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值班的林静泽身穿一袭唬人的白大褂,双手插兜,并没有当即走进电梯,反而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程默窘迫地摁着开门键,“快进来吧。”
林静泽这才大发慈悲地移步入内。
程默留意到电梯当前停留的楼层是“6”,对应指示为“心理科”。
金属质感的内壁映出三张模糊的脸,应旸站在中间,被推开以后转而搂上程默的腰,余光扫了身侧的林咬金一眼,又很快收回来,板着脸无声宣示主权。
程默微不可察地拧了拧腰,预先打破沉默:“师兄,你去几楼?”
林静泽看着亮起的按键微微一笑:“和你们一样。”
“噢。”电梯有条不紊地上行,对于三人而言似乎有些过慢,受不了应旸有意无意释出的低气压,程默只得主动寻找话题,“那个……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
“嗯。年前跳槽了。这边开出的条件比较好,不用上夜班,周末双休,而且人际关系相对简单一点。不像之前,每天累得像条狗,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
程默很是意外:“怎么没听你提。”
“还好意思说,你都多久没联系我了,嗯?”
“呃,”程默慌忙辩解,“我就是想着你忙,怕打扰你。”
“没关系,你能自己处理问题了是好事,我很欣慰。”林静泽是何等人精,自然不会被他轻易蒙骗过去,“不过既然碰上了,我还是免不得唠叨一句——科室现在缺人,你要不要考虑过来帮我的忙?工资大概是你现在的十倍,还不算各种绩效奖金。”
“唔……”条件确实很诱惑,但程默过了一会儿却小小声说,“我有寒暑假。”
“……行吧,你赢了。”
其实大三的时候程默就已经考虑过类似的问题,考研进医院抑或考资格证进学校。几经挣扎之后,基于一些现实的原因,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林静泽当年是他们A大心理学院的风云人物,高他两届,成绩好,外貌佳,家境优渥偏还平易近人,课余时间只要他不泡图书馆,但凡你有专业上的问题向他请教,他都会耐心为你解答。
程默虽然自小就是学霸,但在林静泽面前就像一株没长开的菟丝花,尽管已经凭着毅力扎根在成绩单的尖端,却依然向往更为丰沛的阳光和雨露。
假如说程默是深受教授喜爱的小宝贝,那林静泽就是当之无愧的金饽饽、大魔王。
由于早就听闻过林静泽的大名,加上常在图书馆碰见,一来二去的,程默就和他熟了起来。
而林静泽自然也没少听教授提起程默,之所以对他比较特殊,一开始多少是看在教授的面子上顺带提携他一把。但几次接触下来,他发现程默确实如教授所说是棵好苗子,他的岁数虽比同龄人小,领悟能力却要强上许多,长得还讨喜,所以很多问题他也不藏私,甚至不等程默来请教就主动点出,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后来由于一次心理督导实践,林静泽无意得知了程默的一些经历,心疼之余难免真心地拿他当弟弟看。
他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就梦想有个弟弟或者妹妹让他过一把当哥哥的瘾,可惜出于优生优育的考虑,父亲在他出生以后就做了结扎,同时切断了他白日做梦的可能。
于是他只能把这种隐秘的心思寄托在程默身上,鼓励他考研,然后和他一起进系统,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可惜程默有自己的想法,他虽然遗憾,却无权干涉,唯有祝福。
三人各怀心事,当提示音“叮”一声响起时,程默不由暗暗出了口气。
摁着另一侧的开门键,林静泽示意他们先出,随后顶着应旸瞪视的目光自然走到程默身边,朝他递去一个只有他们才能读懂的眼神。
程默一愣,抿唇沉默片刻,最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
目睹一切的应旸用力捏紧拳头:操,当我是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撕兄登场!第二对副CP出现惹!~
第9章 Chapter 09
解决了心中最迫切的疑问,林静泽神情恢复如常:“你们是来复查的?”
