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蛋在他脚边兴奋得直打转,让他本就不甚清醒的头脑愈发迷惑起来。
竟然答应了应旸的邀请。
究竟是怎么想的?!哪有这样藕断丝连,反反复复的人啊,立场未免太不坚定了。而且万一他带人回来怎么办?难不成他要捏着鼻子听墙角吗?!
过了初时的头昏脑热,收着收着,程默忽然冷静下来,放下手里的衣服:不对,他不能去。
掩上卧室门,程默蹲在蛋蛋面前小声和它商量:“蛋啊,我还是不去了。”
“呜?!”
“他没准给你找了个后爹呢,我这样贸贸然过去……不太好。”
闻言,蛋蛋的胡须瞬间炸成了松花,紧接着它一言不发就拧身把门扒开,气冲冲蹿出去找应旸,准备给他讨回公道。
程默赶紧跟了过去,跑到客厅的时候蛋蛋已经跳到应旸怀里了,两爪支着他的小腹,罕见地冲他龇牙咧嘴。
应旸放下手机,不解地看着它:“怎么了。”
“吆呜!吆呜呜!”程默说你给我找了个后爹,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应旸没懂,但多少也能猜出一定是程默跟它说了什么,于是把目光投到跟过来的程默身上:“你和它说我坏话了?”
“……没有。”程默当然不可能承认。
应旸也不追究,只摸着蛋蛋说:“好了,他骗你的。”
蛋蛋跟着看向程默:“呜?”
程默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神情复杂。蛋蛋从他脸上读到了隐忍和不情愿的信息,再联想到应旸刚刚挂他们电话的举动,顿时拨云见日,觉得他就是变心了,否则程默这几天根本就不会这么难过,而他也不会一直不回家。
想明白后,蛋蛋挣扎着从应旸怀里出来,蹿回程默身边,忠心耿耿地蹭着他的腿。假如真是这样,他宁愿不要爸爸了。有了后爹就等于有了和它争宠的小野猫,它很小气,不喜欢和别的猫咪分享罐头,也不要爸爸手上沾了奇怪的毛毛再来摸它。
程默欣慰地抱起蛋蛋,正要打个圆场让应旸回去,谁知应旸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充满诚意地走到蛋蛋跟前,低头问道:“你不要我了?”
语气情真意切,还带有些许莫名被嫌弃的不解。
蛋蛋少有地发挥出坚定的意志,撇过小脸,没有轻易被他唬弄过去。
程默暗暗在心里给它点了个赞,清了清嗓子:“咳,那个……”
应旸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兀自打断:“我给你买了很多罐头,都在车上,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
蛋蛋耳尖一动,显然被他吸引住了。
“既然你生我的气,那我把它们搬过来就自己回去了。”
“喵呜。”蛋蛋抬起头来,看看应旸,又看看程默:爸爸还是好温柔噢,一点都不像变了心的样子,你是不是误会他了。
抱着蛋蛋的手紧了紧,程默退开半步,板着脸对应旸说:“你不要这样哄它。”就跟当初哄我一样。这样真诚的语气,谁能受得住呢。
“我说真的。”应旸直起身和他对视。
这一瞬间,程默竟然有种受到同样指责的错觉,“你不要我了”这话似是应旸对自己说的,仿佛他才是那个主动结束关系的人。
安静片刻,程默垂着眼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并不认为应旸只是单纯地记挂着蛋蛋,但真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敢多想。
只能寄希望于应旸和他坦白。
然而应旸非但不予配合,反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程默抱着蛋蛋有些累,蹲下去将它放到地上,随后忽然没了直起身的力气,头往臂弯里一埋,鸵鸟似的蜷缩起来。
他知道这样的姿态很不争气,可他实在是撑不住了。
他不想面对应旸,不想回应他的质问,不想和他继续纠缠。
为什么这人总是这样阴魂不散呢。
盘踞在脑海里,怎么都赶不走。
暗自数落了应旸一通,程默又开始习惯性地挑自己毛病,为他开脱。
不过……是他先给应旸打了电话他才来的,否则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蛋蛋想他,也不会再有机会上门刁难自己。
站在应旸的角度来看,没准还会以为自己是故意骗他过来的呢。
归根究底,还是他不好。
程默感觉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沮丧地吸了吸鼻子,反思完后慢慢起身:“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来,原本只是想让它听听你的声音,没想到……”程默停顿了两秒,“不过我已经处理好了,没必要住过去麻烦你,你快回去吧。”
应旸冷冷地看着他:“你把我当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
“……是我不好,我不该给你打电话。”程默自以为他的态度已经足够谦卑了,希望应旸能看在这个份上快些消气。
不料应旸竟然嗤笑一声:“你可真够自以为是的。”说完就坐回沙发上,拍了拍手边的位置,“蛋蛋过来。”
蛋蛋仰头瞄了程默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登时乖乖蹭地了过去。心想真奇怪呀,他为什么要向爸爸认错呢,难不成爸爸根本就没有养小妖猫,一切都只是他臆想出来的?
