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落雁手腕被他一提,顿时安静下来,身体在冷雨中僵了一下。
“流血了?”龙渊的鼻腔里涌进一股腥味,借着天光看到虞落雁的掌心划破了,血水被雨水冲着往下淌。
虞落雁牙齿打架,瑟瑟发抖,“不小心,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了,没事。”
龙渊立即将人护在身边往回带,“不好好跟着侯遇周回去休息,你跑这边来干什么,他快给你吓死了。”
“我……”虞落雁委屈巴巴,“我刚刚看到一个人,很眼熟……他穿了件白色的风衣,就是那天菜菜穿的那件……我想起菜菜有点难受,就鬼迷心窍想跟过去看看……我从来不信鬼神的,可实在太像了……”
“你个女孩子,怎么长了这么大一个贼胆子!以后打算接拍恐怖片吗?”
两人说着话,已经将A9抛在了身后。
“真的很像,我第一眼就以为是他……”虞落雁声音越来越小,像自言自语。
龙渊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虞落雁,“穿得一样……”,那缕熟悉的目光似乎隔着重重雨幕望过来,直接钉进他的脑海。
穿白色风衣的人,还可能是另一个人,三个月前的第一面,他也被人误认为是蔡梓琼……他一声不响离开自己,又为什么再次出现在海宁One?
龙渊那一瞬竟生出一种荒诞的念头:他是想躲起来,然后给自己一个生日惊喜。
毕竟他对他那么好,从来没在一个人身上花过那么多心思,甚至在他生病的时候冒出照顾他一辈子的念头,他没有理由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
“……小九哥?”
龙渊回过神来,“你看见的人,在哪?”
“啊?就刚才那边,我一路跟过来,然后就找不到了……”
“龙总,虞小姐!”刚负责巡路的保安找过来,“啊,找到你俩太好了,雨这么大我送你们回别墅休息吧,厨房送了姜汤——”
“你送虞小姐回去。”龙渊将虞落雁向前推了一步,他们距离D1不远了,穿过C2和C3就是。“我掉了样东西,回去找一下,不用跟过来。”
龙渊不等他俩反应,转身钻回雨幕里。
孔青,是你吗?你给我等着!
***
别墅区规划的时候找人测过风水,横平竖直的九栋乘以五排,取意九五之尊,又洋气地用了英文字母排门号,共计四十五栋。
因为没有数字4,所以A9位于紧邻西侧围墙的倒数第二栋,位置偏僻。
雨水浇在脑门上,硬是给龙渊那个不靠谱的念头蒸出了热汗。
“龙总。”刚刚送走虞落雁的小保安从身后追过来,擎着一把印有海宁One logo的黑色大伞往他头上遮,“您要找什么我帮您找,虞小姐说您一个人不安全让我跟着点儿。我叫赵福,上次您叫我问过话的。”
龙渊脚步不停地斜了他一眼,的确是跟他暗示小助理可能是鸭的那个。
“我来找个人,”龙渊恶作剧似的拉长语调,“蔡……”
叫赵福的保安立即手就哆嗦了,大伞给风扫得歪歪斜斜,当初他还因为好奇心重偷偷摸过去围观过蔡梓琼的尸体,不对,那会儿蔡还没死,但浑身是血的样子肯定比凉在抢救室里还恐怖。
偏偏龙渊还走向了当时的案发地点,A9栋,站在门口仰头向上看,破碎的飘窗已经修复,外观看起来和其他别墅没什么不同,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
“开门。”
别墅没客人的时候锁着,保安和服务员那里的万能卡可以开门。
赵福滴答一声刷开那扇深棕色的入户门,收了伞候在一边,龙渊长腿一迈走了进去。
跨越大门的一瞬,龙渊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穿过了什么无形的屏障,没有任何阻力,周围也毫无异样,完全是一种只有自己能够体会的感觉,就像针尖刺入一层薄膜,勺子划破布丁的表面张力。
有什么东西,被他越过了,陌生又熟悉的体验。
闪电的白光从身后洒下来,将龙渊颀长的身影推向黑暗的室内。
