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小照照依旧是一贯小小声说话的照照,生气了说话也是软软的。说话做事也是处处体贴,给别人留足了余地。若是多年后,可没有这般善了的了。他管什么场合,杨奕敢这般气他,他就敢上前揍得他哭给自己看。
“照照,三哥……”
“他不肯见。”司少流缓了口气,垂下眼又是一礼,“那我等。左右我等得起。蒋叔不必送了,我自己会回去。不劳您。”
他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也不曾有一刻停留,半分回头。埃里追着他跑了。众人看了场没头没尾的戏,正想调侃三爷您的小侄儿如何,被杨奕不爽的神情吓了回去。
杨奕心里头泛苦,喝酒是将自己往死里头灌。最后抱着蒋择庭不停的说要回家要照照。
蒋择庭知道他心里苦。两个人这般耗着,他瞧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又觉得毫无办法,只能求一个大哥二姐早日心软。你说要照照长大,也是他三哥死心眼儿,照照主意正着呢,哪里是没长大的样子。就是他三哥自己,疼太过放太高,发而小心翼翼翼翼小心,失了决断。
蒋择庭想着,这酒后吐真言啊。三哥这个状态那是再坦诚不过了。于是,一咬牙一跺脚,担着明日被他家三哥军法伺候的恐惧,愣是将人运回了家。
将人往床上一丢,再敲开照照的门,潇潇洒洒的走了。
将一个死猪般沉重的醉鬼,留给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
司少流默了半晌,还是去了。
没喂进醒酒茶,也来不及打水擦洗,被醉得神志不清的人抱过去,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喊:“照照……”
亲吻在一起的时候,倒在床上的时候,热汗淋漓的时候,那个男人都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不停的唤他:“照照……”
直唤得司少流心软身软,搂着他的脖子一遍遍答应。
他曾坚信,杨奕爱他。只是苦衷不能言。
哪怕第二日眼瞧着杨奕面色苍白近乎要给他跪了,哪怕眼睁睁看他连滚带爬逃也似的跑了。
曲文来之前,他还自己心里笑,笑杨奕不像个占便宜的,反而像个被他睡了的黄花大闺女。
还是一身青灰色的长袍,曲文一甩袖子愤愤的跨进门来,司少流迎上去,两人一见面曲文便要带他走。
司少流拦下他,带他到书房,一盏茶煮好,曲文也稍稍冷静了些许。
司少流将茶盏双手递给曲文:“老师如何这般气恼,可是何人惹了你不快。”
曲文耿直,从来不给谁做面子,也不讲弯绕。老大一把年纪,却颇有两分任性。
“你,你爹,你娘,杨奕,月老。”他一个一个蹦出称呼,面色黑沉,乌云罩顶,雷阵雨说下就下。
“我刚从你青竹院出来,你爹娘也在。你可知他们同我说了些什么!?”
曲文要回来,早几日便是传书来了的。他重规矩,一回来自然先去帝后居所拜访。
“他们特意在那儿等你?”司少流问。
曲文一想起来便笑了,气的。
“你一直呆在杨府三寸地也不是事儿,我那边安稳下来些许便想接你过去,你爹娘却还是不同意。还当你是三岁小童不成,他们说东你便不能往西去。我便明说来问你,你若答应便可随我老头子出去走。你是个小子,不是闺阁丫头。便是丫头,你看看外头,巾帼不让须眉的少么。可他们……”
曲文“啪”的将茶盏拍在桌上,一肚子气终于全发泄了出来。他骂了一堆,司少流垂着眸子,喝着茶,静静的听。等老师骂完,自己理出条线来,几句话便可将他三年遭遇说清。
他掰着手指头计较,月老闲得发慌算情缘算到了他的身上,一算了不得居然系在了杨奕的身上。爹娘闻信赶来,路上恰好遇见了杨奕,这一问更加了不得,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两个都做完了。于是大骂了杨奕一顿,将人骂醒。三人捧着一颗颗好人心,要帮他司少流斩断情丝,于是又有了双亲过府,给了他三年枯等。
其实不论他等多少年,杨奕都不会来给他一个交代。三年不行,十年不行,三十年也动不了他的心。
而文曲星来告诉他真相也是他们局中的一环,等司少流意冷心灰时再来告诉他真相一击致命。曲文不来,他们也会来。
那么长的光阴,上千个日日夜夜,就是为了告诉他一句——杨奕不曾爱你,莫要妄想痴心。
司少流觉得好笑。何不早早告诉他,他还能死缠烂打不成。斩断情丝?说的好听。他喜欢了杨奕上百年,从前喜欢,日后也不会断。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自己的心事,从来也不曾碍着谁。他们凭什么擅自决定,欺他骗他辱他,最后还用一句为你好作借口。好像只要是为了你好,做什么都可以理直气壮,都是正确的,你都必须听。
真是些自以为是的长辈。
真当他司少流一个任人欺辱,搓扁捏圆不会反抗的死物。你们又能多了解我,凭什么你们算计便能无遗策。
司少流闭了闭眼,不比曲文吹胡子瞪眼。他将空茶盏放回桌上:“老师,如你所言,我已不是三岁娃娃,不由他们左右。我心中有计较,行事有底线。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想去做,也敢担责任。你且等我一等。终归我心有不甘,想再去见他一面,亲口去问清楚。您以为呢?”