吼!人类的心思真复杂,它还是少掺和为好。
应旸抱着它也是这样说:“离你爹远点儿,当心被传染。”
程默不甘而无奈地看着他们,暗自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分开,现在却又搅和到一处了。
偏偏他还无计可施。
时间跳转到零点,蛋蛋趴在应旸膝上被摸得打起呼噜,尾巴满怀留恋地圈着他的手腕,哪怕在极放松的状态下也依然担心他要离开。
分明是在自己家里,程默站在原地却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犹豫了一会儿,他回到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收在里面的东西,攥了攥,再次走出来,递给应旸:“这个……你收回去。”
程默手里拿着一张银行卡和一串车钥匙,都是应旸留给他的东西,本来想在中午吃完饭的时候给他,不想后来一打岔就给忘了,现在正好能趁机归还。
摸着蛋蛋的动作一顿,应旸眼神黯了下来:“说了不要就扔掉。”
见他这么败家,程默禁不住也动了气:“你……知道这都多少钱么,怎么能说扔就扔!”
“你知道么。”
“起、起码也有五百万吧。”他知道这是应旸之前查过余额的那张卡,银色的,里面存着容易让人误会的5201314,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要。
程默好心为他着想,谁知应旸非但不领情,反倒阴沉着脸说:“知道还要还我,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
薄薄的一张卡片连带一小串钥匙霎时变得沉甸甸的,程默举得手酸,不得已放了下来。应旸的脸色好看了些,然而休息过后,程默却又没眼力见儿地重申:“我不能要。”
摆明没有认真琢磨应旸的深意。
于是应旸笑了,把蛋蛋赶到一边,冲他伸手——
程默还以为他终于要接过自己手里的东西,朝前迈了半步,不想下一刻他却被应旸扯到腿上,臀尖猝不及防地挨了两道响亮的巴掌。
啪啪!
陌生而强烈的钝感传来,程默陡然懵了,手下一松,东西落到地上,他捂着被应旸招呼过的地方低低叫了一声:“干、干什么?!”
“家暴。”应旸答得坦然。
程默臊红了眼,忙不迭就要起来。
可惜应旸并不让他如愿,轻而易举把他摁了回去,手掌威胁性地放在臀尖上:“趴好了,没想明白不准起来。”
程默不自在地拧了拧腰:“想什么?!”
“想我为什么要打你。”
程默破天荒地口不择言了一回:“你、你神经病!”实在是因为应旸把他惹急眼了,家里人都没打过他呢,更别提是那样羞于启齿的部位。
凭什么打他呀,不就是要退回他的东西?
再说,那也是为了他好。
对此,应旸依然有他的道理:“我要神经病也是你害的。”
“胡说八道!”
程默被迫不雅地撅着屁股,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都没有了,他一心只想快些起来,哪还有多余的工夫去琢磨应旸给他布下的难题呢。
面对程默下意识的抵赖,应旸不再搭话,只定定地摁着他不让他动弹。
这人就像个陀螺,要放任自流的话,他能一直缩在原地不动弹,只有下狠手去抽他,才会晃晃悠悠地转到自己身边,然后拾起来,揣兜里带走。
毕竟要让他走过去俯就他也不乐意,就要程默自个儿过来。
省得越惯越不像话。
程默可不知道应旸的“良苦用心”,只觉得他是故意磋磨自己,几次三番挣扎不脱,开始连名带姓地叫人:“应旸!”
