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不急着今晚要画。”
师雪点头:“今晚也来不及了,原本想今天勾出来线稿,现在只能先把思路理一下,在脑里构图、出想法。”
陈凌松的手机震了两下,就摆在茶几上。陈凌松懒得动,就指使师雪帮他看一下,师雪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停滞住了。
师雪移开视线,拖着鼠标点开文档,淡淡道:“私人消息,你自己看吧。”陈凌松吐槽道:“你不是都看了,跟我提一嘴怎么了?”屈尊起来捞手机,也是一顿,他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师雪,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师雪的表情显得更冷淡了。
锁屏上显示的消息是:
陈凌松,我喜欢你。(林晓晴)
不对,不能心虚。还没修成正果,哪来的捉奸在床?
陈凌松“冷静地”点开提示框,看到另一条消息。
-今晚你跟我说“别回头”,我知道你可能想说的,但或许人总要不顾一切的时候,我爸爸总说我还像个小孩,那让我再任性一次,我不想顺着你的台阶下,离你远去,我想真正跟你说一声:
下一条便是师雪看到的告白。
-陈凌松,我喜欢你。
陈凌松有些意外,林晓晴是一个生性腼腆的女孩,平时很少说话,他今晚或多或少地察觉到女孩的心意,但她并未告白,陈凌松只能委婉地加以拒绝。但他没想到她真的具有告白的勇气,她抱着她的孤勇前来,但他除了感动不会再给予更多回应。
陈凌松回:谢谢,我有喜欢的人了。
陈凌松下意识去看师雪,师雪说:“我脸上有东西吗?”
陈凌松又打了两个字。
-很久
他丢下手机,重新躺回沙发上。
无聊啊!
陈凌松望着明亮的水晶灯,再望望师雪的背影,片刻笑起来。其实也不无聊吧?他的心已经被填满了,满得无法想其它。
接下来陈凌松一直盯着师雪,一会儿一会儿地笑。师雪问:“什么?”
“什么’什么’?"”
师雪盯着仍然停留在第一页的文档,保持着声音的平静,但眼里的烦躁盘踞已久,越积越重。
他说:“厉害啊。”
陈凌松茫然:“你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说:“才半天的时间,就有人跟你告白。”
冷静,师雪,你要冷静。
师雪无声息地作深呼吸,他闭上眼睛,修饰自己上一句情绪暴露出的破绽,轻声说:“我是在恭喜你,你就要交女朋友了吗?”像有人泼倒了硫酸,酸且灼得他痛,痛且弄得他面目全非。
如果他坚持喜欢正常的生活?
师雪脸上也显露出迷茫,他多年来的挣扎、痛苦都算什么?他终究来迟一步吗?有人碰了他的月亮。
妄想要得到他。
他的眼里忽然露出凶光,那光凛冽,像锋利雪亮的刀锋,出鞘一般的露出杀人饮血的渴望。
陈凌松说:“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又不喜欢她,为什么要跟她交往?”
师雪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骗你有钱赚吗?”陈凌松发出一声嗤笑:“傻子啊!”
师雪好像没有听见他趁机骂人,一个劲追着他问:“骗我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啊!畏罪自杀?哎哟喂,小祖宗,你做你的工作去吧!别操心我了。”
“你肯定是骗我。”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发誓!”
“行行行,我发誓,骗你我就是小狗!”
