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染提了一路的心在看到叶和泽的这一刻陡然放了下来。保镖将空隙稍稍放大了些, 韩染正要走进去, 就听一声气急败坏的质问。
“叶和泽, 你什么意思?他是哪钻出来的?”洪易虽然放任自己带来的人吵闹, 可他一直自恃身份没有过多参与,现在却第一个沉不住气了。他向来端着辈分,叶友萧还在的时候一直对他礼让三分,自从叶和泽这个小崽子接受公司开始, 他的地位也开始直线下降,找了几次叶友萧却毫无作用。洪易也不是蠢人, 看清了局势就要先给自己安排退路, 他一面等着叶友萧死,可又怕叶友萧死,在矛盾煎熬中度过了许多个日夜,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洪易心中不是不痛惜, 毕竟是血缘亲戚,虽然只差了十来岁, 两人就像是兄弟一样长大。可人大了,心反而没得小时候来的亲近。
可叶和泽算什么, 不过是个私生子而已,现在却大权在握, 最可气的是竟然没有通知大家,导致所有人都没见到叶友萧最后一面,除了叶和泽他自己。想到这,洪易刚生出的那点伤悲全都被愤怒掩去。对叶和泽的不满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女人们哭闹他不方便参与,可现在却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洪易的妻子和女儿见这情形,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站到了他的身后,像是刚刚的泼妇跟她们毫无瓜葛一般。叶显仁愤愤地敲了敲拐杖,他倒是没洪易那么装腔作势,该闹的时候也毫不含糊,亲自带着儿子老婆一块撕扯保镖,试图冲进内围。
也不知里面有几分是亲人逝去的悲痛,又有多少是对于叶和泽本身的不满。
韩染听到了那声威严的问话,脚下顿了顿,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就见一个精瘦的男人,头发有些花白,眼角下还有遮不住的老年斑,一双眼睛看着叶和泽能喷出火来。韩染又转头看向叶和泽,见他招了招手,正要往过走,突然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把他撞了个趔趄。
那人趁大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从保镖给韩染让开的缝隙钻了进去,几步上前扯住叶和泽的衣领,也不怕吵醒孩子大骂道:“小畜生,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大哥临走前也不通知我们,是想一个人独吞信达?”
叶和泽抱着壹壹,没有使出力气,只冷眼瞥了他一眼,然后伸出一只手来掰开他拽着自己衣领的手指。
方净言很快反应过来,招呼两个人过来把那人给扯开了。
叶显仁的老婆早先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在她身上看不到岁月的磋磨,可现在却是头发凌乱,像村口的骂街妇人一样指着保镖骂道:“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儿子!”她不光是说,上手就挠了保镖一把,硬生生将人给拉开了些。
洪易站在旁边,看着那一家子粗鄙的样子心里不耻。他的妻女也站在身后,对着叶显仁一家翻白眼。
韩染看着这一场闹剧,急忙走到叶和泽身边,关切道:“你还好吧?”
叶和泽把孩子交给保姆抱着,也许是移动,也许是太吵,壹壹梦呓一样含糊地说了一句话,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憋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叶和泽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对保姆说:“还有些时间,抱回去换一身衣服,给他吃了东西再来吧。”
保姆抱着壹壹刚要走,洪易就往前走了一步,正好堵在走廊中间喝道:“叶和泽,你听没听到我问你话?”
保姆被吓得动作一顿,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叶和泽对方净言交代一句:“让人送他们先回去。”便回身问韩染:“我还好,你要不要也回去休息一下,换一身衣服?我的黑西装也没拿来。”虽然韩染的到来让他感到莫名的轻松,可眼下的一团乱却不适合韩染继续留下来看了。
韩染目光在洪易和叶显仁两家人身上扫了一眼坚定地说:“我陪你一起,”说着嘱咐潘莹道,“你跟保姆一块去趟我家,帮我们拿两身黑西装过来。”
潘莹唉了一声,站在保姆身边,在剧组的时候韩染的衣服很多都是她经手过的,要找对他尺寸的并不难,而他们家就俩人,除了韩染的另外一个尺寸就是叶和泽的衣服,这点事她还是能做的。
分出来两个保镖站在保姆两侧,保姆抱着壹壹,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身边是同行的潘莹,一行人没多耽搁,在壹壹清醒过来之前就转身走了。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叶显仁气急了,中气十足地喊出了声,凌晨的医院走廊里只有几个值班的护士,走路脚步声大点都有回声。
洪易虽然跟叶显仁有些不对付,可现在两人却在一条船上,随即出声附和道:“你哥快不行了也不通知大家来送他一程,你怎么想的?”
