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秦铮铮的样子还是高中那会儿,愣头愣脑的,一脸的青涩,而他的父亲,脸上堆着对儿子宠溺的微笑,尽管身上穿着一身笔挺利落的警服,可也因为浸满了父爱而变得柔软了几分,这位父亲,似乎也有意想要儿子继承自己衣钵似的,特地把自己的大盖帽扣在了儿子的脑袋上,而那位母亲的目光虽然盯着镜头,嘴角流露出来的笑,蓄积了不知道多少甜蜜。
龚月朝之所以会流泪,却并不是因为他童年没有享受过此等的父爱母爱,也不是因为嫉妒,而是那个身穿警服的人,也就是秦铮铮的父亲,给了他太大的触动。
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个太过眼熟的人了。他那惨痛的童年,经历过无数的不公和嘲讽,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唯独这个人给了他些许的温暖。
他甚至才发现,秦铮铮是与他的父亲有几分相似的,他却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那张过于可靠的脸如同一个深刻的烙印,牢牢地刻在他的心里,就是任由时间的流逝都无法抹去的,所以他才能一眼就认出来。
回忆顿时如流水一样涌进了他的心里……
“那你爸妈呢?老师知道吗?”
“我爸爸瘫痪了,妈妈没时间,老师,老师只知道袒护他们。”
“叔叔帮你做主。”
警察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写着笃定与同情,年少的龚月朝身上的伤口被他简单处理了之后,还吃到了他分给自己的食物。
而就在此刻,那个警察的掌心粗糙的触感停留在脸庞,是他用大拇指帮他拭***眼角的泪水时的温暖。
想及此,他的眼泪再一次涌起,一滴滴的掉在了镜框上,顺着边缘流了下去。因为一段温暖,也因为这个心地善良的警察早早离开了人间而感到悲伤。
缘分真是奇妙,绕了个圈,又回来了。秦铮铮的父亲帮助过他,他又帮过丧父的秦铮铮,两个人就这样纠缠着,剪不断,理还乱。
洗好了水果的秦铮铮,正带着一脸的笑意往客厅走,却看见龚月朝拿着他从家里带来的与父母的合影在流眼泪。
他稍愣了下,瞬间便明白了什么,赶紧把装水果的盆子放在茶几上,站到了龚月朝身边。
就见龚月朝的眼圈红红的,眼眶里还有残存一些未流下来的眼泪,沾湿了他的睫毛。
秦铮铮小声叫了一声龚月朝:“老师。”龚月朝却没说话,他想伸手擦掉,因为看着实在心疼,但他又不想让龚月朝觉得自己在同情他或者怎样,想了想,便开了口,“这是我爸妈,我高中的时候照的,那时候的我,傻兮兮的。”他尽量在忽略龚月朝的眼泪,用尽量平淡的语气介绍着自己的父母。
“嗯。”龚月朝回了神,看了一眼秦铮铮,明白自己的失态,胡乱用手抹了一把泪水,“我记得,你的父亲,他、他曾经帮过我,我心里一直挺感激他的,哈……我就是,就是没想到……那是他……”龚月朝硬生生地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希望告诉秦铮铮自己真的没事。
秦铮铮说:“哦,对了,我爸还在日记里写过你。”
“日记?”龚月朝不解地看向秦铮铮。
“你等下。”秦铮铮随口扔了这三个字,便“腾腾腾”地跑回了自己房间,过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厚厚的日记本。
秦铮铮把本子捧给龚月朝,龚月朝没接,秦铮铮则自己翻到了关于龚月朝的那一页,然后递给了他。
龚月朝看看秦铮铮,又看看那本日记,接了过来。
秦铮铮父亲的字很整齐,里面记录了稀疏平常的警察工作的一天,可以看得出,秦铮铮的父亲对待工作很认真负责。
其实关于龚月朝的内容不长,有两页,从他跑到公安局报警到后续领导的处理,仅此而已。
纸页上除了折印还有几道水痕,浸糊了写字的墨水,还将这纸搞得皱皱的,他用手指摩挲着,又去看秦铮铮。
秦铮铮挠了挠头皮,尴尬地笑了起来,解释说:“那时候你的案子到了检察院,我们领导说我是没办法帮你的,其实从一开始,我唯一觉得奇怪的是你的犯罪动机,便积累起了很多的困顿和疑惑。也是无意中,我在翻我爸留下了的工作日记的时候,原本想给自己找个答案,却没想到读到了关于你小时候的事情,然后,然后我就去找陈律师,他才跟我讲了你的事情。”
龚月朝是震惊的,他没想到秦铮铮竟然都知道,陈煜生这个叛徒还都说了……
“那你为什么瞒着我?”龚月朝问。
秦铮铮说:“我答应了陈律师,而且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在同情你,更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因为同情你而喜欢你,而且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知道了答案之后,就不想再去追究了。”
