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导演其实是项相当辛苦的工作,方才萧凭其实曾经动过劝一劝雷浮潮的心思,因为雷浮潮的身体实在未必能吃得消。
但算了。
雷浮潮大概比他考虑得清楚。
这么偷瞄了雷浮潮一会,轻轻叹了口气,萧凭也完全收起心来,集中全副精神去听陈星讲戏了。
不过在那之前,依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萧凭习惯的坐姿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即使跷一跷二郎腿也脊背端正的礼貌坐姿,一种则比较散漫,尤其喜欢伸长腿,在桌子底下暗自把筋抻直了,上半身也懒洋洋的,同时将一只手后搭在椅背上。
比如眼下。
于是他冷不防地在桌子底下踢到了一只脚,吓了一跳,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动作太大了,不小心撞上了其他把腿伸到桌子中心的人。
然后萧凭定睛环视了一圈,却没找到谁脸上有不悦的神色,下意识迟迟扫了一眼雷浮潮,发现雷浮潮也是那副把手后搭出椅背,只用一只手持着剧本的动作。
他又怔了一下。
对了,他差点忘了,这个动作起码在十年前,他就传染给雷浮潮了,就像雷浮潮也传染给了他喝茶的习惯似的。
后来雷浮潮渐渐变得不大爱喝茶了,他则越来越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了,他们几乎都快忘记这些照镜子般的习惯最开始是从谁身上抵达谁身上的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萧凭看到雷浮潮把眉头轻轻皱着,看来应该不是故意模仿他的,可能还满肚子疑惑。
他立刻把两条腿都往后撤了撤。
但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在那之前,雷浮潮抢先回过神来,半轻不重用小腿撞了他的小腿一下,满眼若无其事。
萧凭登时呼吸一顿,大拇指在剧本上捏出了一个浅浅的褶皱。
之所以躲着雷浮潮不见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一旦撞上雷浮潮,他就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了。
所以犹豫半天,萧凭还是“失手”弄掉了手上的自动铅笔,弯下腰钻到桌子底下去捡铅笔了。
几乎是在铅笔落地声响起的同一瞬间,雷浮潮就马上选择了后撤双腿,可惜没来得及,萧凭稳准地逮住了他的逃跑举动。
萧凭在桌子下方飞快地伸手摸上他的休闲裤裤腿,握住他的左脚踝向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拽,捡起铅笔,带着和他一样若无其事的表情起身坐回了椅子上。
桌面上风平浪静,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
只是雷浮潮眼睛紧眯,眉头急拧,表情已经一点也不若无其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陈星:(扔粉笔头)请有的同学不要在课堂上眉来眼去。也不许在课桌底下暗通款曲!
感谢“奇葩叶”的营养液!
第48章
按照雷浮潮每次发起冷战前常爱说的话来讲:战争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
——虽然大多数情况下, 认真哄一哄, 雷浮潮就会慢慢消气了。
但这一回萧凭没好好哄他, 故此一坐起身来,马上又被雷浮潮追过来轻轻踩了一脚。
萧凭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 手上剧本一抖, 隔着圆桌望了望雷浮潮,只收到一记冷淡的眼神。
萧凭:?
要不是最开始被撞被撩的是他,先动手的是雷浮潮, 他都快相信雷浮潮清白无辜一无所知了。
萧凭一方面哭笑不得,一方面也不禁将原本打算直缩退到椅子边的双腿又派了出去, 回了雷浮潮一个配合到底的眼神。
不过碍于担心表情太反常被旁人发现,他的“配合”没有很好地传递出去。
四目相对,雷浮潮便只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点小心翼翼和一点无辜, 与此同时,偏偏感觉到小心无辜的萧凭的腿又回到桌底中心, 跟自己较起劲来了。
雷浮潮把视线从萧凭脸上移开了, 一心二用, 耳朵听着陈星讲话, 眼睛对照着剧本,脚下玩着你追我逃你逃我追的游戏。
