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罗一向把他当做晚辈看待,严格中带着宠孩子的温柔,他伸手揉了揉秦铮铮的脑袋,说:“没开车吧,来,上车。”
秦铮铮点点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张英罗启动了汽车,一脚油门,踩出了立夏区政府的大门。
随江市公安局某办公室。
“什么?”秦铮铮一扫今日阴霾,瞪大眼睛看向张英罗,他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位前刑警队的队长刚刚说出来的那些话。
就见坐在他对面的张英罗在喝完一口茶水之后,极其慎重的点了点头,对他说:“其实在王雨柔的案子发生之后不久我就听说了,我觉得这件事情本身有蹊跷,就跟红兵联系了一下,这段时间我们两个一直都在探讨这个案子,再结合龚月朝几年前的那起伤害案子,我们认为有必要把案子背后根源一并查清楚,不能再放任那些人为非作歹了。”张英罗捏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泛白,脸上闪着坚毅的光芒,执着而又认真,仿佛倾注了他这些年对于刑警事业的全部追求,与此同时也有某些遗憾。
“那……”
“我和红兵商量了很多方案,后面我们两个都觉得警队内部本身就有问题,因为当年上面几乎是随时联动的,我们队内有一点风吹草动,上面就会给我施压,我再想想之前竞争副局长失手,可能也与其有关,所以我们两个决定先委屈你一下,先让咱们内部的那个奸细露出尾巴,再不动声色的顺藤摸瓜,好牵出背后的那个大人物。”他想了想,又说:“铮铮,你现在年轻,敢仗义执言,跟你爸爸太像了,这是我和红兵都很欣赏你的点,这是优点,与此同时也是对方利用你软肋。我们研究好应对措施和方案,却不敢告诉你,是怕你演技差,再露了陷儿。”说着,张英罗都忍不住笑了,他又喝了口水,继续说:“你在这个案子的侦破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敌人很难不去注意你,他们要想藏起来,第一步就是给你使绊子,把你除去了,才好办事情,我们意识到这一点,就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了。”
秦铮铮的记忆里,瞬间就出现了龚月朝的声音:“你这段时间要注意一些,保护好自己。”想起这话,秦铮铮也说:“有人跟我说过……”
“谁?”多年的刑警生涯使得张英罗极其敏锐,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这个问题便出了口。
秦铮铮却不想暴露龚月朝,只是摇了摇头。
张英罗猜出来了,问他:“是龚月朝吗?”
秦铮铮愣了愣,最后还是承认了。
张英罗说:“他还真是知情人,是不是还瞒着什么线索?”
秦铮铮可不敢再流露出什么了,生怕龚月朝过去那些事再被挖出来,只好隐瞒了实情,说:“其实还是陈煜生所说的那些。”
“哦。”张英罗看着他,似乎再寻找其他答案,但最终也没有找到什么,继续刚才的话了,“事实上李红兵给了你一份假的案卷,当晚那人趁办公室没人,用自己复制的钥匙开了你的卷柜门,因为太慌张,那些案卷他看都没看就销毁了,又找了个机会,去监控室删除掉当晚的监控。事实上,咱们局里的视频监控是要时时上传到内网的,他却忘记了这点,只删除了本地的,却忽略掉了上传的那一部分。监控我在市局这边查到了,并且保存了下来,但是目前不能拿出来。”
“是……是谁?”秦铮铮咽了口水,艰难的问出来这句话,他不敢相信,与自己作战多年的同事,竟有这等两面三刀、吃里扒外的奸细。
张英罗似乎不打算告诉他,只是略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说:“你先别管了,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你知道太多不好。先不说这个了,谈谈你吧……”
“我?”秦铮铮指指自己。
他好整以暇的将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笑盈盈地看向秦铮铮:“我听红兵说,你打算参加省里的遴选考试,说想要去张州?”
秦铮铮听见这个,又觉得伤感了,“我特地问了,这事情怕是要背处分了,没办法考试了。”
谁知张英罗却说:“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就趁这段时间在家好好复习,这个考试我也听说了,岗位还挺多的。之前还跟我们局长说了你,他还让我跟你谈谈让你来市局,谁承想,我这思想工作都还没做,你却要去张州……”
“那处分……怎么办?”秦铮铮还是在纠结这个问题,虽然柳暗花明了,可总是有些担忧。
张英罗说:“事情有了了结,我们自会还你一个清白的,只不过这段时间就要委屈你一下了。如果在你考试结束之后,需要审档案的时候,我们都还没办法揪出背后的人的话,我和红兵都应该辞职谢罪了。”说这话时,张英罗的目光,专注认真而又诚恳。
秦铮铮看向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认为自己曾经的领导会在骗他,他这一天大落之后又是大喜,就又要哭出来了。
张英罗点他,说:“你可要好好复习,我跟你说,你要是成绩不好,去不了张州,一定得来咱们市局!”