两个老的发了话,小的也纷纷出声指责,一时间又嘈杂起来了。
除了叶友萧和壹壹,还有叶和泽家那位不着调的大嫂之外,韩染还是第一次见他的家人。韩染一直以为以叶和泽家的条件,亲戚也不会太离谱,可现在见着了却发觉跟他想象完全不同。看着人模人样的,可人人都是一副要逼宫的急切感,恨不得把算计写在脸上,怎么看都跟那些伦理剧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区别不大。
看着眼前的一众陌生面孔,韩染一时拿捏不准该不该说话,纵使心里有气,可却选择了沉默地站在叶和泽身边,做他的坚强后盾。
也不知是因为把壹壹送走了还是因为韩染及时出现,叶和泽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他看了看叶显仁一家之后又看向洪易一家,不疾不徐地收回视线说:“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有什么事等葬礼结束再说。”他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听不出喜怒,“大哥走得急,我一个人忙忘了通知你们。”
“忘了?!”洪易的女儿嘲讽地重复道,“这么大的事你就这两个字解释?”
她似乎问出了其余众人的心声,叶显仁的儿子接着说:“怕不是忘了,而是故意的吧。”
洪易跟叶显仁都等着叶和泽的解释,听他这么说也是一肚子气。
洪易比叶显仁年纪更大一些,他理了理情绪,沉声道:“叶和泽,你这事做的不妥。”
叶显仁则直白些,毕竟他跟叶和泽还有那么点血缘关系,骂起人来比洪易更有立场,他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就是友萧走了,还有壹壹,我也还活着呢,信达不会是你的!”
叶显仁的妻子和儿子听他说话像是找到主心骨似得,神情也变得倨傲起来,仿若刚刚闹事的不是他们一样。
洪易的妻女想比就内敛些,她们的鄙夷和快意没有明晃晃地表现在脸上而是映在眼中。
韩染不安地挪了一步,跟叶和泽靠的更紧了些,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人,以免再发生刚才的事情。
叶和泽悄悄地勾了勾韩染的小拇指,等他看过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将目光望向前方。
见他俩这样的互动,只要不蠢也猜得出两人的关系。一时间来闹事的人再也掩不住眼里的轻视,看向叶和泽跟韩染的目光赤裸裸的。
“哼,”叶显仁的老婆第一个出声,“狐狸精生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恰好在场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人再说话,像是默认了她的话一样,只是看着两人的目光像是刀子一般,是审视,是调侃,是莫名的了然。
“卖屁股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小声地骂了一句。
韩染有一瞬间的惊慌,随后镇定下来,脸色有些不好却依然站在叶和泽身边没有丝毫动摇。
方净言眼神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出言不逊的人,随后又目不斜视地垂下头在随身带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剩下的保镖重新围了个圈,将韩染跟叶和泽圈在里面。
叶和泽抬眼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叶显仁的老婆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脚,站在了自己丈夫和孩子身后。
“葬礼明天举行,你们不想来也不勉强,”叶和泽说道,他看了看脸色铁青的洪易,目光停留在气的要抡起拐杖的叶显仁脸上继续说,“大哥不在了,家里的事情我说了算。”
叶和泽语速不快,语气也没有什么,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一样。说完那些话,他的眼神忽然一凌,冷冰冰地看了几人一眼,沉声说道:“可要是有人侮辱我的伴侣,我是不会轻易放了他的,不论是谁。”叶和泽盯着在场的几个女人沉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洪易的女儿眼神有些闪躲,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韩染听着叶和泽的话只觉得慰贴,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回笼。
洪易闻言,眉头皱了皱,却没有出声,有些话得叶显仁来说。
“伴侣?一个男人?你这个不肖子孙!你哥刚闭眼,你就把男人带回家……”叶显仁举起拐杖就要砸过去,被保镖一把接住,怎么抽也抽不回来。他的儿子见状也来帮忙,可他们一家怎么敌得过保镖力气大,到最后也只剩下气急败坏了。
因着叶友萧是半夜走的,收到消息的时候才刚过凌晨一点,不论是洪易还是叶显仁都没来得及多准备,只带了家人就匆匆赶来,他们的儿女也是夜里一个人先赶了过来,儿媳女婿这些都还在家等消息。谁料到叶和泽下手更早,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帮保镖,即便他们全家出动联合起来也比不得那些孔武有力的保镖。
想到这些,叶显仁气的直哆嗦,洪易则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叶和泽。
叶和泽懒得跟他们多说,毕竟遮些人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只耐着性子道:“我们已经结婚很久了,大哥很喜欢他。”言下之意是,你们这些外人不知道而已。
眼看着外面东方既白,殡仪馆的人和黄律师也都快到了,叶和泽不想跟这些人为了无谓的事多做纠缠,拉起韩染的手,又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道:“你们如果要留下就安静地参加葬礼,送大哥最后一程,要是你们还继续闹的话,那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叶家亲族不多,却也不是缺了你们就不行的。”
听了这话,洪易脸色大变,叶显仁气的捂着胸口瞪大眼睛,看着叶和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妻子和儿子上前扶住,儿子到底年轻些,沉不住气愤愤不平地叫嚣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这么跟我们说话?”
