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青抹了一把脸,跳起来一把又抓住了白航宇的衣领,两人摔打在一起,滚在电影学院门口杨树下的泥里。
一边打着一边也没忘了损人:“你哭个屁,你个北京佬,你自己数数高考比我们外省的占多少便宜。生来就比别人金贵,还他妈受不得一丝半点的委屈了?打的就是你,你个丫…”
白航宇一边骂着一边把拳头招呼到姚文青半边青肿的脸上。姚文青也不甘示弱,一个侧踢就把白航宇重新撂倒,脸红脖子粗地吼着:“是你丫的,傻X…,眼红到老子地盘上来了?老子逛国家大剧院后台的时候,你还和尿泥呢你,知道什么叫电影么你,进过个电影院么?那是电影,不是你们村里的二人台,你玩的起么你?跟老子争,你懂个屁啊你。”
白航宇被打的有点懵了,再吼出来的声音有些嘶声力竭:“你懂!就你们懂!投对了胎你就牛X啊!?多逛了大剧院了不起么,你他妈知道离家千里的滋味么?你住过铁皮房么?你吃过馊饭么?你为了省几块钱车钱,从北京站走到过海淀么?你个傻X,整天被爹妈爷爷奶奶捧着撺着,上我们在老家做梦都上不到的补习班的时候,你他妈知道什么叫理想么?!”
打架靠的一股血气,白航宇抱着姚文青的腿,一下把他拉回了地上,两人打着滚,嘶吼着彼此都听不懂的话。直到被拉开的时候,才发现两个人的脸上,都已挂上了泪。
表演学院小剧场的舞台上,就这么被白航宇和姜祺祺打了个乱七八糟。
两三分钟的短剧,看的一旁举牌的工作人员,一脸懵逼。
“停停停停停!”台下的执行导演终于看不下去了,“停停停!你们两个,你们演的这是个什么啊,没头没脑的?你们几号来着?叫什么名字?”
台上的白航宇和姜祺祺停了,姜祺祺的假发掉了,高马尾散了下来,她眨眨眼睛,拍拍身子站了起来,略带尴尬的,向台下鞠了一躬,保持着科班演员的姿态。
白航宇还坐在台上,他看见观众席上,有个身影,打最后一排站了起来。其实从他一上台,说出第一句台词开始,那个身影就一直站着,他早注意到了,那是姚文青。
白航宇演的,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当年的故事。
第5章 上妆
“我知道他是谁。”那个站着的身影制止了执行导演,姚文青对着台上说:“你可以啊,这段还挺有意思的。”
白航宇的耳朵竖了起来,他看着姚文青从黑暗里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等着姚文青叫出自己的名字。就像甫一见面之时,即便跨越了全部的青年时光,白航宇也能一眼,重新认出姚文田。毕竟少年时他们就像正反的两面镜子,可以相互映照出逆境中的彼此。
姚文青原本志在摄影系,当年是被家里逼着来考表演系的,结果被上辈子的白航宇搅了局没考成。第二年就痛定思痛,重新认清了自己,力排众议报考了摄影,当年高中,这才成就了现在的新锐导演。这段历史姚文青再谈起来的语气总像说一段笑话。
“嘿,当年本来听爸妈的要去当演员的,结果在考场门口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傻X扇了一巴掌,一下把脑子给扇沟里了,然后就改行当了导演。”大导演在访谈里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抹一下鼻子,就会引得台下的观众一阵会意的哄笑,人们对天才的轻狂总是宽容的。却没人知道姚文青,说的其实是段真人实事。
姚文青就站在舞台之下,对着白航宇笑笑,挺着一个属于中年人的啤酒肚招着手:“下来下来。”
白航宇振奋了一下,他从台上跳下来时的动作几乎像是前世那个穷小子附身,然后他听见姚文青对他说:“我知道你,你是白航宇。”
白航宇好悬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姚文青上前扶他:“昨天到了嘴边没想起你是谁,今天上了微博热搜这才反应过来。你没事吧?白航宇。”
白航宇有苦说不出。
姚文青:“我刚在台下还琢磨呢,记得今天试镜的没什么大牌啊,你怎么就来了呢。”
白航宇嘴角抽搐着:“没没没。姚导你…见笑了见笑了。”姚文青没想起他来,唯一的观众没入戏,所以刚才的离奇的一幕,就莫名其妙地像是个笑话了。
姚文青说:“你演的挺好玩的,吃饭了么,你是今天上午最后一组了,没事一起吃个饭吧。”
白航宇灰心丧气地点了点头,刚要跟着姚文青走,一直在台上看着的姜祺祺突然开口了:“白航宇!那,那我,我就先…”
白航宇停住,他回头看了一眼姜祺祺,刚才打架是真打,这姑娘被他揍得嘴角都肿了,正愣在台上无所适从。姜祺祺为了这么个试镜的机会,也是拼了。白航宇突然心生愧意,他对姚文青说:“姚导,这是我同学姜祺祺,您看方便一起么?”
