时间,谁都没说话。直到白航宇的手机响,是送盒饭的来了。
他跑下去的时候,发现天上是大朵大朵的积云,整个都阴下来了。送盒饭的说要是晚上下雪了,可能会耽误。白航宇就让他留下了双份的饭。再上来的时候,遇卓自己坐起来了,手还是绑着的。
白航宇把小桌板打开,饭放到了他桌上。
遇卓终于开口,他说:“不好意思,刚才我是在想人物。”
白航宇有些悻悻的:“想什么还不能说句话了,是想把许立武写成植物人是么,要改拍植物人的故事么?”
其实这话半带了点开玩笑的意思,哪知道遇卓听了,脸色突然就变了:“白航宇,你是一直被身边的人惯的所以从来就这么说话的么?”
身体僵了,白航宇觉得额头上的血管都跳了跳:“没错,不然呢!”他抄起自己的那份饭掉头走了。
妈的神经病,不识好人心。白航宇站在走廊里,饭盒被他撂在阳台上,震洒了。
完全没法跟遇卓沟通,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完全没法沟通。血凉下来了,综合想想,白航宇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走廊里挺冷的,窗户缝多少还透着点风,饭就要冰了,白航宇一口一口给自己塞了满嘴的凉饭。
吃完饭,磨磨唧唧的,最后却还是转回了病房,想进不进的感觉特别不好,很像翟阳又没考上的时候,晚上一个人绕着家门转悠,却法进去见里面的爸妈。他背靠着墙,身子慢慢往门口移了一点,悄悄看着。
遇卓还没吃完呢。一只手吃饭怎么看怎么别扭。一个没拿稳就撒了,就得放下筷子自己去捡衣服上的米粒,再往嘴里放。
心好像被人拧了一下,看了一眼,白航宇就受不了了,他靠回墙面,大口吸了一下气。
可能是翟阳死的太早了,遇卓老一个人呆着,脾气都变乖戾了。
在门口等了很长时间,等到遇卓吃完了才进去的,气消了,就去收拾了饭盒,还把桌子擦干净。谁都没说话,看起来像是冷战的开始。
遇卓的冷战一直挺特别的。一般人冷战是不说话不理你,遇卓对翟阳冷战是不说话死盯着你。盯得你心里一阵阵的发毛。
初中的时候翟阳谈女朋友,跟大家一样,就是夜自习前一起压个操场拉个手啊啥的那种女朋友。因为厂矿学校的小学初中是在一块儿的,不知道怎么就被遇卓看见了。遇卓就不高兴了,不高兴也不说,就每天蹲点儿跟着翟阳。
啥话也不说,就隔着十米,不远不近地跟着,阴测测地盯着你,赶也赶不走,完全无法沟通。把女同学都给吓着了,后来受不了,就在班里喊了几个人把遇卓堵了,要跟他“谈谈”,结果因为不说话的事儿,很快就推搡起来了。
翟阳一直远远看着,本来是默许的,真动起手来,却看不下去。他跑过去把遇卓拎了出来,还差点跟自个儿同学打起来了,后来就没再谈恋爱了,因为看不惯遇卓老给他丢人。
下午的时候白航宇主动帮遇卓上了轮椅,他自个儿去了趟洗手间,再回来还是躺着,不知道在想啥。想了很久才想到怎么破冰,自己的电脑光驱里面插了张碟,前两天在家的时候从公司弄来的,正好派上了用场。
白航宇:“遇老师你看不看电影啊,最新的美国史诗片儿,国内还没上映呢,内部关系弄来的。”
遇卓好像被触动了一下,做电影的对新片总有点好奇吧,白航宇兴兴的把电脑抱了过来:“前两天才刚送审去了,你现在看说不定还赶在广电前面了呢,酷吧。我也没顾上看呢,正好一起。”
把桌板架起来,电脑放在了床前,白航宇搬着板凳坐过来,背景音就响了,中盛娱乐的标志映出来,这是中盛出品的第二部 中美合资电影,造势宣传从去年就开始了,想赶的是今年的贺岁档。
挺长的片,三个小时,是个打发时间的好东西。遇卓也就没说什么,电影开始了。
其实时间还挺早的,只是天阴,屋里已经暗下来了,突然就有了那么点电影院的感觉,也很像小时候一起在家里拉上窗帘看碟。
宏大的战争场面,高品质的特效,标准的好莱坞大片水准,最大的噱头还是故事本身的感情线是二战背景下美国援华空军和云南姑娘的爱情故事,直接锁定着中国市场。遇卓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白航宇将身子往后靠靠,暗中看着遇卓的侧脸。轮廓其实没变,只是更清瘦了些,喉结突出着好像标识着已经长大了,嘴角微微翘了翘,那是电影里的美国大兵抖了个包袱。
白航宇看着看着心里就开始微微痒着,遇卓以前就喜欢在看电影的时候偷亲翟阳的,总是谋划半天,然后搞个突然袭击,开灯了就不承认了,搞得神神秘秘的。
山水轮流转啊,白航宇忍了半天,然后只能帮遇卓垫了垫身后的枕头,然后接受到了十分嫌弃的一瞪眼。电影其实他已经看过了,说没看是为了逗逗遇卓,还一边看一边挺夸张的假装猜测地评论着,聒噪的不行。
遇卓:“白航宇,你能不能安静会儿?”
