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了,二饼没怪它,在他手上又蹭又舔的,他都感动得快要哭了。
他抱着二饼坐在沙发上,揉着它厚实的皮毛,问陈苗:“你爸呢?”
陈苗往里屋看了眼,小声说:“下午喝醉了,和他小情人在里屋睡呢。”
龚月朝一听,噗嗤一声笑了,这才注意到门口除了他的那双运动鞋外,还摆着两双男鞋。
“干爸,你吃晚饭了吗?我去给你弄点儿?要不我给你订个外卖得了。”说着就要拿手机。
龚月朝说:“别点了,一会儿咱们出去吃。你去把你爸叫醒。”
陈苗满脸都是拒绝,“我不去。”
“为什么?你不喜欢韦江远?还是……”
“不是。”
“那是为什么?”龚月朝追问。
陈苗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就觉得我爸太不坚定了,嘴上总是念叨着你,却在你不在的时候,跟别人搅和在一起了,他就是个大猪蹄子,大骗子。”
也不知道这孩子从哪儿学会的这么个词,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语重心长地劝解道:“别这么说,我跟你爸是好朋友,你爸当然有交往的自由。”
“干爸……”小姑娘很固执,还要说什么。
龚月朝却打断她,说:“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爱情这一种表达喜欢的形式的,我和你爸爸太熟了,自始至终都保持一种最稳固的友谊。正好在我不在的时候,有人填补了他的感情世界,我不认为是坏事。韦江远挺好的,小伙子很稳重,你要学会接纳他。你想想,以后你去念大学了,你爸爸身边有个人陪着不是挺好的吗?”
小姑娘疑惑地看他,然后揽过他的胳膊,问道:“干爸,那你有喜欢的人吗?喜欢你的人呢?”
龚月朝想到了秦铮铮,就笑了笑,说:“干爸最喜欢你了。”
陈苗的脸红了,说了句:“你讨厌,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龚月朝又说:“干爸觉得自己挺好的,没喜欢过谁。”
“其实你可以试试喜欢别人的。”
龚月朝愣了愣,转而问陈苗:“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陈苗原本就烧得通红的脸,这会儿更红了,她慎重地点点头,告诉他说:“有。”
龚月朝笑了,“谁?你的同学吗?”
“干爸,你就别问了。”陈苗不好意思起来。
龚月朝见陈苗这欲盖弥彰害羞的样子,就觉得自己猜对了,小姑娘初恋的状态实在是可爱。想起以前自己教过的学生也有这种偷偷摸摸谈恋爱的,旁人都能感觉到他们冒出来的粉红泡泡,甜丝丝的。而此刻的陈苗就是这样。
似乎因为他们两个的对话的声音太大,又或是他进门时八条那聒噪的叫声,很快便从里屋传来门响,不一会儿,陈煜生光着膀子,趿拉拖鞋,揉着一头的乱毛就出来了。“小朝来了?”他在另外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水。
“你的酒醒了吗?”
陈煜生揉着太阳穴,眯着眼睛说:“醒了醒了,睡了一下午了,我这会儿头疼呢,小朝,你快帮我揉揉……”说着,就把脑袋递了过来,显然已经将下午的失态抛在了脑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厚脸皮和不正经。
他话音还未落,又从里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没一会儿,韦江远就拿着一件睡衣出来了,他站在陈煜生的身后,强行将这位尊贵的领导拉在了沙发靠背上,给他揉起了太阳穴。
韦江远穿了件和下午不一样的大T恤,脖子上有两块暧昧的印子,龚月朝收回视线不看他俩。陈煜生则嫌弃地回头看了韦江远一眼,把睡衣穿上了,然后便理所当然的享受起了属下的服务。
龚月朝乐得见到此情此景,飘在心头的另一块烟云也一下子消散了。
第五十四章
他们四人吃过饭,从饭店出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此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带着濡湿的凉意,清新得沁人心脾,还有些不知哪里飘来的花香。
柳园小区的这条街上,原本还停了很多属于食客的车,但时间已至深夜,饭店大多数都打烊了,车子没了大半,倒是有几家经营通宵的烧烤店,依然还有客人在进进出出。八月底的随江,因为秋意渐凉,基本上就已经到了烧烤季的尾声,那几家店趁下一次降温前还能再挣扎几天,毕竟一年的生意主要指望着夏天这短短的几个月。
这种人间的烟火气,是那与世隔绝的监狱里所感受不到的。再次触碰,龚月朝就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东张西望的,倒是看见了不远处的老四川九宫格火锅店,没想到这家店竟然还没黄摊子,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的吴一从店铺里面走出来,他叼着烟,将装满了潲水油的桶端出来放在门口等着别人来收,店门口微弱的灯光照在吴一那已经秃了的头,泛出诡异的光来,做好了这项工作,他拍了拍手,拉上了卷帘门,离开了。
陈煜生嘴里叼着根牙签,往龚月朝视线所及的方向看了看,心下了然,然后揽过他的肩膀,拍了拍当做安慰,然后装出一副对刚才的局意犹未尽的样子,指指不远处那几家烧烤店,问龚月朝:“小朝,要不咱们再去吃点儿烧烤?”