既然不方便再失手把笔弄掉一次了, 这方面萧凭是玩不过他的,怎么勾也勾不着他,倒是被他一勾一个准, 一踩一个准。
只不过即使屡屡获胜,每一回他也不敢多加逗留,否则萧凭肯定打蛇随棍上,用两条腿紧紧夹住他,不让他抽身。
饶是如此,他也一步步地搜集到了许多他没用眼睛搜集到的信息。
譬如萧凭今天穿的是条尼龙裤,表层有些凉丝丝的,他的裤脚被萧凭摩挲得起了一叠褶皱,露出来的那寸皮肤感受得到面料及面料的温度;
譬如萧凭今天的袜子应该是小猫图案的白袜子,前天他们在他的房间里整理物件时,他看见了萧凭带来的所有袜子,这样质感的应该只有那一双;
譬如萧凭大概还是很喜欢他,现在十分开心,一点也不生气,像是用身体在笑似的。
进进退退间,雷浮潮逐渐忆起了一件事。
过去在他和萧凭某部共同的电影中,他的角色有一段探戈戏,不长,但演员自己要学会探戈。导演这么一说,萧凭就自告奋勇要教他,表情特别跃跃欲试,眼睛奇亮,他记忆犹新。
萧凭说:“我小时候学过,水平还不错。”
这句话让雷浮潮有点好奇,因为萧凭平时不跳舞。
于是尽管自己其实会跳探戈,雷浮潮硬是装作不会的样子,顺水推舟地同意萧凭教了。
萧凭没有吹牛,他跳舞的确是跳得不错,男步女步都得心应手,并且一改日常的随意态度,连跳探戈时不得微笑的规矩也严格遵守。
惟一的不妥之处仅仅在于,虽然雷浮潮本来跳得也不错,可是“会装不会”的技术就不怎么样了。只花上五分钟,萧凭就忍不住目光诡异地上下来回扫视他。
那一年的萧凭可远远没有现在这位这么多心眼,雷浮潮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被识破了。
但自己承认自己在假装不会跳太尴尬了,萧凭说不定还要询问为什么,想来想去,雷浮潮干脆平静地继续装了下去。
不清楚为什么,萧凭对此也十分配合,很快就抛掉刚才的诡异表情,跟他一起装作没发现异常了。
只是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后,萧凭小声问了他另外一个他没料到的问题:“雷浮潮,你用的是什么香水?”
他回答了,然后第二天萧凭买来了一瓶一模一样的香水,不止那一瓶,从那之后有颇长一段时间,每天早上萧凭都会先拉住他皱着眉头嗅一嗅他身上今日的气味,接着钻回房间里,不多时带着同样的味道再暗怀得意地钻出来。
所以那段时间,连经纪人瞧他们两个的眼神都奇奇怪怪的。
而每次两人一遭遇这种微妙的注视,萧凭就会有点不安地悄悄扫他一眼,发现他并不生气之后,表情才会重新变得高兴生动,眉飞色舞。
简言之,重新变成他爱看的表情。
后来过了大半年,那部有探戈戏的电影拍摄完毕、在影院上映了,赶上雷浮潮的生日,半夜十二点,他们俩悄悄地买票去电影院看了一场午夜电影。
那时候是夏天,夜里闷热,进电影院之前,萧凭忽然想吃冰淇淋,他们俩一起走了三条街寻找一家在半夜十一点卖冰淇淋的店,没找到,不过意外找到了一种萧凭很喜欢可很难买到的冷门雪糕。
固然不是冰淇淋,萧凭吃得也很开心,嘴唇上沾着甜奶油,连吃两根,吃出了冷意,就故意朝他脸上哈白雾。他不太高兴地躲开了,为了哄他,萧凭又喂了一口那雪糕给他吃。
他记得自己很喜欢当中的碎草莓粒和浓巧克力味,其实也很喜欢吃了那种雪糕后会产生的哈气,以至于清晰地记住了那家小卖店的位置。
但五年前他重新起兴去找时,发觉那种雪糕已经不产了。
不管它未来会不会停产,那天晚上他和萧凭玩得总归很开心,进电影院的时间迟了很多,可是两个人都不甚在意,萧凭嘻嘻哈哈地给他赔罪道歉,说:“等明天睡醒了,我再来陪你看十场八场,好不好?”
他没对萧凭说过,不过听到这句话他就知道,萧凭看出来他格外满意这部作品了。
“好啊,”他回答,“明天我请你吃冰淇淋。”
格外满意归格外满意,天亮以后他们当然没有真的回到电影院再把那部片子看上十遍八遍了,只是他确实请萧凭吃到了冰淇淋,萧凭也确实陪了他一整天,24个小时里,他们俩都没有接任何一通外来的电话。
甚至直到今天,雷浮潮对外公布的生日信息还是假的,不止是对粉丝,也包括在娱乐圈认识的所有朋友。
因为过生日肯定会有人送来礼物或者干脆张罗庆祝饭,所以他对外宣称的生日日期一律是实际生日的后一天,离开父母后,生日当天,他只和萧凭两个人一起庆祝。
尽管萧凭一度相当不解,一直追问他原因,告诉他:“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真的祝你生日快乐啊。”他没给出解释
,那太肉麻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距离学跳探戈一事大半年后,萧凭突然想起来问他:“雷哥,你为什么要假装不会跳?”