好嘛,终于说话了。
白航宇心里长出了口气,他看看窗外,下雪了。2015年的最后一天了,没想到是跟遇卓在一起过的。15年前的元旦他们是怎么过的来着,应该还是在北京吧,是不是也去看电影了,或许是跨年烟火,总不可能还呆在考前班里复习吧,不记得了,本来记忆就是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会忘却,谁不是这样的呢。
饭点不知不觉就过了,送盒饭的没再来电话,可能来不了吧,白航宇也没想着催,毕竟过元旦嘛。心里突然柔和了,再回头看见遇卓的眼睛里面闪了一下,因为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正要分别了。
白航宇挺诧异的,虽然知道遇卓看电影泪点一直超低的,一有点剧情波动就哭的稀里哗啦的,只是没想到,原来现在还是这样么,心也没变硬么。
电影结局挺悲情的,那个大兵最终没回来,但昆明茶山上,那个姑娘还是每天去等他。
背景音一响,遇卓泪就真的下来了,一只手抬起来,去按着眼角,一直到字幕打出来了,手也没放下,反而是有一滴泪珠漏下来,正挂在他瘦削的下巴上。
白航宇忍不住悄悄地问:“老师,搞了这么多年创作了,你还是会感动的么?”白航宇倒是觉得着剧情挺套路的,基本两人一出场就在铺垫最后的死别了,属于是那种拍到观众脸上的赚眼泪,他就不相信遇卓感觉不到这种视觉大场面背后剧情和人设上的生硬。而且专业人士不都应该是冷血动物么。
遇卓还是哭着,竟也不打算掩饰了,他用手背自己把泪拭了,白航宇都看傻了。
遇卓的目光迎上来:“对啊,怎么了?”
又凶,能怎么呢,无非是心疼你呗。白航宇没话了。
进度条被遇卓重拖回了前面男女主角初见的时候,看起来是想要再回味一下。白航宇起来,他去烧了热水,把中午送来地饭盒放在腾着热气的水盆里温着。
灯打开了,回来遇卓的眼睛还是红的。
遇卓说:“我要打个电话。”
白航宇点了点头,就把电脑收了,这时候要打给谁呢,给家里人说新年快乐么。遇卓家里只有妈妈和奶奶了吧,奶奶当年身体就不太好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想问也没法问,又抬起头来,遇卓在看他。
白航宇:“打吧,你手机放哪了?”
还以为是要自己帮他拿手机,低头一看手机已经握在遇卓手里了。
明白了,这是要自己起开点别偷听他说话呢。
白航宇悻悻地出去了。
窗外的雪下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要跨年了,白航宇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掏出手机,自己也打了个电话。国际长途。接通了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的,他一直在走廊里溜达着找着能听的清楚的地方。
“喂,爸,我。”
对面白彭的声音时有时无的,大概问的就是干嘛呢,吃饭没啥的。
“元旦了,北京正下雪呢……”
“没事,就想打个电话骚扰你呗,我正跟朋友吃饭呢…….”