“算了吧。”龚月朝说,因为困得蔫头耷脑、睡眼朦胧的苗苗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席间,小丫头一直陪着他们聊她不感兴趣的话题,手机都玩得没电了,就差没把无聊两个字喊出来了,于是拒绝了:“别去了,你看苗苗都困了。而且明天你不还说送我去张州嘛,回去早点儿睡,从随江到张州还得开几个小时的车。”
陈煜生说:“我这都睡了一下午,回去也睡不着。哎,小朝,要不然你晚上别回酒店了,就在我那儿睡得了,正好再陪我聊聊天,折腾着多麻烦。”他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按了按,不远处一辆车的车灯亮了。
龚月朝顾及着跟在后面的韦江远,再一次拒绝了他的提议,“我这还有些东西在酒店里呢,要不明天也得回去跟时沐城汇合了再出发的,反倒还要忙活。”龚月朝说,“刚才出门前我都已经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了,明早你直接装在车上就行,哦,别忘了二饼和它的东西,我都一起带过去。现在太晚了,要不我打个车先回了。”他伸手就要拦车,却被陈煜生拦住了。陈煜生是有些不舍的样子,龚月朝收回了手,也觉得自己这么做确实不近人情,可要是陈煜生还是单身的话,他留一宿倒也无所谓,以前也经常这样,可现在他有了韦江远,陈煜生下午又因为他喝得酩酊大醉,两个人目前关系还不算明朗,可自己真的不能再这么瞎掺和了,得避嫌。
“既然这样的话……”陈煜生单手把车钥匙丢给韦江远,说:“江远你开车,咱们先把苗苗送回去,我们两个再送你去酒店。”
苗苗却嘟囔着嘴,说:“我不想一个人在家。”
龚月朝说:“煜生,你等会儿在家陪苗苗得了,你晚上又喝酒了,让江远单独送我一趟。”
“行吧。”陈煜生勉强答应了。
他们上了车,陈煜生当年出车祸的那辆霸道早就被他卖了,又换了辆新车,是辆宝马X5,陈煜生就喜欢这种宽敞大气的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视野好,够舒坦,看着也带派。
苗苗是真的困了,不到二十分钟分钟的车程,就已经侧歪在龚月朝肩膀上睡着了,小姑娘的头发上散发出好闻的薰衣草的香味,再配合均匀的呼吸,让龚月朝也起了困意。他担心自己肩膀没肉硌着孩子,便让陈煜生摘了个颈枕,轻轻地垫在了陈苗的头下面,小姑娘嘟囔着:“干爸,你别走。”又把他的胳膊搂得更紧了。
这声音很小,可龚月朝听见了,他的心脏**了一下,用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当做安慰。
到了陈煜生家,龚月朝和陈煜生一起把陈苗扶下车,送回房间,这会儿趴在苗苗床尾的二饼睡得正香,龚月朝亲了一口,便拎着他来时拿的袋子,准备要走,陈煜生送他到了门口。
夜已深,整个小区除了几盏照明用的夜灯,楼上已经没什么亮着灯的人家了。龚月朝关上陈煜生家院子的大门,与他挥手再见,打开后座车门准备坐进去,可这时候韦江远按开了车窗,招呼他说说:“龚老师,您坐这儿吧。”
龚月朝心知韦江远的用意,便去坐了前排。
车子出了小区,韦江远从身上拿出了一包烟,问龚月朝:“龚老师,抽烟吗?”
龚月朝想了想,从烟盒里抽了一根出来,叼在嘴里。他身上没有打火机,年轻人又给他点了火,两个多月没碰过烟了,刚抽第一口,便被呛得直咳嗽。
韦江远诧异,问道:“您不会抽烟?”
