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染和孔洁同时一喜,好在两人都沉得住气,韩染故作沉着地点头说:“没有问题。”可怎么也掩不住上翘的唇角,出卖了他的好心情。
蔺凡点点头,在面前的纸上写写画画,制片人敲了一支烟噙在嘴里,打着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副导演极有眼色地把烟灰缸推了过去,对着韩染微微笑了一下。
孔洁沉吟了一会儿,稳下心神问:“有没有个大概的时间?我这边好做安排。”
蔺凡扭头看向制片人,制片人吸了口烟,眯着眼睛吐着烟圈,之后粗着嗓子说:“剧本大概就最近出来,至于开机时间大概在今年四五月,你们可以回去考虑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过来敲定合同,我们年前把合同签了,哦,对了,开机前会有为期一个月的培训,过完年就直接开始,再加上拍摄周期,差不多得八个月一共,这些到时候都会写在合同里。”制片人弹了弹烟灰,把自己能想到的一些地方提前给韩染打个招呼。毕竟为期八个月的周期比较长,对于偶像演员来说这八个月断档的损失很大。
果然孔洁有些犹豫,韩染余光看了过去,心里觉得没什么,却没有自己当场答应,毕竟那样对孔洁不太尊重。
孔洁却不是犹豫周期长,而是在心里盘算着韩染的合同到期时间。这部戏是在韩染合同期内接的,但是不能在他合同期内杀青,到时候有点麻烦,不过转念一想,这些都是后话,先把合同签了再考虑后头的事儿,跟米多文化的事情,她也得提前开始做准备了。她说:“那麻烦到时候草拟完合同发给我。”
这就是同意了,韩染松了口气,蔺凡擦了擦汗水对孔洁说:“可以,明天会有人跟你们联系,合同细节你们一起商量,如果问题不大,近几天就可以签约了。”他虽然说话细声细语的,却是个急性子,说要定下来的事儿,恨不得现在就定了。
孔洁笑着应了下来,心里却在想着得谈些代言,不然光靠这点片酬,只养得起韩染自己,要养工作室和专业团队还远远不够。
从蔺凡的工作室出来,韩染看看时间,不够他跑去找叶和泽了,只能收拾收拾直接带着潘莹去了机场。在路上给叶和泽挂了个电话。
电话想了很久才被接了起来,韩染刚谈妥一部戏,心情好到飞起,还不等叶和泽出声,便高兴地说:“叶先生这是还在忙?”
电话那端有些嘈杂,叶和泽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有事?”
叶和泽的语气有些低沉,接话的方式并不像两人平时开玩笑那样,韩染直觉是他心情不好,便坐直了身子收起嬉皮笑脸,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
叶和泽却没有回答,听筒里嘈杂的背景音听得韩染心里发急,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也不等叶和泽回答,直接问道:“你在医院?是不是你哥出事了?”事出紧急,韩染也来不及斟酌用词,直言问了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叶和泽却没有回答韩染的问题,只问他:“你现在方便来医院吗?”韩染在回首都之前跟他说过行程,叶和泽掐着时间,估计他还没离开,便开口问道。
韩染心里一沉,直对着潘莹说:“前面找地方掉头,咱们去医院。”然后对着电话说,“我现在就赶过去。”
潘莹正开着车,被韩染一吆喝吓了一跳,出口道:“快到登机时间了,现在掉头要赶不上飞机的。”
经潘莹这么一说,韩染才冷静下来,对叶和泽说:“我先挂了电话,给剧组请个假,你在医院等我。”
叶和泽轻声说:“好。”
韩染想再说点什么,却觉得心里堵得慌,便干巴巴地挂了电话,想了想先给孔洁打了个电话,大致说了下情况,然后亲自给远在南方的剧组打了个电话,只说家里有急事要多请一天假。剧组那边先开始不乐意,整组人都等着韩染回来开工,现在他多停工一天就多耗一天的钱不说,更是耽误大家的时间,越是到年根,大家的心就越浮躁,谁都想早点结束工作回去过年。
见说不通,韩染没一点招,只得承诺明天早上九点前回组里,左右不会耽误拍摄,最后彭辉寒着脸才答应下来。
韩染拿着手机,脑子里有些乱。他忽然痛恨起自己的繁忙而无法时时刻刻在叶和泽身边。
医院的走廊里,叶和泽坐在椅子上垂着头,手里捏着三张病危通知书,手指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面无表情地看着上面的字。
叶友萧刚被抢救过来,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可叶和泽却无法放下心。早上把壹壹交给保姆之后他就匆匆赶到医院,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离开。在收到第一张病危通知单的时候,他如坠冰窟,随后人又被抢救过来,而这样一连三次,叶和泽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感受了。