龚月朝合上这本工作日记之后便递回给了秦铮铮,他似乎冷静了一些,转身坐回到沙发上,甚至将整个人陷了进去,他闭着眼睛,脑子里全是当年那些残存的仅有的温暖的片段,他缓缓开口,道:“我小时候的经历很糟糕,造成的心理阴影一直笼罩着我,那位警察……也就是你的父亲,是我唯一遇见的好警察。当年,我不喜欢这个职业,除去你父亲的因素,就是因为这些披着一张伪善面皮的人们不做一件人事,在我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没有给我一点的帮助,只有他,不一样,却做不了什么。我恨警察,因为他们连个小孩儿都不肯帮。所以,当年你说要去当警察,我就觉得很失望,感觉,感觉一朵鲜花就非要插在牛粪上。我不想跟你说话,我也觉得没什么可跟你说的……”
“我知道……”秦铮铮的声音就像被龚月朝感染了似的,也很低沉,“我后来才知道的,我也怪自己的任性,觉得你先不理我的,就这么忘恩负义忘了你对我的帮助,任性的那四年都没跟你联系。”
龚月朝叹出一口气来,这才坐直了身体看向秦铮铮,秦铮铮的眼眶也有些湿润,脸上写满了懊恼,“当我后面意识到自己心里对你的喜欢的时候,你却已经进了监狱,我……我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可是我还是想把那几年的时光弥补上。对不起,老师,你别不喜欢我,我和我爸一样,都是好警察,而且我在努力做到和我爸一样。”
龚月朝将自己的手盖在了秦铮铮的头顶上,停了片刻,才揉了揉。
秦铮铮却等不及享受这片刻的温存,径直扑进了龚月朝的怀里,紧紧搂住了他,就像怕他跑了似的。
享受男孩儿带给他炙热的暖意,龚月朝却依然心事重重,知道此时提这事不好,但他还是想要知道答案才能放下自己心中的芥蒂,于是他缓缓开了口:“你知道我的犯罪动机之后,为什么不去揭发我,那些事情,你们破不了的案子,的确也都是我做的,你不说,就违背了你想当一个好警察的初衷。”
秦铮铮从他怀里离开,怔怔的盯着他,沉吟了片刻,才郑重其事的说:“在我知道你的事情的那一刻,我心中的天平就倾斜了。正义是什么,我现在都会去想一想。那些欺负过,侮辱过你的人,他们就那样逃过了法律的制裁,那么就应该由遭受过侵害的人亲手来惩处那些恶魔,我觉得这才是正义!”
“秦铮铮,可你别忘了你是个警察,不应该有这样的三观。”
“不,龚老师,你的三观就是我的三观。”在龚月朝的震惊中,秦铮铮再一次对龚月朝进行告白:“所以,我爱你,你别不理我。”
第八十七章
冯裴接起龚月朝的电话,眼睛还停留在正在干活的洗车工身上,生怕漏了边边角角的洗不干净。
他嘴巴念叨着:“哎,你把这缝隙什么的都好好冲冲……”随后又无缝切换到跟龚月朝的对话上:“喂,领导,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四周几乎全是水枪喷射和风筒的噪音,他几乎听不见电话里具体说了什么,于是干脆堵了另外一个耳朵,从那洗车场的工作区域里面出来,到了室外,这才得知龚月朝给他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让他去市公安局门口去接他。
“哦,好。”冯裴没想那么多,一门心思都放在监督洗车工上,只给龚月朝一个答复,就挂了电话。
他又回到洗车场里,迎面碰见了洗车场的老板,老板径直把他拉到室内的等候区,说:“冯先生啊,我们这边洗车工都洗得很仔细的,您不用那么盯着,来来来,您不是跟我说要换套四季垫嘛,我带您看看。”老板很是客气,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展示架上拎了一套崭新的四季垫,说:“这套垫子质量很好的,您看看……”垫子是浅灰色的,做工走线都很良心,用料也不错,摸着手感很好。
龚月朝交待他把车里面也洗了,他就索性换了一套新的,免得领导膈应。
冯裴显然还是不放心外面,又张望了一番,可那老板一脸坦诚等着他看垫子,冯裴只好把心思放回到垫子上,翻来覆去地掂量了一下质量,才问价格。
这老板跟时沐城是老关系了,洗车卡什么的是都是当员工福利发的,承蒙时沐城关注了这么多年,他自然不敢狮子大开口,报了个数字,冯裴想都没想就要了一套。
洗好了车,冯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才让老板差人去给他的车换新的座椅套,刷完了洗车卡回来,却见等在休息区的老板脸色有些变化,正想问怎么了,老板却把掌心摊开给他看,只见他手心里多了个黑色的、一元硬币大小的东西,他用另外一只手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接着把那玩意递给了冯裴。
冯裴看看老板,又看了看他手心里的东西,用嘴型问他:“这是什么?”