叶和泽听了也不生气,只深深地扫了他一眼,之后盯着叶显仁说:“我配不配说这些,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言罢,拉着韩染便走了。
有人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却被保镖拦住了。
叶显仁气得不轻,而洪易则沉静下来思索着叶和泽话里的深意来。叶和泽手里是不是还有什么牌或者是叶友萧临死前说了什么话,他现在才有这样的底气。
韩染被叶和泽拉着走在医院的长廊里,身后跟着方净言还有一种保镖,直到进了病房才停下脚步。
病房是叶友萧之前住的那一间,他的尸体已经被暂时安置在医院的停尸间,只等着殡仪馆来人整理遗容之后用灵车带走。
病房的门虚掩,方净言跟保镖们都站在外面守着。
等只剩下韩染跟叶和泽两人之后,还没等韩染出声就被叶和泽紧紧地抱在怀里。韩染这时才感到他的臂膀细微地在颤抖,不用眼睛看,都能在脑海里描绘出他此时的表情,那是失去至亲的悲痛。
韩染伸出胳膊反手环住他的后背,安静地没有说话。
许久以后叶和泽才放开他,问道:“请了几天假?”
韩染说:“两天。”
叶和泽沉默了片刻,看了看窗外问他:“后面很忙,要不要现在休息一会儿?”
韩染抬头与他对视,看着他眼中的红血丝摇摇头说:“不了,我陪着你。”
叶和泽没有勉强,温柔地抚着韩染的脸颊说:“大哥走了。”
韩染看着他,读出了他眼中的悲苦和一丝脆弱,抬手覆在叶和泽的手背上说:“你还有我。”
叶和泽良久没有出声,定定地看着他,拇指摩挲起了韩染的小拇指,指尖碰到了他戴在无名指上的婚戒,嗯了一声。
留给两人调整情绪的时间不多,黄律师和殡仪馆的人几乎一前一后地到了。
叶和泽带着韩染一起跑前跑后准备即将开始的葬礼。韩染刚到医院的时候还有些不确定,可现在却像是半个主人一样地帮忙处理一些事情。
方净言拿来一张表格上面是一些叶友萧生前的好友还有和信达集团有密切合作的人。叶和泽只看了一眼,便把联系表交到韩染手里说:“通知他们的事交给你了。”
韩染不知道这张表里的人的分量,只是接了下来满口答应,刚拿起自己的手机,随后觉得不妥,又要来叶和泽的,找了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一个个打了过去。
……
葬礼当天,从上开始不断有人前来吊唁。叶和泽跟韩染把壹壹夹在中间,三个人披麻戴孝地跪着。认识叶和泽的人很多,但知道韩染的人几乎没有,虽然心里好奇,可在这样的场合却没有人发出不合时宜的问话。只有人悄悄地抽空问了方净言。
方净言也没有隐瞒说:“韩先生是叶总的伴侣。”
听了这话,林岩微微攒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叶和泽说过他结婚了的事儿,可却没有说是跟个男人,心里不免有些不满,可看到他们规规矩矩地跪着的样子,又看了眼叶友萧的遗像,便也释怀了,转身开始帮忙招呼起人来。这种时候作为老友,他怎么也得搭把手。
叶添则比林岩知道的多了点,他在看到韩染的那一瞬间就猜出了两人的关系。同时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心里不由得对韩染多看了两眼,随后便去招呼叶显仁一家了。他跟叶和泽说好的,等叶友萧撒手了,叶显仁就随他处置,现在先去收点利息也不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