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走了。”江北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拎着袋子挥了挥,“你们进屋吧。”
爷爷奶奶还是跟着出了院子,目送他一步三回头的往村口走。直到拐了一个墙角看不见了,江北才冲黑子喊了一声,飞跑起来。
江北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着急回来能干什么,到家的时候都晚上七点多了,也不可能这个点儿再去打扰秦天。把棉衣和腊肉放好之后,江北站在不算宽敞却空荡荡的屋子里有些恍神。
应该在爷爷家住一晚的,明天一早坐车回来也不会晚。
真是的!
老爸是八点回家的,下午有个打电话来换锁的,他去了爷爷家,老爸就自己去给人换了。
“这是你奶奶给我做的?”老爸进屋看到床上的袋子,打开把一件大红色棉衣拎出来抖开,表情都扭曲了。“我又不是出嫁,咋整了这么个色儿······”
“奶奶盼着你第二春呢。”江北一秃噜嘴皮子就说了出来,说完立马觉得尴尬的想把舌头咬掉。
最近跟秦天呆一块呛声呛出习惯了,一时没把住门儿。
老爸明显吃了一惊,瞪着他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江北脸烧的都快站不下去,准备转身逃回小屋了,老爸才哈哈大笑了一声,“快得了吧,都五十的人了,芽儿都蔫了,还第二春呢!你这是刺挠你爹玩呢。”
“楼下的李大爷六十四了还新找了个老伴儿呢。”江北小声嘟哝了一句,飞快的窜回小屋把门关上了。
回屋换衣服准备洗澡的时候,江北突然就反应过来老爸的那句“芽儿都蔫了”是个什么意思,低头往下面看了一眼,脸都红了。
五十芽儿就蔫了吗?
那多大才发芽儿?
十八?二十?
老爸确实老了,跟妈结婚的时候就大了妈差不多二十岁,但却没有一个人羡慕老爸的艳福,只会在背后说道一些不堪入耳的闲话。
老爸在这一点上跟江南挺像父女的,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一直活的乐呵呵的。
好像除了他,家里的每个人都挺坦然乐观的。
江北叹了口气,洗完澡出来之后,走到柜子前把秦天那两件衣服拿出来,抱着钻进了被窝里。
这是秦天的味道。
阳光的味道。
啧,好像变态。
在一间满是诡异涂鸦的地下室里,秦天见到了江南口中的乐队成员。
鼓手大牙,贝斯齐跃,吉他小涛,主唱阿伦。根据江南介绍,除了阿伦还在上大四,其他几个都和秦天差不多年纪,也都各自有着自己的职业。
“这位就是南姐你电话里提的键盘吧?”年纪最小的主唱性子也最活跃,不等江南介绍就抱着胳膊晃到了秦天面前,毫不避讳的上上下下打量。
主唱?
公鸭嗓?
主唱是个公鸭嗓?他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秦天转头看了江南一眼。
“小鬼!”江南照准阿伦额头戳了过去,“叫哥,这是你天哥。”
“嘿!”阿伦蹦着往后退了一步,“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天爷呢,还好是一个辈儿。天哥是吧?琴弹得怎么样啊?来一段先?”
肯定比你唱的好听。秦天腹诽了一句,不过阿伦还算好的,另外几个自打他进门就没发出过友好平和的声音,个个目光犀利半审视半挑衅的盯着他,跟面试官似得,一度让秦天觉得又走进了公务员面试大厅。
玩乐队的都有点自己的个性,倒没什么不能忍的,以前那几个队员可比这离谱的还多。
江南看了眼他的脚,“能行吗?不行改天再弹也没关系。”
秦天笑了笑,“我伤的是脚又不是手。”
“那今儿就让他们开开眼吧。”江南拍了下手,直接走到一旁的旧沙发里翘着腿坐下了。
“身残志坚啊。”阿伦哑着嗓儿啧了一声,凑到秦天跟前伸出手,“要不要扶一把?”