“当然!”秦铮铮大喜过望,露出笑容,站起身,对着这位与他亦师亦父的老领导,郑重地敬了个礼。
第六十八章
秦铮铮是和张英罗吃过午饭才回的家,他被老领导开导了一番,倒也不那么沮丧了,再幻想自己通过付出努力,能在不久之后的考试中拿到好成绩去张州追求龚月朝,还得瑟了起来,他哼起了轻快的歌,上楼时手指晃着一串钥匙,哗啦哗啦的响着,心情实在是好。
他开门进屋,第一时间就想跟母亲分享自己的快乐,可看见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电视就那么兀自开着。初秋已有了凉意,她这么躺在客厅,别再着了凉,他便敛起了好心情,换好鞋,悄声走近了,往她身上盖了一条薄毯子。
实际金凤琴担心儿子去纪委的结果,有好几天没睡好了,今天吃了午饭,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睛,倒在沙发就眯瞪了过去。她心里有事儿,哪里睡得实,门声响起就已经驱散了一部分睡意,在被儿子搭了条毯子后,反倒醒了过来,她揉揉眼睛,哑着嗓子问:“铮铮,你回来了呀?事情怎么样?”
笼罩在秦铮铮脸上好些日子的阴霾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愧疚,他说:“妈,我吵着你了吧?要不你回卧室再睡会儿?客厅里怪凉的。”秦铮铮对于她担心的事情避而不答,这反倒更让她担心,于是起了身,对他说:“我哪有那么多觉,就是看看电视迷糊了一会儿,就不睡了。我更担心你的事情。”
听她这么说,秦铮铮凑过去坐在她跟前,将在纪检那边的问话,张英罗去找他,他的两位领导的安排通通叙述了一遍,在叙述过程中,他刻意回避了龚月朝的部分,就只含含混混的说是办案需要。
金凤琴听完便有些忿忿不平,她义正言辞道:“这事儿总算是个公事,又凭什么让你背黑锅,你们这执法部门算不算是钓鱼执法?你也是你的,别人利用你,你还帮人数钱,你跟你爸可真像,工作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鸡血。”说完,不满的别过头去。
秦铮铮心思单纯,总觉得有自己的责任在,那就得勇往直前,他哪会像母亲想得那么复杂,现下想的最多的是能破案最好,免得更多人牵扯其中,便赶紧安慰了她两句,“妈,我们领导可能还是觉得我年轻,经验不足,与其被外人拿来当枪使,还不如内部消化。再说了,我这当警察的,为民除害义不容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坏人害更多的人吧。”秦铮铮语重心长的与母亲说着,倒了杯温水递给她,略带着讨好的语气对又说:“妈,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她接过水杯,倒是不急着喝,就那么端着,看向他,问道。刚刚的事情已经挺让她不满了,此时脸色还是不好。
秦铮铮虽然觉得这不是合适时机,可早晚也要跟母亲交底,便把在脑子里组织了几十遍的托词倾倒了出来,“我听路与为说,过段时间省厅会组织一个遴选考试,岗位还不错,是从吸纳基层民警的,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我想参加。”
金凤琴一听,一扫刚刚的不悦,顿时来了兴致,“好事儿啊,就知道你比你爸有出息。”这当妈的哪有不希望儿子有出息的,脸上顿时有了光彩,嘴角也荡起了笑容。
“好是好,但是吧……”秦铮铮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跟母亲交了底,“我想去张州。”
她皱起了眉,即刻露出特别诧异的神色,手里拿的那杯水是一口没喝,放到了茶几上,正色问他:“为什么?是咱们随江不好?还是因为你这个事儿。”她是指秦铮铮被冤枉的事情。
“妈,我说了你别生气。”母亲的意外这是秦铮铮意料之中的,见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便把准备好的话忐忑地说了出来,“是这样,我呢,有个喜欢的人现在在张州……所以我想去张州追他。”说起龚月朝,他的脸不由自主的就红了,也因此心虚,不敢看母亲。
金凤琴这些年前前后后也给儿子介绍过不少女孩子,可就一直都在回避着躲着,家里的亲戚还在私底下与她探讨说他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她当即就把这种猜想推翻了,信誓旦旦的与人家说不可能,结果就被儿子打脸了,这小子竟然真的心里有人了。她听见之后,总是惊讶的,盯着儿子看了好半天,才略带一些埋怨的语气说:“你有喜欢的不早点告诉我。”
秦铮铮赶紧解释:“之前没有一定,我不想说。”
“哼,果然老话说的都是对的,有了媳妇忘了娘。”
“妈,怎么可能,我不是,我没有。”秦铮铮感觉自己百口莫辩,直接上了“否认三连”。
见儿子急成这副鬼样子,她也懒得跟傻小子计较,大手一挥,“儿大不由娘,哎,你去吧去吧。”她虽有抗拒,可最终也因为对于儿子选择的尊重而答应了这略有些牵强的借口。
母亲这么痛快是让秦铮铮都没想到的,但正因为这,大喜过望的他赶紧拉住了母亲的手,迫切地问:“您这是同意了呀?”