师雪眨掉眼泪,见好就收。他低声说:“不准骗我。”
陈凌松都要无奈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师雪的眼眶泛着红,他现在乖巧得像一只小兔子,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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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雪终于能够集中注意力,从头到尾看完文章。
这是一篇校园文,男女主是初中同班同学,高中做了前后桌,女主暗自喜欢高大帅气的男主,经常佯装看教室后墙上的挂钟,趁机看男主几眼。她自告奋勇当这一组的小组长,把自己的作业和男主的作业夹在一起,享受不为人知的甜蜜;老师下发试卷,她总是第一个冲上前去帮忙,最开心的时候是亲手把试卷交给男主,他抬头笑着说一声:“谢谢。”
两人一直维持着同学关系,女主做了许多暗恋中女生会做的事,接着漂亮女配出场,轻而易举地吸引了男主的注意,他渐渐爱上了优秀活泼的女配,一次,女主撞见男主与女配在黄昏的树荫下接吻。
读到这里时,师雪轻轻地叹气,陈凌松问:“没事吧?”师雪知他误会自己尚未脱离情绪,向他解释说:“我是为了女主。”
陈凌松好奇心起来,搬来一张小凳子,强挤着师雪坐,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差点脸贴着脸。
女主伤心欲绝地离开了,不料第二天有人向班主任告状,说男主早恋,男主被老师叫家长。
“是女主做的吗?”陈凌松怀疑。
“果然要被叫家长,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学校总喜欢扩大化,到两个家庭。”
映着屏幕的冷光,师雪冷声说。
陈凌松渐渐走了神。
-
师雪和陆隶云的恋爱曝光后,两人的家长都被请到学校做客。谈恋爱被叫家长并不是一件多么新鲜的事,这个学校里出同性恋倒是头一遭,校方充分予以重视,强调双方家长一定到场。
陈凌松担心师雪,逃了课间操。他走到办公室门口,顿了顿,不再前进,调转脚步去到窗前,透过玻璃往里看,师雪和陆隶云站在一处,猝然被捏了一把心脏,陈凌松叫自己放松,仔细观察里面的情状。
师雪低垂着头和眉眼,陆隶云比他高一个头,肤色偏黑,高大健壮,站在他身边高高抬着头,脸上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他们之间并无交流,更准确地说,并无双方面的交流。至于单方面,陆隶云试着找师雪搭话,一会儿拽他的衣角,一会儿戳他的手背,师雪一动不动,甚至不用余光看陆隶云一眼,他像一个脑袋与脖颈处的缝线开了的玩偶,低低地把脑袋垂在胸前。
陈凌松握紧双拳,把目光转向他们的对面。双方面对面站着,自然划分成了鲜明的两个阵营,对面有苦口婆心的老师和恨铁不成钢的家长。之前家长会见过的师雪母亲站在一个男人身旁,再旁边是一对男女,两对父母由衣着打扮区分开,师雪的父母穿职业装,简明朴素,陆隶云的父母穿名牌定制,靓丽光鲜,微妙的差异使老师的态度同样产生差异。
这位三十左右的班主任,打量半晌,先是对师雪的父母开火,她皱着眉,说:“师雪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出了这样的差错?他本来有无限光明的前途,做出这样的事,简直是无理取闹、自取灭亡!”
陈凌松知道,师雪的母亲是一位初中教师,此刻她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说不出来一个字。她求助般的目光先是转向爱人,看到一张同样苍白的脸,除了这些,还囊括了几分蓬勃的怒火和讶然。她又看向自己的儿子,这个从前让她骄傲的瑰宝,她说不出一句重话,只是深深地、悲伤地凝视着他。师雪仿佛察觉到母亲目光中的重量,无形的压力把他的脑袋更往下压。
两边合该各打一大板,老师调转枪头,话待出口,竟然是一种称得上温和的语调:“陆隶云不是我的学生,但听他的班主任说了,他平时不爱学习,但训练成绩良好,完全上得起一所良好的学校。不能让这样的孩子平白沉没了,我知道你们工作忙,但也要抽出时间关心一下孩子……”
期间,陆隶云的父亲一直低头看表,他径自打断老师的训话,说:“我的时间宝贵,长话短说。”他的视线转过低着头的师雪、无所谓的陆隶云、苍白失望的女人和她的丈夫,稍作停留,直视老师的眼睛:“您叫我们来只是因为这件事吗?”