姚文青点了点头,姜祺祺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她近乎是感激地,向白航宇眨了眨眼。也算各取所需吧,白航宇心里舒服点了。
三个人一起领了姚文青工作组的盒饭,一起坐到了后台僻静的工作间里。
白航宇看着姚文青,上辈子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在自己的脑海里。他的记忆结构十分清奇,只有在直接接触到上辈子接触过的人或事之后,才能被真正想起,并且一旦想起,就是深入骨血,鲜明地如同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白航宇就这么看着姚文青的吃相,心中感慨良多,一时无话。姚文青却是拿不准白航宇的来意,不想贸然开口,两个人就都有些尴尬的沉默着。
当日救场的还是姜祺祺。姜祺祺也是复读了一年才考上的表演学院,在复读的一年里她跑过几次龙套,人又机灵活泛,剧组后台的事,零零散散知道了个大概。仗着年轻漂亮,也就不怕跟导演说话。
姜祺祺:“姚导,这次试镜在表演学院都试了快有一百号人了,您究竟想选个什么样的男一号啊?”
姚文青摇头:“男一早定了,这次找的是男二,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配角也顺便捎上。”
姜祺祺:“是个什么电影啊,怎么一点宣传都没有,姚导透露透露呗。”
姚文青一边吃着盒饭一边笑地憨厚:“这次是个公益电影,小成本小制作,哪有钱提前宣传啊。”
姜祺祺也抿嘴陪笑着:“不说别的,光着全国各地的试镜都试了多长时间多少人了?还小制作呢。”
姚文青:“就没合适的呗。”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扫着白航宇。
白航宇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姚文青的目光飘过来了,才接口:“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啊?”
姚文青看着白航宇:“这回啊,想要个年轻人,从骨子里发出的年轻劲儿,再加那么点点愤青的那种,帅的最好。”
姚文青这么一说,姜祺祺的眼神也往白航宇身上飘了,姜祺祺用筷子点了点白航宇:“导演,那你看这样的,算合适不?”
白航宇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抬头,就看见了两个人对着他颇有深意的笑。
姚文青说:“怎么样,小白哥,下午有空上妆走一段剧本不?”
来真的了,白航宇一下子措手不及,他本来是来试试姚文青的,可没想真跟他拍什么戏。白航宇一下子没接上口。
姜祺祺眨眨眼:“姚导,你要人家试镜,总得把角色剧情说说吧,也得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姚文青眼神突然闪烁了:“初次试镜嘛,剧本还没完全定下来呢,上世纪九十年代吧,讲的是有关生命关怀的故事。这次找的男二呢,是个护工。”
姜祺祺:“护工?”
姚文青:“对,《深海长眠》《无法触碰》《枕边的男人》看过么?就那样的,病患和护工的关系。”
姜祺祺:“哦,那已经定下的男一的谁啊?”
姚文青把筷子放下了:“男一啊,你们可都认识,也是咱们电影学院的。”
姜祺祺:“谁啊谁啊?”
姚文青很刻意地买了个官司,好像专门要赚小姑娘的这个捧场,赚到了才揭晓答案:“就是你们表演学院的老师啊,遇卓,遇老师。”
姜祺祺恍悟的声音还没完,白航宇突然被一口饭呛住,差点喷了她一脸。
姚文青奇道:“你怎么了?”
白航宇:“…没没没,没想到。”他喝了口水定了定神,又问姚文青:“男一定了,那女演员呢?都定了么?”
姚文青说:“女一也有了啊,天启娱乐的陈思嘉。”
姜祺祺惊叹:“思嘉姐!”白航宇多少也有些意外,陈思嘉也算红了很多年了,内地青春偶像剧鼻祖级一姐,人也有商业头脑,很早就入资天启做了大股东,只是近几年年纪稍长,出镜渐少了。姚文青的电影一向主打的是文艺小清新,没想到会请陈思嘉。不过白航宇问女演员的事,可不是给自己问的,他看了看姜祺祺。
又问:“那其他女演员呢?”