还是轻声细语,还是温文如玉。
曲文应了。
司少流于是起身离开。他出门去了八大胡同,一个个找过去,都言三爷不在 。又去了蒋择庭的院子,空无一人。天色暗沉,他见了埃里,这才晓得几日前杨奕出了北平,至今未回来。
那便出城去寻,可城门已经关闭,该如何出去。
司少流等到黑夜,万籁俱寂的时候,挑了个小角落御风而起。
飞行之术他苦练许久许久,总算今日派上了用场。他不敢往下看,咬破自己的手指头拉血成线,专心念咒:“千里红线一线牵,红线千里一念间。寻来。”
第28章 青竹
千里一线, 不论人在何处, 哪怕相隔千千万万里, 只要跟随着红线指引便能找寻到心中想念寻找之人。
找寻到他算不得千辛万苦,倒是胸口的一口气堵着着实憋闷。
他不信曲文口中的便是真相。理由便是杨奕不会。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自信, 他就是觉得杨奕不会这般欺辱他,也不会这样欺骗他。
他要去找他,问一个真相。
也不知道他为何走到着林深处荒野坡,司少流落下来的时候还瞧见山上似乎还建着寨子。
他根据红线指引,准确的找到了杨奕的位置, 但他身边还有不少人, 他不好贸然出去。司少流特意落的远一些,再顺着方向去找他。
不想高估了自己的武力值, 在山野深林里深一脚浅一脚, 这里拌一下, 那里刮一下, 磕磕绊绊好容易才找到了杨奕。
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杨奕只看了他一眼, 只有一眼便飞快的转过了眼, 不问他为何而来,只对蒋择庭道:“带他回去!”
“杨槊……”
他想上前, 却被蒋择庭拉住了手:“照照, 走……”
“杨槊。我来问你……”
“带他走。”杨奕根本不听,只让蒋择庭带他走。
司少流扫了四周一眼,荒山野岭,枯草萋萋。他转过了身, 没有回头。
原来一腔愤懑,火烧心头,不管不顾的来,刹那间便又冷了。
理由是什么呢?不管是说心中厌烦不愿听,还是说情况紧急没有时间听。那个时候他就是没有让他问出口,便拒绝了他。什么理由都没有用,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司少流选择了离开,所以他不回头了。
大抵是心头的一股气确实伤人得很。大抵是不管什么理由,三年不闻不问也是事实。左右不过是他自己的意难平不甘心,左右不过是他自己最后的一次挣扎。怎么样,都没有办法了。就这样吧。
司少流本想自己回去,让蒋择庭回去帮杨奕。蒋择庭怎么都不愿意,他也闹不清楚司少流是怎么来的,但他知道杨奕对司少流的宝贝程度。说要他送回去,那就一定要他亲自一根汗毛都不少的送回北平。
司少流拗不过他,答应了。
蒋择庭将他送回杨府后便又连忙走了。曲文已经不在杨府。
司少流将自己所有的画都整理了出来,送给了埃里。
埃里慌张的不行,直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呢。也没怎么。司少流只是回答他,没有兴趣了,以后不想画画了。
原本想要烧了,后来又想埃里喜欢,那便都送了他吧。一样是眼不见为净。
他又嘱咐埃里,其他画卖了送人都无所谓,但是人物画像最好自己收着,他不想有一天谁指着自己喊,这谁谁谁和多少年前的画上的人一模一样。
埃里答应了,但一定要塞钱给他。语气难得严肃:“朋友,我不知道你遇见了什么。你送我画,那么我也要回礼。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金钱不万能,但是它可以帮助你。我想给现金太俗气,我在银行给你存着。这是我身为一个朋友的心意,跟你的画儿一样。”
司少流接受了他的好意:“一样的。”他主动抱了抱他的朋友,“谢谢你,我的朋友。”
埃里离开运着一车画离开后,司少流观摩了一圈自己的书房和房间。突然觉得,其实自己没什么需要带走的。他留下了一封行交给钟叔,带着两件换洗衣服便走了。