“嗯……原本只是过来取点东西,但他刚才好像有些晕,我想顺便请凌主任帮他看看。”
“哦,凌寒啊。”林静泽的眼神忽然古怪起来,“我正好也要找他,一起吧,结束以后请你们吃饭。”
程默正犹豫,应旸就已经抢先替他回绝了:“不了,我们拿完东西就回‘家’。”
言下之意是医生也没必要见,最好现在就分道扬镳,还顺带暗示了他们的同居关系。
林静泽看向程默。程默不好落应旸的面子,于是点了点头:“嗯,他刚出院,不能在外面久待。”说着又补一句,“我晚点再和你联系。”
端的是两边不得罪。
通过微表情确认他说的确实是真心话以后,林静泽目光略略带过应旸,意味深长道:“行吧,看着还挺精神的。那我晚上等你电话。”
“嗯。”程默依依不舍地觑着他,语气不由低落了许多,“师兄再见。”
林静泽被他逗得失笑,伸手摸摸他的头:“好啦,放轻松。”说完,无视应旸杀人般的眼神慢慢走远。
在护士的指示下自空无一人的病房里取回手机钱包,程默这才发现原来那是应旸的专属治疗室。
他在每个科室都包有这么一间房。
从中可以解读出两层含义:一,应旸确实有钱;二,他经常受伤,而且是各种类型的伤。
这样的认知让程默的心不由纠结起来。
不安的情绪直至他们回到车里也没能缓解。
距离车子发动已经过了几分钟时间,程默却迟迟不敢上路。应旸起初以为他是想等温度降下来后才走,但仔细一看就发觉他的表情有些不对。
“怎么,中暑了?”应旸伸手在他额前探了探,顺带消毒。
“没。”程默拉下他的手,难得对他这些年的遭遇起了探究的心思,“你今天有想起来什么吗。”
目光往彼此交握的手上溜了一转,应旸随即看向程默,老实交代:“不敢想,一想就头疼。”
应旸忍耐力向来很强,他说疼,那可能就是自己绝对没法忍受的程度。
“那不想了。”程默忙道。
记得高一的时候应旸因为脾气暴没少招校内的刺头们惦记,但好就好在他抗风险能力强,确实有拿臭脸冲人的资本,不到一学期工夫就把各大帮派收拾得服服帖帖,起事的学生里有大部份转做了他的小弟,剩下的那些在路上碰到他也夹着尾巴掉头就走。
那时他受的都是小伤。
到了高二,渐渐有外校的头目闻风而来,约架偷袭都是常有的事。程默那时和应旸还不算熟,虽然分科以后也巧合地凑在同个班里,但他们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只是因为住得比较近,所以程默偶尔会在上学路上撞见他。
远远地扫上一眼,然后程默要么加快脚步,要么偷偷躲在巷子里,等他走出视线范围了再冒头。
有一回应旸受了大伤。
就在他们回家必经的小路上,从程默躲避过的暗巷里突然窜出一伙人,大概有七八个之多,每人手里都拎着一根棍子,不由分说地把应旸围了起来。
当时应旸身边没带人,尽管已经及时做出了反应,但还是难免挨了几下。
程默目睹了一切,眼见应旸被挑起火气反手夺下木棍进行反击,他的脑子忽然嗡地一响,下意识点开早早下好的警笛铃声,调到最大,用巧劲扔进近旁的草丛,然后抱头蹲了下来。
很快,耳膜被二手国产手机的音效震得生疼,远处传来的棍棒破空声和不时夹杂着一两句脏话的叫嚣却慢慢窜跑着散了。
不多时,略显趔趄的脚步停在面前。
“……是你啊。”
换作平时应旸一定会啐一句“多管闲事”,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程默微微发红的眼眶和其中饱含惊恐的眼神,他少有地把话咽了回去。
“谢了。”擦去程默手机上粘着的草梗,应旸把手机递还给他。
假如那天程默关掉铃声以后没有多嘴叫住应旸,那么应旸也许就不会对他上心,他们之间也就不存在后来愈加紧密的交集。
“哎……那个,你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留意到应旸手上带着血迹,猩红的血色沿着虎口处的肌理一丝丝渗出来。
“……”
“下次不要只照着脸打了,可以、可以朝关节部位下手,会很疼,这样他们还不能再还手。最重要的是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责任也不会太大。”
“……”
“我、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对不起。”
“知道了。”
啪!
清脆的响指在眼前炸响,程默陡然回神,怀念未散,隐含热度的视线对上应旸近在咫尺的俊脸:“唔?”