“是。但是——”她想说,这件事关乎重大,关系你们孩子的未来,不应该用“只是因为”这四个字来牵系。但陆隶云的父亲,他的眼睛冷漠、充满理性,昭示着他对眼前一切的漠不关心。她明智地选择闭嘴。
“我想你明白了。”男人满意地笑了一下,“这次恋爱不过是陆隶云人生路上微不足道的一段短途旅程,以后除了为他增添桃色新闻,供人茶余评议,不起任何作用。”他又抬手看了一次钟表,对旁边的女人说:“走了。”
“我想您未免太过草率,孩子的未来——”
男人停住脚步,脸上迅速地闪过一丝轻蔑:“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另一位小同学吧!他的未来跟他自身的努力息息相关,陆隶云和他不一样,他的未来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一片光明。”他最后一次抬起手腕,碎钻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大步流星地走办公室门口。
陆隶云父母戏剧化离场后,老师气得脸色发青,语气更为严厉地训斥眼前的大人、小孩。师雪的父母忙不迭地道歉,他们保证回去一定严加管教,陆隶云偷偷掏出手机,躲在老师视野盲区玩手机。
只有站在窗外的陈凌松注意到了,低着头的师雪忽然抬手,在没有风的早晨室内,迅速抹了一下眼睛,很快,又伸手抹了第二下、第三下,但他的眼泪跑得比手快,缀在他的下巴,跟碎钻一样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陈凌松望着他的眼睛也模糊了一瞬,不知道被光刺的,还是什么。
-
男主家长勒令男主马上分手,男主生气地找女主算账,他认为是女主打小报告,导致这一切。女主坚持自己并没有做这件事,男主说那时女配看见女主曾经出现,他彻底厌恶女主,并在愤怒之下说出:“你借着喜欢的名义做这一切,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女主愣了一下,她喃喃着说:“原来你都知道。”女主笑着就哭了,哭完又笑。
第二天来上学,男主发现女主身上发生了一种他也说不清的变化,她原来活泼积极,班上的人认为她爱抢风头,现在她再也没做过那样的事了,她整个人沉寂下来,还主动找老师辞去了组长的职位。
陈凌松问:“为什么女主突然就变了?作者都不交代一下,没头没尾的。”
师雪说:“’喜欢’。她不喜欢男主了。”
陈凌松又问:“那女主为什么不喜欢男主了?是因为误会吗?”
师雪思量着说:“我觉得是因为’希望’。”
陈凌松无奈望天:“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小说写得跟阅读理解似的,作者就不能明说吗!”
师雪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陈凌松说:“Stop!反正我也看不懂,你直接跟我说好了。”
师雪叹息说:“暗恋是一张单程车票,但是正因为秘密,因为沉默,因为没有被斩钉截铁地拒绝,所以赐予了暗恋者勇气。所以他有了希望。”
陈凌松问:“那然后呢?”
师雪说:“然后女主明白原来男主一直知道她喜欢他,她的盛大暗恋成了一场透明的滑稽戏,男主心知肚明地享受着,时而被愉悦。”
“靠,这男的有点渣。继续继续。”陈凌松听到兴起,踢了师雪一脚。
师雪笑着说:“知道了却不挑明,代表男主并不想接受这张单程票。不仅暗恋失败、希望落空,女主还免费给男主演了多年的滑稽戏。她心理失衡了。当然,这是我的理解。”
陈凌松说:“听你这么说,你好像很享受暗恋的状态。”
师雪怔了一下,“是。”他看着陈凌松说:“被暗恋者被蒙在鼓里时,暗恋能够一直继续。说不定一辈子就过去了。”话落,他又笑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错过陈凌松思索后说的:“兴许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喜欢着,喜欢着,哎,有一天我们就都老了。”
-
师雪最后打算画一个少女的背影,她坐在书桌前,对着台灯翻看两张毕业照。一张是初中毕业照,里面她的脸微侧向一个方向,笑容灿烂,另一张是高中,她正对着镜头,嘴角露出一个苦涩、释然的微笑。
陈凌松夸道:“果然大师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你的这个切入点很有创意啊,画出来肯定很有感觉。”
师雪点击关闭电脑,陈凌松这会儿又躺到沙发上了。
“不过我可能得找毕业照参照一下,懒得上网找了,你家里有吗?”
“当然有。啧啧啧,师雪,你都没把毕业照一起搬家带过来,我对你太失望了。原来你心中,我们的同学情谊这么浅啊……”
师雪笑了一下,状似无意地说:
“高中毕业到现在都快十年了,真不记得放哪儿了。”
陈凌松嘲笑他:“你平时多细心一个人,竟然犯这种低级错误。十年又怎么了,我的就好好的。所以什么十年都是借——”陈凌松睁大了眼睛,仿佛一条电流直蹿神经末梢,使他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对,十年了。
高中毕业到现在已经接近十年,师雪和陆隶云是高三确定关系的。而他清楚地记得,师雪上次说的是:六年。
难道他们中途分过手?还是师雪醉酒后数差了年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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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陈凌松看着师雪,师雪微笑着回视他,他从这一个笑容里得不出任何信息。陈凌松从这一刻起真正意识到,师雪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