走着走着,就走到门外面了,地上地雪已经能没脚了,万物在夜色下闪着晶莹的光,这世间静的,听得见雪片落肩的声。
白彭那边的声音终于清晰了,大洋彼岸纷扰着,背景音是街上的音乐,还有小孩的笑声。心里突然有点感伤,白彭这些年一直未婚,但一直有女人陪着,还生了混血的小孩,白彭怕白航宇存心病,就一直躲着,从没让他见过。
鼻子有些酸了,白航宇说:“新年快乐白董,love you。”
白彭在电话那边乐着,他说:“北京冷,多穿衣服,别耍帅。”
老一辈的中国人没有说爱字的习惯,表达出来的就是多吃饭,别着凉。反之亦然,美国人说I love you的时候,其实也可以翻译成中文冷不冷,白航宇这么想。
电话挂了以后又给秦斌发了个微信:新年快乐斌哥,下雪了,别在外面到处乱跑。
跟秦斌说的是元旦要在家复习,秦斌不像白彭那种好糊弄,所以现在还不敢给他打电话,白航宇等了一会儿,信息卡住了发不出去,他蹲下来把手缩在袖子里,揉了个雪球,再起来看手机的时候,信息已经变成了个感叹号,没发出去,2G信号都没了。
他回来的时候遇卓电话大概已经打完了。
白航宇:“今天信号特别不好,你手机能在屋里打出去?”
遇卓:“我打了。”
白航宇把手伸出来,袖子上拖着个小雪球,用手指的温度戳出了两个眼睛和一张勾起的嘴。
白航宇说:“老师,下雪了。”
遇卓抬起头来的一瞬间,轻轻笑了。
心尖上一下化了,本以为遇卓会用手接的,他却也没接,白航宇就只得又莫名其妙地跟个傻逼似的,用那雪球去碰了碰遇卓的手背,然后特别刻意问他:“冷不冷?”
第18章 错过
这天晚上睡得格外踏实,本来想着晚上应该起来看看遇卓的,护理病人的话应该按时帮他翻身。白航宇睡前就一直默念着要起床要起床,但因为怕影响遇卓休息,就没上闹钟,他一直觉得心理暗示应该有点用。
起来睁眼一看:九点半。
遇卓的床已经空了,白航宇挠着头出来,在走廊上找见了正看窗外的遇卓。
两人中间隔着一道长长的走廊,白航宇轻轻地走过去,站在了他的轮椅后面。大概是因为睡饱了,问起话来声音慵懒又温柔:“早啊老师,几点起来的?”
好像已经有些习惯了,他也没指望遇卓能施恩理理他,问完了就跟着抬头看窗外,外面是漫天盖的大雪,还没停。
我艹…白航宇突然觉得有点不好,再拿出手机看看,信号果然一个格都没了。
遇卓说:“2016年了,今天还复习么?”
白航宇说:“今天写论文吧,除了理论考试还得交两篇论文呢,我已经想好写什么了,就写昨天那电影的影评。老师评分的时候打开一看,嘿,他自个儿还没看过,总不好意思给我不及格吧。”
提到昨天的电影,遇卓明显顿了一下:“影碟现在是只有中盛内部员工才能看么?”
白航宇:“什么内部员工啊,那是彭哥专门拿来给斌哥看的,国内大概就这一份了吧。”
遇卓就没说话了。
白航宇:“怎么了,挺喜欢的,想留一份?”一般的电影人对初版碟都是有些情愫的,他猜着遇卓的心思:“老师,要是我把碟送给你,你的课能给我个六十分么?”
他是开玩笑说的,却没想到遇卓却明显犹豫了一下才拒绝:“不行,你四十分考勤都扣完了,期末表演要打满分才能拿到六十,这样对其他人太不公平了。”
白航宇心里偷笑:“老师你记性怪好的哈。”然后又装模做样:“唉,我的必修课要挂科了该怎么办呢?”
遇卓:“明年重修。”
白航宇顿时觉得轻松了,看来不用特意准备期末的表演了,遇卓的课,重修一下不是挺好的。他伸手去推遇卓的轮椅,遇卓这次倒没拒绝。
有点担心今天的饭还是不能准时到,昨天只剩下了一点白饭,白航宇用开水泡了,拿给遇卓,遇卓也没吃。
半个上午的时间过的很快,他跟遇卓有意无意地聊着电影的事,遇卓也跟他说了不少观点看法,有点像开小灶的意思,思路很快就有了,下笔轻松了不少。写完了再看表,都下午三点多了,遇卓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顺手把光碟退了出来,然后趁遇卓不注意的时候,塞进了他的包里。应该不用特别叮嘱什么不能刻录外传吧,都是圈内人,遇卓还能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么,要是特意跟他说了,估计他还就不肯拿着了。
白航宇悄悄从屋里出来,雪还没停,他站在雪地里找信号好的地方给孙奇打电话。十次里打出去一次,孙奇却没接。这事儿有点邪乎,白航宇想,还搞得跟与世隔绝了似的,他最后发了个短信,叫孙奇直接来剧组送饭,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