秦天连忙摆手,绕过阿伦的手拄着拐杖上了台。
算起来有两个多月没有碰琴了,当初拼了命的考公务员就为了有一天能像现在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因此这会儿站在台上,摸到熟悉的键盘,秦天心里还有点激动。
可惜还没等秦天从这种享受的感觉里徜徉完毕,认真挑选曲目,耳边就响起一声暴雷般的鼓点。
第 14 章
连个缓冲都没有,贝斯,吉他纷纷切入了节奏。
秦天愣了愣。
曲子很陌生,听都没听过。
不过,只听前奏就很好听,明丽,潇洒,欢快,奔放。
鼓手酣畅淋漓的挥舞着鼓棒,朝他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秦天定了定神,找准一个切入点,手指按了下去。
“牛逼啊!”最后一节结束,阿伦鼓着掌从江南身边跳了起来。一下子将沉浸在袅袅余音里的众人拉回了现实。
“先说好啊,这曲子我可没给他看过,就给你们几个过目了。”江南冲秦天竖了个大拇指,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对几个人说。
台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各自沉默了好一会儿,猛地起身朝秦天围了过来。也不高冷了,也不挑衅了。
啧,这变脸的速度,玩什么乐队啊,合该去唱川剧,一准红。
“你真是业余的?不像啊,这水平都快赶上大师级别了!”鼓手大牙呲着一口雪白的门牙说。
“哥们,来都来了,坦诚点呗,我们还是头回见着不看谱子就能合奏的人物,老实交代你以前是不是入过行?”小涛黏腻腻的挂在齐跃身上,拍了下秦天的肩膀。
“别动手动脚的,好好说话。”齐跃一瞪眼儿。
小涛悻悻的把手收了回去,直接挎住了齐跃的胳膊。
秦天看了眼他俩,怎么说呢,小涛长得挺好看的,棱角分明,但相比齐跃的温润柔和,浑身都洋溢着“我是个阳刚野蛮的男人”的气息,身高也比齐跃高了小半头,总让人错觉两人是不是挂反了。秦天收回震惊的视线,说,“就是从小就弹,弹了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齐跃站直了,从头到脚把秦天打量了一遍,“看你也就二十五六,打娘胎里就开始弹啊?扯风筝呢?”
“一岁就坐在钢琴前面,三岁就开始弹黑白键。”秦天苦笑。
“秦天是吧?也别叫天哥了,叫神哥算了!”大牙崇拜的拱了拱手,“跟你比起来,我们几个都是学前班了。”
“没这么夸张。”秦天笑了笑。
阿伦眼巴巴的哑着嗓儿问,“那·····你能唱吗?”
齐跃跟着乐了,“阿伦你是不是发育的有点晚啊,这变声期大四了才来,陡生危机感了吧?”
“我要不是吃火锅辣坏了嗓子,有你什么事儿!”阿伦岔着音儿瞪了齐跃一眼,“就你发育的着急,都快抢先我妈一辈儿了!”
“信不信我掐的你直接失声?”齐跃推开挂在他身上的小涛,撸起袖子就要扑过来。
“别以为你有媳妇儿撑腰就可以随便欺负小孩啊!”阿伦敏捷的跳到一旁,指着小涛和齐跃冲秦天喊,“看到了吧,这俩是一对,老公,媳妇·······”
秦天本来作势抬手准备拦一拦,听到这话不由的愣住。
一对儿?
吉他和贝斯?
“你······不恐同吧?”小涛看了眼满屋子你追我赶的俩人,走到秦天身边问了一句。
秦天猛地回过神儿,摆着手说,“不、不······就是有点惊讶······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我都习惯了。”小涛说,又看了他一眼。
秦天被他这一眼看的毛骨悚然,总觉得别有意味。
大牙一把拎住从他身后跑过的齐跃,“打人多费劲啊,再伤筋动骨的影响弹奏质量,想让他彻底哑巴还不简单,再去吃一顿超级辣就成了。正好今天有新队友加入,当庆贺了。”
“就是,人我都给带来了,怎么不得表示表示。”江南走过来,指了指秦天,“这可是我挖来的宝,以后你们几个可要好生给我哄住了,要让你们吓跑了,我找你们算账!”
江南看起来对齐跃和小涛的关系一点都不惊讶反感。
“南姐放心!以后有天哥就有我阿伦,有阿伦就有天哥!”阿伦跑到秦天身边,搭住秦天的肩膀笑的贼开心,跟找到失散多年的亲哥似得。
秦天猛地有点不适应,忍了忍没忍住,有些不自在的往旁边站了一步。
阿伦瞪着自己悬空的手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小涛扑哧笑了出来,按下他的手,说,“说要去吃超级辣吓傻了?”