钟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司少流同他告别,只是说保重,说他想去另一个世界看一看。
他去了青竹院,北平最普通的巷子里,最普通不过的一座四合院。是天姨与天伯伯的住所,现下他爹娘老师也都在。他回来了,天姨很是热情迎上来,司少流一一行礼过后,自己跑到庭院中跪了下来。
这一跪将一屋子长辈都跪愣了。天姨与天伯伯自然是一屋子人里活得最长久了。天姨到了凡间也依旧雍容华贵,只是她性子一向好,见之可亲,对待小辈更是春风化雨般温柔。一向喜爱司少流。
司少流这一跪下,其他人还没有反应,她已经先上前要将人扶起来:“这是怎么了,照照,有话好好同天姨说呀。”
司少流没让,直挺挺的跪着,薄薄的一层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他开口,声音略亲却极带着些许冷意:“罪子司少流向天姨请鞭。罪责乃擅自动法,共“飞行术”“一线牵”两道术法,共请六十鞭刑。”
风来,树影婆娑,院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无规矩不成方圆。几年来,也不是没有那个神仙动了念头,用了术法,被青竹鞭打了个半死不活。
可绝没有一个说动了再基础不过的飞天寻人的术法,又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自发自动的来青竹院领鞭刑的。当青竹鞭是糊弄人的么。
司少流根骨不好,在一众仙神中体格最为垫底。六十鞭若毫不留情的打下去,只怕是命都没了。
可你说不打。瞧瞧这一院子的人,天帝天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惯了,可其他人哪一个不是硬骨头耿直脾气。别说跪着的是司远照,换了谁来都一样。跪下来,认罪了,那就得挨打。
可这又不是一件说孩子不听话打一顿算完的事儿。
一鞭皮烂,两鞭肉烂,三鞭裂骨。
青竹鞭那是要命的。
“照照,来,跟天姨说,为什么动用术法了。可有人瞧见?”田玉问道。
司少流答道:“一己私心,妄动术法。无凡人见了,但玄槊真君与他副将应当知晓。天姨,您不必容情。司少流犯错,自然领罚。不管什么理由,有无造成影响,规矩在这里。今日不罚我,日后如何服众。”
他垂下眼眸,“司远照请六十鞭刑。”
天帝没说话,托着个鸟笼子,踱步绕过司远照就出门了。
司宸与远央也没有说话,只冷眼看着。曲文托着茶盏的手都在抖,叹了口气道:“夫人,打吧。无规矩不成方圆。”
远央接了一句:“打打醒,长长记性。也叫他知道错在何处。”
六十鞭,司少流受了。
只能感谢天姨手下留情了。
司少流醒过来的时候后背的伤已经包扎好了,衣裳也换了身干净的。他趴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骨头都碎成了渣渣,戳着血肉疼着。
他咬牙忍了。
曲文端着药进来,欣赏了片刻司少流凄凄惨惨的模样,冷冷笑了一声:“知道疼了?司先生不是铜皮铁骨硬气得很吗?”
司少流现今生怕是呼吸重了一点都加重身体负担,更加疼痛,白着张脸,气若游丝:“老师。我做了,我承担,理所应当的。”
曲文冷着脸,做到他床前给他喂药,司少流小口小口的喝着。
司少流两道术法究竟做什么去了,知道他那点儿破事儿的人都能猜出来。曲文自然不例外。
他看着自己一点点好不容易养大的小徒弟,从小到大唯一的挫折就是被他打手心的小徒弟,如今一脚摔进深渊里。他心疼啊。
曲文嘴上不饶人:“知道错了?那可知道自己最大的错是什么?可后悔?可知错能改?”
给司少流的药自然是好药,司少流小半碗喝下去也多了分力气,他苍白着脸抿着唇笑了笑。
“动用术法是我错了。其他的……不知错,不后悔,不改。”
“你……”曲文觉得自己要被这突然叛逆的小徒弟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