姚文青一言带过:“都基本定了,思嘉姐推荐了几个。”
白航宇没话了,看来是带资进组,又是关系户,没什么希望了,他也扫到了姜祺祺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便饭很快吃完了。其实姚文青挺随和的,媒体传出来的那些高冷或是轻狂跟姚导都不太沾边,这点白航宇早就知道。饭后他拉着姚文青拍了张合照。但最后也没表态要不要参加下午的角色试镜,姚文青就只当他默许了,直接找来化妆师,帮白航宇上妆去了。
临走的时候,白航宇犹豫了一下,决定留给姜祺祺一张助理孙奇的名片。
“我的助理。”白航宇说,“最近中盛投资的几部片子正在选演员,要是有合适的,他会联系你。”这是个挺明确的示意了。
姜祺祺是个聪明人,她咬了咬唇,然后嫣然一笑地收下了。
白航宇看着姜祺祺的背影多少有点感叹,娱乐圈每年有多少这样的野心勃勃的俊男靓女呀,大浪淘沙,几年后还能激流勇进的,又能剩下多少。
白航宇去化妆了,造型师给他打粉的间隙,白航宇把他和姚文青的合照发给了秦斌。
算算时间,他本来没想秦斌能秒回,但是秦斌秒回了。
秦斌:???
秦斌:你人在哪呢?
秦斌: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三个大问号,一下把白航宇问地有点头大,造型师正要给他吹头发,他就顺手把手机给飞行模式了。
白航宇从化妆间走出来的时候,穿的是军绿色裤子和白汗衫,造型有意把他扮老了几分,发型也是乱蓬蓬的。试镜的地点也从小礼堂搬到了打好了灯光架满镜头的房间里,除了姚文青之外,几个执行导演和场记都堆在摄影机后面,白航宇突然有点腼腆加心不在焉起来:“姚导,剧本呢,到底怎么试啊?”
姚文青严肃了几分:“今天台词只有一句,你叫叶标,你是新来的护工。”
白航宇点头:“你叫叶标,是新来的护工。”
姚文青:……
白航宇拍了拍脑袋,改口道:“我叫叶标,是新来的护工。”
姚文青:“开始吧。”
白航宇:“就这一句?”
姚文青:“就这一句,开始吧。”
!??
还没等白航宇调整好情绪,灯光就已渐次移到了白航宇的头顶,房间里安静下来,还好白航宇也算是久经战阵,他低下头,集中精神,开始揣摩着语气。
一分钟,两分钟…
房间里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白航宇身上,造型师在他两颊上加重了阴影,让原本健朗的他看起了瘦削颓唐了不少。
只有眼神还是亮的,在白航宇抬起头想要开口的时候,监视器后的姚文青突然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指了指房间的另一侧一直紧闭的房门。
灯光升到了那扇门的正上方,白航宇有些茫然,愣在原地看着那扇门缓缓打开。门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坐在轮椅上,穿着老式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呼吸骤然抽紧了,遇卓的身子垮在轮椅里的,头一直垂着。遇老师,有人推着他,慢慢地向白航宇靠近,几乎惨白的灯光照的他瘦削的轮廓半明半暗。
白航宇忘词了,就一句词儿,结果他忘了。他是谁来着?
遇卓已经来到他面前,对着白航宇,他缓缓抬起头。
白航宇看见他的嘴唇动了一下,看见他下巴上的胡茬,嘴唇上干起的皮。
遇卓含混着:“你好。”
声音也是哑的。
白航宇不自觉地往前踏了一步,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的脑子里面又开始嗡嗡地响。
遇卓:“你…”
姚文青在监视器后面着急,他对白航宇不停地打着手势,口型是:说啊,说啊,说台词!
白航宇:“我,我是…”我是谁来着?脑子里骤然一片空白。
“我,我是白航宇。”
???
现场沉默着,遇卓低下了头,姚文青索性连手势都放弃了,只是抱肩看着,却也没有喊停。
白航宇:“那个…”他低头看见遇卓的眼神完全藏在他睫毛深长阴影里,突然不自觉地,缓缓朝着遇卓蹲了下来,就在靠近遇卓的时候,有熟悉的气息传了过来,那是遇卓身上的味道,白航宇眼前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遇老师明显地楞了一下,他扶着轮椅的手往回抽了半分。
白航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