龚月朝看了看自己手里夹着的烟,说:“会一点儿,但挺长时间没碰了,监狱里无聊的时候会抽,打发时间。”
“哦。”韦江远叼着烟,利用看后视镜功夫的余光看了眼龚月朝,就在烟头火光的明明灭灭中,他发现,龚月朝的那双眼睛还与几年前见到的时候一样清澈,其中不仅仅有坚定,似乎还写着很多的故事。
他要专心开车,没法多看,沉默之中,不经意间便想起几年前他参与在其中打得那几场交道。
那时他还只是个律师助理,给陈煜生拎包勉强合格的家伙,在经历过与乔禾在看守所会见和庭审之后,他便对龚月朝起了很大的好奇心。这人很沉稳,能够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唯一次的失控,是因为被他知道陈煜生的车祸是王雪绛暗中指使的。
想想他这几年接触到的一些看守所的在押犯人,竟没有一个与龚月朝一样。他们多数都千方百计的与他探讨如何轻判少在监狱待几年,或者钻法律空子想要少赔些钱,可是龚月朝自从犯事儿的那天起,几乎没有这个意愿一样,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仿佛就知道这是他的宿命。
他试探着问过陈煜生与他的过往,可陈煜生却讳莫如深,不愿多谈,就连乔禾都不知道个中门道。龚月朝出来之后,他没有别的犯人出狱后对于社会的恐惧或者对于未来的担忧,以及对于旁人眼光的躲闪。他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谈着在里面的经历,就在刚才的饭桌上,还说了与时沐城的过往,只当成一段平平常常的人生经历罢了。韦江远当时就在想,这得是何等的修为才能打造出这样强大的内心呢?
出车祸时,明明是他陪在陈煜生身边的,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们苦苦的挖掘其中背后黑手想把那人送进监狱的同时,他竟然出手替陈煜生报了仇,自己当时问陈煜生,龚月朝何苦搭上自己几年青春,人家受的伤会有痊愈的那天,可他流逝的时间就再也找补不回来。陈煜生却说,小朝即使出来,也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的。他当时还在对陈煜生的话将信将疑的,这会儿,他却想要信了,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个在随江利用从时沐城手里骗来的钱崛起的新势力到底会是什么下场。
他还知道,陈煜生一直不肯真正的接受他,就与他保持一段若有似无的肉体关系而已,甚至每次发生关系也都是他主动的,这其中最主要的芥蒂也是龚月朝,龚月朝就是陈煜生心中跨不过去的坎儿,阻碍他们之间关系的桎梏,可他却没办法真心实意的恨他、讨厌他,因为他真的龚月朝树成强敌针锋相对的话,陈煜生更不可能选择他。
他本来还担心陈煜生会被抢走,可谁知他又是自自在在的模样,还拼命的把陈煜生往他身边推。他对龚月朝本就又爱又恨还充满好奇,这种复杂的情绪又无从排遣,而好奇心在今天之后便尤甚。
韦江远本以为自己足够聪明,情商也够高,却完完全全地看不透龚月朝的想法,就从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能够得到陈煜生,不过是他的恩赐罢了。反观自己,患得患失的,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在想是不是要失去陈煜生了,他以为是自己太在乎了,今天才发现是对手太强大。
车子上了大路,也就一根烟抽完的功夫,龚月朝把烟蒂撵灭在车载烟灰缸里,问韦江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总欲言又止的。”
韦江远被戳中了心思,慌了神,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对我有敌意吧?”龚月朝先问,还不等韦江远的回答,他又说:“煜生其实是个挺敏感的人,别看他成天没个正经,可我知道他的,他有时候也挺脆弱的。因为他小时候被嘲笑过,我曾经帮过他,他就把我当救世主了。”龚月朝说到这里,想起陈煜生小时候那副胆小甚微的样子,走路恨不得都贴着墙边,他极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冒头而因为自己的缺点换来无数的嘲笑。龚月朝笑了笑,说:“然后他就一直都很依赖我,当然,我也依赖他,我们两个就在那种艰难的时候,互相取暖罢了。不过,我觉得你完全不用把我当成假想敌,我要是真想和他有什么,早就没你的份了。”龚月朝说着话,按开了窗户,放走了一车的烟气。
随江的夜色真好,他去陈煜生家的路上就看了一路,当时满街的霓虹,现在却无比安静,深沉得就像睡熟了的少女。
韦江远万万没想到陈煜生那么张扬而又肆意的人,竟然有这样悲惨的童年。他就是被陈煜生这种特性所吸引的,他以为陈煜生一直都是现在这样的。
龚月朝又说:“苗苗也是个很乖的姑娘,她和我妹妹差不多大的,却比我妹妹懂事儿。她身世很苦,父母撇下她,其他亲戚又嫌弃她不要她,煜生固执的把她接到身边养着,他刚入行的那几年,吃了不少的苦,好在煜生父母也帮忙,苗苗才有了一个家。她也挺要强的,将心比心,你对她好,她也会回馈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