啪。
应旸当即抬手又是一下:“什么态度。”
这回力度放轻了不少,程默心中由此而生的羞辱感却是同等强烈,但他到底有求于人,嘴巴张了又合,最终还是勉强放缓语气哀求:“你……你先让我起来。”
过了一会儿,应旸把他翻了回来,一手钳住他的双腿,一手扣紧他的手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中危险意味十足。
程默甫一对上他的目光,涌到嘴边的话就自觉咽了回去。
今非昔比,他现在可是个惹不起的大佬,估计扬扬手就能招来一群小弟把他家围了,比以前读书时的小打小闹还要厉害,就算再给他借上十个胆他也不敢胡来。
错开视线,枕在沙发扶手上暗自憋着气,由于姿势不对,程默不多时就觉得脖子疼了,但他惯会忍耐,决心继续和应旸僵持。
看谁能耗得过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应旸仍好整以暇地垫着程默的腿,带着粗茧的指腹不自觉蹭过他的手腕,勾起彼此心底久违的悸动。
程默感觉有些微妙,偷着抽了抽手,应旸却瞬间收紧力度,不满地斜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你瞎摸还有理了?
程默眼珠子一转,就是不和他对视,只默默撇嘴以示抗议。
应旸并不理会他的小情绪,反而变本加厉地松开他的腿,专心拢着他的手掌把玩,从掌心到指腹,通通仔细摩挲个遍。
程默让他闹得心里发毛,不小心动了一下,颈后登时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涨感:“嘶……”跟落枕似的,眼眶禁不住红了,猛然有种身首分离的错觉。
顾不得再和应旸计较,程默此时只想捂着酸处好好给自己放松。谁知应旸却像铁了心要折腾他,愣是攥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程默就是脾气再好也架不住他这样欺负,当即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趁机抬起松动的脚踩上他胸口,抵着用力往后推。
常年不见阳光的脚掌苍白如雪,衬着应旸纯黑的衬衫,有种奇异的美感。应旸低头一看,心思不由活泛起来,沉声警告:“再踩就Y了。”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
程默直觉愈发难堪,抵在应旸胸前的脚越来越使劲,眼睛也委屈得染上热意,他强忍着不让潮汽蔓延,一心只想快些挣脱开去。
可惜经过一番拉扯,应旸始终不曾动摇分毫,铜浇铁铸似的。程默倒是蹬得脚麻,渐渐地就松了劲。全因他有所顾忌,到底没有下死力气,只能无奈跌回应旸身上,让某处理直气壮地硌着。
还真起反应了。
程默哭丧着脸,脑后神经一抽,隐忍已久的泪花顷刻打湿眼睫,事已至此,他索性再不憋着了,透过朦胧的水雾瞪向应旸,想恶狠狠地骂他一通,却由于业务不熟练,一时想不出词。
应旸倒是清楚怎么埋汰他:“你的学生知道你这么容易就哭鼻子么。”
对方脸上习以为常的神情和讨嫌的语气害程默羞愤得无以复加,情急之下总算气冲冲地蹦出句:“你……你走开!”心想哪有像他这样恶劣的人,没来由地打了他不说,还非要继续羞辱他、取笑他,和先时那副体贴的态度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可见他此前的一切全都是装出来的。
装出来骗他,骗完以后就原形毕露了。
其实程默并没有多么爱哭,眼皮子也不算浅,他只是心思相较一般男性细腻,遇事容易胡思乱想,但离伤春悲秋的程度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之前也就只在应旸面前掉过一回眼泪,其余时候可再没有了。
哪像应旸说得那么夸张,他才不会动不动就哭鼻子。
而且这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脖子疼,身体自己酸出来的水儿,原本过了那劲儿就好,可谁知道他这么坏,不依不饶的,情绪这才有些控制不住。
掉金豆不是本意,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程默哭起来的样子让人心疼,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架势,而是光睁着眼睛不吱声,泪水在眼底蓄积起来,盈满以后散作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掉。
由于被迫躺着不好倒气,鼻腔里也酸酸涨涨的堵满鼻涕,为了不让它们流出来惹人嫌,程默只能局促地吸着鼻子,看上去更加可怜巴巴了。
应旸由使至终冷眼旁观,最多只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放开他的手,让他去摸纸巾。
程默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抬手往鼻下一抹,接着毫无征兆地擦到应旸身上,擦完以后照旧梗着脖子瞪他,眼神英勇而无畏,像是在说“你能把我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