他猜萧凭是明知故问。
他说……
他说:“因为我喜欢啊。”口吻十足地理直气壮。
萧凭一听,就看着他笑开了,是那种一反常序,从眉眼步步扩散到唇角的笑容。
雷浮潮只回忆到了这里。
因为桌子底下突然出现了第三双脚,他和萧凭双双撞上它了,双双动作一停,表情微变,飞速撤退。
紧跟着坐在他旁边的李递眉头一挑,轻“咦?”一声,疑惑地低头朝桌子底下瞥了一瞥。
好在李递没找到什么,也没起多大的疑心,自在地抖起了腿。
雷浮潮跟萧凭同时长长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短时间内李递不会撤出桌底了,等上几分钟,雷浮潮收敛好心情,不再走神了。
萧凭也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转了转笔,时不时仍然朝桌对面张望一眼,却也勉强忍住不胡闹了。
但没过多久,忽然间停电了。
今天天色很阴,雷响如巨刀劈山,闪电不断,才到下午,房间里灯一灭,四处就黑得像入夜一样。
李递和雷浮潮反应快,一个马上点燃打火机,一个马上亮起了手机上的手电筒,给了房间中一点黯淡得像傍晚的亮光。
与大多数人一样,断电的一瞬间,萧凭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先愣了一愣,下意识又拿双眼去找雷浮潮,再一眨眼,黑黢黢的房间里就有亮光了。
亮光中,萧凭忽然意识到雷浮潮也在看他,而其他所有人不是在看天花板上的吊灯,就是在看房门边上控灯的开关。
愣神也只是一两秒钟之间的事,不管是看灯、看开关、还是看某个人,这些都是条件反射的速度。
因此对视之中,萧凭本能地屏了屏呼吸。
“怎么回事?”李递第一个困惑地开嗓了,“大家别着急,我去问问宾馆的人。”
他这句话说完,其他人便差不多陆续反应过来,先先后后地掏出手机照明了。李递站起身,坐在他旁边的雷浮潮也随他一起站了起来。
同是副导演,雷浮潮暂时只是个挂名学习的,李递比他辈分大,他当然不会干坐在房间里等着。
萧凭目送两人一齐探身出门,临出门前,李递不知怎地,扫了雷浮潮一眼,脸色莫名地又扫了他一眼。
?
萧凭紧张起来了,李递不会发现什么吧?会不会给陈星打小报告?
·
身为一个只管电影、不管演员生活的名导身边的搭档副导演,李递常常感到自己的心情十分复杂。
比如眼下。
雷浮潮走在他后面,自然而然地,他下意识扭头看了雷浮潮一眼,还想夸他一句懂事有眼色。
可就这一眼,李递就噎住了。
他看到雷浮潮的休闲裤有一条裤腿整整齐齐,另一条裤腿在裤脚边缘翻起了一个小窝,角度很谜,一般情况下,穿鞋脱鞋都搞不出这样的弧度。
李递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不禁想起了他在桌子底下撞到的来自两个方向的鞋子,它们挨得未免也太近了。
他还想起了讲戏途中,萧凭似乎还低头捡了一次笔。
李递:?那个时候你们俩究竟干了什么??
李递狐疑地远远看了萧凭一眼,走出门后,又仔细看了雷浮潮一眼。
“怎么了?”雷浮潮见状问他。
裤脚褶皱的问题,坐在桌边时雷浮潮就察觉到了,却也没料到乱成了这样,仿佛他和萧凭刚刚在桌子底下玩过什么特殊py似的。无奈他实在弯不下去腰,没来得及在李递看见之前快速整理一下。
面对李递这突然而至的质问眼神,雷浮潮心虚得很,但表面上一身正气,问完还越发纳闷地补充了一句:“我脸上有墨水?”
李递茫然了一下,被他的正气动摇了脑海中可怕的猜想,试探着反问:“刚才你有没有感觉到桌子底下有什么东西?”
“桌子底下?什么东西?”雷浮潮特别诚恳地皱眉想了想,“猫不是不在吗?”
“没什么。”李递打消了疑心,“走吧。”
于是两人往大堂走去。
走出四五步,雷浮潮顺口朝李递问了一句:“李哥,你和嫂子有没有因为她瞒着你什么事情吵过架?”
“有啊,”李递回,“我们吵架五花八门的,什么事都吵过。”
雷浮潮没想到问李递竟然是问对了人,扬眉追问了下去:“那你是怎么让她如实相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