同时,背后的另外一个影子动了,带着尖刺的大伞兜头抡过来,带出一泼飞扬的水滴。
第48章 048
作为一只被精英教育浇灌长大的富二代,龙渊从小没少接触各种体育运动,每天规律健身,身体素质大概足以击败95%以上的同龄人。
但保持体脂率和塑形的锻炼并不等同于搏击技巧,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亲自动手跟人打架的机会,除了偶尔欺负一下战五渣的侯遇周,对战经验等于零。
瞥见身后有人偷袭,龙渊的第一反应是弯腰躲过这一击,他念头一动的同时身体已经向前伏低,呼啸的风擦着后衣领刮过,那力道根本不像是一把雨伞能挥出来的。
不知是不是劲风的惊扰,诡异的声音从别墅中传来,由远及近,拍打翅膀的轰响搅乱气流,从龙渊头顶呼啦啦涌出别墅,竟然是成百上千只灰黑蝙蝠。
吸血鬼山洞还是魔法学校,莲城市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太恶心了,会飞的老鼠,龙渊头皮发麻。
但更加诡异的一幕随即发生,那些蝙蝠飞出别墅,目的地并不是什么星辰大海,而是很有规律地分成两队聚集在偷袭者赵福的身后。
聚堆就算了,这群睁眼瞎居然摆出了左右对称的两个方阵,像是给赵福装上了一对儿和它们一模一样的翼手。
每一只蝙蝠都扑扇着双翼悬停在自己的位置,间距均匀,队形严谨,堪比航展中的特技飞行表演。
龙渊差点儿看傻了,就算凶宅闹鬼,也该是血刺呼啦的阿飘之类的画风,来一队马戏团表演似的蝙蝠算怎么回事。
他这短暂的走神,赵福已经反手咔嚓一声掰断了大门上的铜制拉手,那拉手二尺来长,被生生折断提在赵福手里,断口处形成一个锋利的尖刃。
“你是什么人?”龙渊迅速评估了一下双方的战斗力,就徒手断铜棍这一项来看,他在对方眼里比一个瓷瓶结实得有限。
赵福却没理会,手中铜棍一甩,他身后的蝙蝠立即潮水一般涌向龙渊。
被自己恶心的动物糊死,这大概是最悲惨的死法了,龙渊下意识抬手挡住脸。
然而下一秒,让他每个毛孔都在向外冒鸡皮疙瘩的触感并没有来临,他颈间的珠子倏然绽放出雪白光芒,如同驱散黑暗的阳光,将蜂拥而至的蝙蝠一股脑退了个干净。
龙渊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这种时候他想到的不是如何应对诡异的危险,而是孔宣留给他的这颗珠子,这颗珠子在要命的时刻保护了他,那是不是说明……他心里还有我,他还关心我……
赵福可不是一个善待智障的人,他的蝙蝠大军被击退之后,他挥着铜棒亲自上阵,一招旋扫击向龙渊的侧颈。
龙渊格臂防护,虽说这样大概率要骨折,但总比自己的脑袋给人像高尔夫球一样敲飞出去好得多。
嘭,撞击声透过身体的震颤传入耳膜,并没有伴随骨头断裂的脆响和疼痛,就好像铜棒砸在了质地坚硬的橡胶上,适度的弹性卸走了撞击的力道,这一击居然给他生扛了下来。
龙渊:“……”莫不是海宁One真的开不下去了,酒杯质量差就算了,连个门把手也是玉米杆假冒的?
当啷,赵福将弯成伞柄的凶器丢到一边,发出货真价实的金属撞击声。
“你究竟是谁?”龙渊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像是从未有过的力量感,这种感觉不太真实,但并不是不好,起码在面对一个攻击输出十分强大的变态时,他的血皮也厚得可怕。
我这是在做梦?
赵福向别墅里踏了一步,脸上露出不属于人类的狞笑,“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所以是打劫?
龙渊差点儿给气笑了,他最不缺的就是钱,反派有话就说不好吗,何必这么含蓄,是怕死于话多?
龙渊飞快地在脑海中转过许多念头,无论当下发生的状况是否科学,他都必须尽量稳住,海晏阁里还有一群隔着粉红桃心花痴笑的客人,因为信任他而留下来避险。
龙渊摸出钱夹丢过去,钱夹里现金很少,卡也没几张,他平时经常忘记带。见对方没动作,他又晃了晃手机,“本来可以转钱给你,但是没电了。”
“还有!值钱的!全部!”