“为什么不同意?难怪大家给你介绍女朋友你都哼哼哈哈的不理呢。姑娘干什么的?长得好不好看?父母呢?”这问题是一连串的出来好几个,让秦铮铮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却听母亲又说:“你有志向是好事儿啊,但妈妈可不希望你是因为爱情一头热,现在这个社会,不管男孩女孩都应该以事业为重,知道吗?”
秦铮铮有些哽咽,开心的情绪一时间被某种愧疚所侵蚀,他眼睛盯着母亲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点头说:“妈,我知道的,我其实是舍不得您的。”
金凤琴戳着儿子的脑门,说:“你小子,真拿你没办法。”与此同时,她又叹了一口气,说:“哎,你爸当年那张嘴就跟抹了蜜似的,要不是我偏信他那信誓旦旦的诺言,我也不会嫁给他,还因此放弃了去北京的机会,他呢,却把自己贡献给了单位,我现在想想都后悔。”
秦铮铮笑了,他知道,母亲也就嘴上这么说说,她只要一想起已故的父亲,就会念叨过去的事情,其中有责备,也有埋怨。但他也清楚,这是母亲对父亲难以割舍的思念的表达,同时也是对自己的开解。想想去年,家里的亲戚给她介绍了一个还不错的男人,丧偶,唯一的孩子在国外,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母亲都没动心,直接找借口给推掉了。想想父亲已经离世快八年了,从根本上说,她完全可以选择开始新的生活了,可她还选择守着过去的美好,不是因为走不出来,而是因为心底的那份难以割舍的感情。
秦铮铮想到自己,不知道他对于龚月朝的那份痴情,是不是也遗传了母亲的。
他一时有些伤感,抱住了母亲的胳膊,跟小时候一样撒起了娇,“妈,等我去张州赚钱买个大房子,把你也接过去。”
话音一落,脑门便被拍了一下,他看向母亲。
“你就那一张嘴甜,你当个小警察能赚多少钱?我才不跟你去张州,想让我帮你带孩子,没门!”
她又刀子嘴豆腐心了,秦铮铮却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谢谢妈。”然而,秦铮铮还是心虚,他没告诉母亲事情的全部真相,因为这一切都只是个善意的谎言,当他所掩饰的一切被拆穿了,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时间转眼就已经到了十一月份,张州在一场雨夹雪之后,变得更冷了些。可从随江过来的秦铮铮,一下火车还觉得这天气还挺舒服,因为随江那鬼天气比张州还夸张,今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身上穿着的这件棉衣直接就被刺骨的北风打透了。
今天他是来新单位张州市公安局盖章和送政审材料的,这种跑手续的琐碎事情,在他报道之前可能还要经历几次。相比于此,这次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是看龚月朝,天知道,他的思念已经堆积成一座自己都攀爬不上去的高山了,几个月的煎熬,就要在今天解开了,一想到这个,他的心情便雀跃不已了。
他是打定主意要跟龚月朝发生点什么,还列了好几步计划出来。其中之一,就是不订酒店不开车。他随意找了借口,说自己的车送修了,龚月朝就是个心软的,虽然声称自己太忙,可还是答应了会派人来接他,晚上再在一起吃个饭。这让秦铮铮欢喜不已,决心死皮赖脸的也要在饭后住龚月朝家里。——这就是计划的第二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