“啊。”阿伦愣愣的应了一声,又飞快的看了眼秦天。
秦天猛地有点不好意思,刚要开口说点什么,江南拍了拍手,“好了,就这么定了,先去大吃一顿。”
虽然说着要去吃超级辣,但为了不失去一个主唱,几个人头碰头商量了半天决定去撸串,主要还是顾忌秦天的伤不能吃辣的。
秦天以为这个大吃一顿就是坐一块认识认识,提前预热一下感情,没想到它就是字面意思,每个人都在认真的大吃,全程除了江南偶尔跟秦天说几句话,其他几个都仿佛饿了八百年似得,除去碰杯,头都没时间抬一下。
秦天看着自己手边的五六根签子,再看看另外几个脑袋底下得用两只手才能勉强攥过来的签子,突然就想起了江北吃火锅的情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里的人莫不是都靠食物来抵抗寒冷?
那他很可能这个冬天还没过去就被冻死了。
哎······
江南吃个了差不多就提前离开了,剩下的几个人一直吃喝到凌晨才散场。作为唯一没喝酒而清醒的人,秦天身残志坚的把醉的最厉害几乎不会走道儿的大牙和抱着他不肯撒手胡言乱语的阿伦依次打车送了回去,最后一个人伴着深夜老北风孤零零的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简单冲了个澡,秦天就躺回床上昏迷不醒了。
这一晚秦天睡得并不踏实,一直在做梦,梦见了初中时候的那个一头自来卷的前桌,窦伟。一会儿是上课,一会儿是校蓝比赛,一会儿是教学楼前人挤人的场景。没有顺序,没有头尾,画面杂乱而又不知所谓,但却清晰的让人心跳加速,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窒息。
窦伟回头问题的明丽清澈的笑脸,流着汗水飞奔在球场上的身影,在人群谩骂指点中忧郁低沉的表情,低头疾走的落寞背影都像是一把把钝的发冷的刀,交替变幻着戳的人无法呼吸。
“恶心!变态!”
“······竟然喜欢男人!这样恶心的人怎么会是我们的同学!”
“哎你们知道他喜欢的是谁吗?”
“反正不是我,要是他跟我告白,我立马就跳楼······就看他平时跟谁走的最近呗,要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一样恶心!”
“死变态,怎么还不去死!”
······
梦境里最后闪过的场景是窦伟被学校劝退,挂着被家里人打的满脸的淤伤抱着书走出校门。那天秦天就站在马路对面,在四周纷杂异样的目光里僵硬的看着窦伟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秦天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感受,紧张,害怕,无措······恨不得抱头逃窜。
他也确实跑了,在窦伟距离自己还有很长一段准备张嘴叫他的名字时,装作没有看见飞快的转身跑了。
转身那一刻,窦伟受伤失落的眼神像一把磨得锋利反光的剑,刺得他看不清方向,从学校后墙翻过时差点摔断了一条腿。
窦伟死了,在被家里人关了两个月后,从十楼窗户一跃而下,骄傲,尊严,坚持,伴随着十层的高度一块摔下,碎的不能再碎。
窦伟自杀的消息是从校蓝队长高海生那里听说的,那一天高海生抱着他哭的天崩地裂,他也哭了,为了曾经关系最铁的前桌兼好友而哭,却有些不明白与窦伟一直不多接触的高海生为什么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痛苦。直到高海生哭到力竭,嘶哑着声音说,“他给我写过一封信,他说他喜欢我,可是我只把他当普通的队员,我喜欢的一直是女生,我害怕······我把信给了老师······”
秦天把高海生打了,打的很重,住了一个月的院。
老爸跟学校协商了很久,最后给他转了学。
可是打完了高海生之后,秦天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释怀和轻松,窦伟到底是死了,即使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喜欢他,但他一直忘不掉窦伟离校前自己落荒而逃的画面和听到窦伟自杀的消息时那种恐惧和无助。
秦天是在自己急促的喘息中冒着冷汗醒来的,在床上茫然的坐了许久,窒息的感觉也没能缓解半分。
拖着仿佛全身都打了石膏的身体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被不算耀眼的阳光刺的半天没能睁开眼睛。他居然睡了一天,太阳都快落山了。
眼睛慢慢适应了外头的光线,又呆呆的望着某处不知多久,突然被闯入视线的一个黑影吓得猛地回了神。
那是······狗?
毛色黑亮体型硕大凶狠的狗!
睁开眼就看到一只大黑狗在三米之外的篱笆墙那头来回转圈儿的撒着欢,这种从视觉到心理的刺激简直覆盖了从噩梦中醒来的全部恐惧。秦天差一点没忍住回身跑到厨房拎了刚买来还没试用过的不锈钢菜刀狠狠甩出去。
他怕甩的不准,反而狗急跳墙扑过来咬他一口更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