老板精明算计,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两下,附在他耳边告诉他是从车上拆下来的,工人觉着敏感,才叫他过去瞅了一眼。他又说:“有些怀疑自己老公出轨了的女人,在网上买这个东西装在车上,一是为了窃听,二是为了定位,我干这行当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会儿,这东西关了?”
老板摇摇头,把转交给冯裴,说:“是手机操控开关的,它被塞在副驾驶座位的缝里,拆旧垫的时候扯出来的,您想想,这车都谁坐过?”
冯裴细想想,心里有了答案,没做声,把那个东西揣在口袋里,跟老板道了声谢,开车走了。
冯裴把焕然一新的车停在了市公安局的大门口,此时龚月朝还没到,他跟着音箱里传出的歌声轻哼着,把那窃听设备举在眼前仔细看了又看,心里琢磨着自己猜想的可能性,却突然间意识到了好像哪里不对,这才想到一个挺重要的问题——自己的领导昨天晚上外宿了?难道还在秦铮铮家?不然怎么会让他来这里接人。
冯裴在龚月朝身边工作的这些日子,他不管应酬到多晚也基本上会回家的。冯裴一时间有些疑惑,可领导的心思又岂是他能够参悟的,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张州市公安局大楼正中央挂着那个正义凛然的国徽,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哆嗦,蹲了几年大牢,出来后即使是个守法公民,可也对这种地方心有余悸。
龚月朝这才从远处大步走来,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衣服,脖子上却多了一条灰色的羊毛围巾,手里还拎着一个纸袋子。冯裴见此,顺手便把那窃听设备放回到口袋里了。
龚月朝开门上车,顺便还带进来一股凛冽的冷气,冲淡了车内的暖气。
“龚总,吃早饭了吗?我知道这附近有家羊汤不错。”他没法在不确定那个窃听设备是否关掉的情况下告诉龚月朝这件事,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说起了别的。“正好我没吃,一大早上就去洗车了。”
龚月朝点头,“嗯,辛苦你了,我吃过了。”说着,他把手里的那个袋子递给冯裴,道:“猜你也没空吃饭,我还给你带了一份早饭,你饿的话,咱们就吃完再走。”他顺手解开了那条围巾,放在腿上。
冯裴惊喜地将袋子接过来,嘴巴说着:“不用,那我等会儿到了公司再吃。”伸长胳膊把纸袋子放在了后排座位上,却在此时注意到了龚月朝的脖子上多了道吮痕,紫红色的,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他白净光洁的脖颈上,就显得特别的突兀,冯裴很好奇,可又不敢问,盯了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
龚月朝当然注意到了下属投来的质疑的眼神,顺手把身上穿的毛衣往上扯了扯,明知道是没什么遮挡效用的,随口问道:“很明显?”又把遮光板后面的镜子打开,照了照,叹出口气来。“还真是挺明显的。”
“……领导,要不你回家换件衣服?时总和龚氏集团的人约了十点谈事情,咱们来得及。”冯裴小心翼翼的提出来一个建议。
“行。”
从后排座位的纸袋子里散发出来一些食物的香气混杂在空气中,是秦铮铮早上煎的鸡蛋饼。
龚月朝早上醒来时,秦铮铮就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他哼着一首听不出什么歌词的老歌,屁股跟着节奏扭着,唱得嗨了,还举起铁铲来回的晃,也不知道是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龚月朝轻咳两声,秦铮铮回头看他,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他笑着端出来一盘金黄的鸡蛋饼,香气扑鼻,里面还有切得细细的韭菜,他念叨着:“老师,快去洗脸刷牙,毛巾牙具都准备好了,我做好早饭了,吃了再上班。”
秦铮铮把盘子放在桌子上,又挤了一碟子蒜蓉辣酱放在旁边。
等龚月朝再出来的时候,除了刚刚摆出来的,还有两碗橙黄的小米粥和两个对半切开的、流着油的咸鸭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