看着躺在病床上痛苦万分的叶友萧,他第一次想到也许死了才是解脱。叶和泽捏了捏鼻子,内心十分复杂。
虽然一直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看到他死的过程对于叶和泽还是过于残忍。
叶和泽对叶友萧的感情非常复杂,有敬有爱,也曾有过怀疑和漠视。可说到底都是血亲,也曾手把手教导他,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从国外请来的专家也看过了,病情依旧没有得到好转,老天要收走的,他们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现在叶和泽只觉得心疼,看叶友萧治疗过程承受的巨大痛苦对于他来说亦是一种折磨。而从前能够怀着期待去催眠自己,可当收到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刻,叶和泽却再也无法用‘所承受的痛苦都是值得的’来欺骗自己,他开始对这一切产生怀疑,怀疑是活着承受苦难还是死去结束这些痛苦哪一个更好。
韩染赶到医院的时候,习惯性地先往病房跑,在病房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人,拉住一个护士问了才知道叶友萧被送到重症监护室了。所有不好的预感似乎都成了真,韩染心里越发地感到沉重。当他看见叶和泽的时候,只觉得他周身都是孤寂,医院里人来人往的似乎都与他绝缘一般,格格不入。
韩染感到心疼,他走了过去,坐在叶和泽身旁的椅子上,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病危通知书,没有再问,只轻轻地把手覆在叶和泽的膝盖上。
叶和泽反应似乎有些迟钝,过了几秒才抬起头来,看着韩染挤出一个笑来说:“你来了。”
韩染看他的样子越发心疼,只说:“嗯,我陪着你。”
叶和泽太累了,独自面对至亲的病危,独自撑起来家业,独自照顾孩子,这些从前他总觉得是应当,可到了这一刻却无比想要帮他分担。
叶和泽握住韩染放在他膝盖上的手,平淡地说:“好。”不止一次从韩染身上汲取温暖,叶和泽对韩染的依赖越来越明显。
两人静静地坐在医院的长廊上,谁也没说话。
过了很久,叶和泽才慢慢说道:“大哥可能要不行了,他让我帮他准备身后事。”
叶和泽说的云淡风轻,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这种事我有经验,之前大嫂的后事是大哥带着我一起办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当时就想到了今天……”叶和泽越说越多,逻辑有些混乱,一会儿回忆,一会儿又开始讲述着早上急救时候的惊险,跟他平时稳重地样子判若两人。
韩染没有打断,安静地听着,深刻地感到了他话语里的哀伤。
第八十章 (捉虫)
叶友萧几次都被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只是一直住在急救病房没有出来,整个人虚弱地只能睁着眼睛, 胳膊都抬不起来。韩染陪着叶和泽熬了一夜,第二天凌晨亲眼看着叶和泽洗了把脸去工作, 韩染没有劝慰, 虽然有心想他休息, 可毕竟叶和泽身上的责任太重, 一刻都清闲不得。最后转而交代方净言不要让叶和泽开车,目送他们的车开远了才上了潘莹来接他去机场的车。
有责任的不只是叶和泽一个人,韩染自己也是。虽然心系对方,可总有许多需要面对和分离。
年三十那天, 叶和泽意料之中的失约了。韩染自掏腰包请全组留下来工作的人吃了一顿年夜饭,完成工作之后, 租了酒店的一个会议室, 全组的人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看着电视节目等待着新年的钟声。
韩染和彭辉一起喝了酒之后,眼看着他有些醉了,便找了个空自己溜出去给叶和泽打电话。
自从上次回来之后, 不论多忙韩染都会抽出时间跟叶和泽联系。听他发发牢骚 ,听他说说叶友萧的情况, 家里的情况还有壹壹。韩染尽自己所能地给叶和泽提供一个情绪的宣泄口,小心翼翼地生怕戳到他的伤心处。
在叶和泽的表面下有很多不完美, 其中最甚的是他不主动表达自己的感情,难过的, 喜悦的亦或是伤心,如果不是经过相处和观察,几乎无法从他的表面上分辨出来。他总是温和干练的,出门收拾的干干净净从没有过颓废的样子。韩染刚开始无法适应他这样的性格,几次为此而与叶和泽发生争执,可后来就习惯了,有些事情并不是叶和泽自己能够控制的,既然他无法表达,那只有自己去试着理解了。