龙渊想了一下,哦,他摘下手表放在地上,这个摔坏了就不值钱了;跑车的钥匙,希望对方赶紧逃逸,他的车载定位仪应该好用。
赵福仍然盯着他。
“真没了,”龙渊按了按口袋,“剩下最值钱的就是这双鞋,泡了水也没法穿了,你要就拿去。”
“项链!”赵福的目光看向他半敞着的领口。
龙渊抬手按住那颗小珠子,目光瞬间凛冽起来。
他早该想到对方不是正儿八经地打劫,如果缺钱,凭他这样的本事大可去玩些胸口碎大石、徒手掰钢勺之类的把戏,或者驯兽,来钱又快又合法。
他不是个人类,龙渊脑海里闪出不可思议的念头,那我呢?我是来找人的,我在陪一个什么东西玩耍?
龙渊胸口腾起怒意,仿佛眼前出现的这个东西打扰了他寻找孔宣的计划,他将寻不到人的邪火统统都算在这家伙头上,只想将他臭揍一顿出出气。
两人忽然同时动作,像两头发疯的公牛,拳打脚踢的声音乒乓乱响,打成一团。
不同于龙渊挨揍时的铜皮铁骨,赵福的身体揍起来仍是血肉之躯,只是拳脚下去都会有一团黑雾缓冲,仿佛打在棉絮上。
龙渊不顾头脚地挥拳发泄,而赵福招招都旨在夺取他颈间的珠坠。
还敢抢?好他娘的生气!要不是不想让这凶宅再凶一次,他真想打死这鬼东西。
赵福被打倒在地,忽地用脚勾了一下龙渊的小腿,龙渊一个不稳仰摔下去,后肩压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
借着忽明的天光,龙渊惊悚地发现赵福受伤的地方正向外掉落半死不活的蝙蝠,他像个人形的蝙蝠孵化器,不断有蝙蝠钻出伤口。
龙渊一阵反胃,这还怎么打!对手浑身涂粪,还下得去手吗?
赵福不要命似的乘机按住龙渊,不知从哪儿摸来一把匕首,照着他颈间的系绳割了下去。
龙渊刚挥掉一只差点儿砸在他脸上的蝙蝠,躲闪的动作慢了半拍,那裹着黑气的刀刃已经插/进了绳圈,向上一挑打算割断绳子。
你他妈不如割我的脖子算了!
这劫匪还很讲职业道德,只谋财,不害命,刀刃甚至都没碰到龙渊的皮肤。
龙渊强忍着恶心将对方一把掀开,切割的声音刺啦响在耳畔,如同有人用一根震颤着的金属丝贯穿了他的大脑。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那绳圈上面的一串符文被斩成两段,微弱的白光缓缓消逝,刀刃在系绳上擦出了火星,却没能斩断那纤韧的一丝半毫。
“龙总!”
“龙渊!”
此起彼伏的喊声伴着拖沓的脚步声正在靠近,应该是侯遇周和园区的保安找过来了,小伙子们浓烈的阳气隔着雨幕渐渐逼近,周围凝固的寒意显出松动。
赵福脸上的表情一滞,忽地像一滩烂泥似的瘫软下去,他身后成群的蝙蝠扑簌簌拍打翅膀飞过枝头,消失在雨夜里。
“这边,这边有人!”
“是他们,龙总!赵儿!”
“这是怎么了?龙总你没事吧!”
龙渊摸了摸那颗珠子,还在,还在。脚下的蝙蝠,没有了。赵福尸体一样躺在水坑里。
刚刚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龙渊感觉头很沉,像是被人直接往脑浆里注了二斤烈酒,思绪被烧得异常活跃,正朝着某个未知的领域发足狂奔。
然而他的身体却不太听使唤,明明视线里满是靠近了晃动的人影,他们的声音却忽近忽远。
侯遇周,侯遇周的那张脸晃啊晃,五官越来越模糊,只剩下一张大嘴开开合合。这家伙又念的什么经,爪子拿开别碰我——
旋即,龙渊跌进了一个遥远的梦境,仿佛变成蛋壳里的幼雏,被严丝合缝地保护起来。
他温暖地蜷缩着,任凭外面怎么敲打也不出去。
他被连人带壳晃晃悠悠提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参天的古木,雪白冰冷的宫殿……
他隔着半透明灰白带瑕的蛋壳向外看去,看到一个洁白衣袍、黑发垂腰的人,那人不急不慌地倚靠在石榻上歪头看过来,指尖捻玩着一根孔雀翎。
他将头凑在壳壁上好奇又警惕地仔细打量那人,肤白如雪、黛眉染墨、凤目含波、薄唇带笑,他真好看呀!
龙渊在梦里用力挣扎了一下,又被七手八脚地按回去。
等等,我看出来了!孔青,那个人,是孔……宣?孔宣是谁?孔宣……殿下……明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