“在发呆啊?真舍不得打断你,可惜我饿了。”
“噢噢,我马上……”程默慌忙去摸手刹,却发现自己一直牢牢抓着应旸的手,“那个,对不起。”
当下和回忆重叠,彼此都是一愣。
“你这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动不动就道歉。”应旸无谓地收回手,慢慢靠回椅背上,“跟你那师兄也这样?”
程默眨了眨眼,不明白怎么就扯到林静泽头上了:“关他什么事?”
“哟。”应旸吹了声口哨,心情突然多云转晴,“这话我爱听。”
“……”程默决定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定了定神,挂挡,踩油门,车子慢慢滑了出去,“想吃什么。”
“随便。”应旸把玩着刚取回来的手机,想点开看看,结果发现没电了,只能改去翻查钱包,“现在这手机更新换代还挺厉害啊……我操!这么多钱。”
前一秒语气还懒洋洋的,像一条刚过完冬的蛇王,下一秒声线却一下拔高,吓得程默一窒:“咋呼什么呢?!”
程默大学的时候有个东北室友,逗贫的口音以一种极强的感染力席卷了整间宿舍,将其余三个南方人带得不伦不类,直到毕业多年也难解。
“行了你看路。”应旸似乎想把钱夹里的钞票统统抽出来扬到程默面前,但留意到车子已经驶出医院汇入了主路,又难得体贴地矜持起来,学着他的口音说,“去吃自助吧,今儿爷请客!拣最贵的,甭客气!”
程默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的爷。”
路上,应旸把钱夹翻来覆去地摸了一遍,起初还沉浸在一夜暴富的亢奋中,把里面每张卡都抽出来琢磨一遍。黑的金的白的,足有七八张之多。
然而后来不知摸到了什么,应旸登时沉寂下来,也不嚷嚷着要包养程默了,盯着钱夹出了会儿神,然后啪一下合上,目光再次公然落到程默脸上。
“哼哼。”好像抓到他什么把柄似的,就这么直直盯了一路。
程默虽然一句话都不说,也没点破应旸骚扰司机的不道德行为,但下车的时候,趁着那一错眼工夫,他到底忍不住偷偷捂了把脸。
一半是被应旸看的,另一半则是源于心里小小的猜想——
应旸在钱包里发现的东西,该不会是他的照片……吧?
剧情的走向不该这么狗血才对。
应旸估计只是在诈他而已。
程默暗暗为自己寻求开脱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应家底究竟有多厚呢,好奇。
第10章 Chapter 10
尽管应旸说了要吃最贵的自助,程默依然把他带去了一家养生粥馆。
下了车,拄着程默走到门口一看,应旸当即感觉受到了欺骗,正要发作,结果程默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这家也贵。”
“……行吧。”
店名简单粗暴,老板估计想走大俗即大雅的路子,朱漆牌匾上刻着“有家粥馆”四个绿油油的大字,笔锋遒劲,派头十足。
进门以后,应旸终于确认了程默所言非虚。富丽堂皇的仿古建筑刚一照面就差些晃瞎他的眼,店面算不上大,目测只有十来桌的样子,但上座率却很高,形形色色的食客半是食髓知味,半是慕名而来,奔走忙碌的服务员作小二打扮,热情招呼着他们落座。
“有客到——二位爷里边儿请。”
服务员眼尖,看见应旸额上贴着的纱布便自觉把他们引到相对安静的靠窗位,半拱形雕花木栏再一隔,店内的人声霎时远了。
“这是小店的菜单,爷请过目。”
菜单是一册藤蓝色的线装小薄本,做得跟武功秘籍相差无几,翻开以后,五个字里应旸只认识俩,于是板着脸把小本本往程默面前一推:“你点吧。”
程默也是刚刚导航的时候看见这家店评价还不错才决定过来的,同样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接过菜单,只见上头一页一个菜式,配了水墨画就的图,料想点起菜来应该没什么难度才对。
然而可惜之处就在于配图下方直愣愣地排列着几行簪花小楷,繁体,菜名故弄玄虚就算了,旁边偏还附了首相应的诗。
且不是友好的四言绝句,程默不由朝应旸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七律什么的他最怕了。
在文绉绉的“翡翠白玉”和“仙菇金凤”之间小小纠结了一下,想着应旸无肉不欢,平时大概也被酒色财气削薄了底子,该给他好好补补,于是程默贴心地选择了后者:“就这个吧。再加一份小菜,唔……蓑衣胡瓜。先这样,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