成长环境塑造了韩染敏感却又懂事得令人觉得懦弱的性格,而这样的他却正好适合叶和泽。以致于,叶和泽不主动开口,韩染即使心里着急,却硬是能忍下来陪伴在一旁,等待他心境平和的时候主动开口。
韩染避开人群,独自到了酒店外面,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叶和泽打起了电话。
因着是除夕,街头挂着喜庆的灯笼,看上去格外喜庆。路上没有行人,只偶尔路过一辆车而已。外面挂着风,风里还带着罗川江的水汽,吹乱了韩染额前的头发,还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
韩染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把帽子扣在头上,看着手机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给叶和泽打了电话过去。
可等了很久却没有人接通,不远处有人在放炮,砰地一声炸了开来,随后的是顺着风吹来的硝烟味和飘到韩染脚下的破碎的红纸。韩染的心随着忙音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他不知叶和泽发生了什么事,却又像是猜到了些似得,只能一遍一遍地打着电话。
韩染的担忧并不多余,叶和泽刚收到新的一张病危通知书,并且在免责书上作为叶友萧的家属签字。
虽然是新年,可家里的保姆和佣人都没有放假,叶和泽特意给她们加了工资。除此之外,方净言也没有离开,即便是大年夜里依旧守在叶和泽身边,叶和泽交代他去联系殡仪馆以防之后的手忙脚乱,而保姆牵着壹壹的手站在叶和泽不远处。
叶和泽把病危通知书随手折了一折,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放在一起,又都放回口袋里。他今天穿了一件墨蓝色的夹克,口袋被他塞的鼓囊囊的,平白少了许多潇洒帅气,可叶和泽并不在意,他只愣愣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急救室的大门,回身对壹壹招了招手说:“过来叔叔这里。”
壹壹其实有些困了,他这个年纪熬不得夜,但还是乖巧地翻着手被揉了揉眼睛,放开保姆的手迈着短腿走了过去。
叶和泽一把将壹壹捞了起来,抱在怀里,看他眼睛都揉红了,便将他的手拉了下来。他的声音有些疲惫,眼下的青黑和眼袋令他看上去多了些憔悴,可对着壹壹说话却还是轻言慢语地,与往常没有区别,他问:“困了吗?”
壹壹点了点头,泛红的眼眶看上去有些可怜。
叶和泽心疼地捏了下他的鼻尖说:“再忍一会,我们一起陪陪爸爸。”
壹壹乖巧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囊生囊气地嗯了一声,然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他太困了,眼泪顺着哈欠一起流了出来,顺便趴在叶和泽的肩头抹了干净。
叶和泽不在意壹壹的小动作,只定定地看着急救室的门,沉吟地站在原地。
方净言开着车,包就放在副驾驶上,开出一段距离后,隐约听到手机震动的响声,之前因为在医院,他把手机调了震动,这时听到响动,先是没注意以为是信念祝福信息,可响的久了,也就发现不对来了。
方净言在一个红灯停了车,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瞧,顿时一头冷汗。刚刚在医院一番忙乱,叶和泽把手机暂时交给他拿着,后来又让他出来办事,一来二去,就把手机的事儿给忘了,方净言顺手就揣包里给带了出来。这时才发现,可现在要折回去还手机已经来不及了。看着来电上的备注‘阳光’方净言竟然一时猜不出是谁来。
对方似乎有急事,一连打来十几个还在不依不挠地继续打。
方净言想了想,犹豫着要不要接起来,正好红灯变了绿灯,方净言发动车子,开过了路口,将车停在路边,才接了起来。
“怎么这么久接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电话那端传来一阵急切的问话。
方净言听着声音,便能将人对上号了。他感到有些尴尬,却是一板一眼地说:“韩先生你好,我是方净言。”
韩染打电话打的手机有些烫手,那边终于是接通了,一股脑儿地不管不顾就问起话来,可没想到叶和泽的手机却被方净言接了起来,登时愣住了,随后支吾着说:“啊,方助理你好,叶和泽呢?”
方净言说:“叶总还在医院,刚刚出来匆忙,错拿了叶总的手机……”他解释着说。
韩染听罢,吁了口气,便又问道:“那边……那边还好吗?”
方净言思索了一下才明白他在问什么,想了想措辞才说:“叶总很好,只是叶总的哥哥刚被送进急救室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