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三七和我的屋子分站这条走廊的两端,我走得很慢,总觉得什么事情没解决,又难解决,多少有些拒绝回去。途中路过楚江生的宿舍,房门大开,他竟然没去凑热闹,还挺让我意外的。
他正趴在上铺看漫画,从胡笛那儿借的,翻得认认真真,我进来也没发现,书页哗啦哗啦的。
我往上爬,找了没有护栏的位置,坐在他的床边儿。楚江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去藏漫画,看见是我之后放松下来,嘴上还骂骂咧咧的,让选管听见又是五十个俯卧撑。
虽然在这儿就没人会管你看不看漫画。
我此刻穿着背心裤衩人字拖,脖子上还挂了条毛巾,毫无偶像包袱,以前没怎么爬过上铺,现在两条腿在床边晃晃悠悠,觉得挺好玩儿,心情跟着也好了一些。
“下去下去,别晃了,”他假装要推我:“床一会儿塌了。”
我把他的漫画从枕头底下拎出来:“塌了就赖你,你怎么不去吃宵夜?”
“不爱去,”楚江生从趴变成躺,拿起枕头放在肚子上:“人忒多。”
他还会嫌人多?怕不是在搞笑。
楚江生看我不信,也不打算辩解,翻身坐起来,表情乍一看挺严肃的,结果开口问我:“齐悠扬,你让人骂过吗?”
我翻着他的漫画,随口答:“怎么着,看你几页漫画想骂我?”
楚江生把书抢走:“说正经的呢,你让人骂过吗?”
我心想这叫什么问题?那可太多了吧,小时候一块儿踢过球打过架的骂我,现在长大了,左清秋和展书佚的粉丝骂我,部分路择远的粉丝看我也不顺眼,早些年更绝,我自己的粉丝都把我骂得狗血淋头,险些抑郁。
得亏是那会儿忙着照顾我妈,没空顾及这些东西。
“有啊,”我说:“当然有,谁活着能不挨骂?”
楚江生把漫画放好,特别欠扁的摊摊手:“我以前就不怎么挨骂。说真的,不是我吹牛逼,大家好像都挺乐意跟我玩儿。”
我把毛巾取下来,盖在脑袋上呼啦:“这还不叫吹牛逼?”
“不是,”楚江生道:“我各方面都挺菜的,大家好像跟我玩儿没什么压力,损我的人不少,真的觉得我这人特讨厌,扒着我祖坟往上骂的,我以前从来没见过。”
我觉得氛围不太对,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楚江生一眼,他伤心写在脸上,的确货真价实有在苦恼。
“怎么回事儿?”我问:“谁这么骂你?说出来我帮你揍他。”
最近在展书佚的刺激和路择远的鼓励下,我越来越飘,虽然也就随口一说,想给楚江生点支持。实际上就我现在这个体能,别说揍人了,挨揍的时候能不能跑掉都难说。
这话在楚江生那儿还挺受用,他下一秒就打算泪眼汪汪,扑过来同我抱头痛哭,路择远就像掐着表似的准时出现在门口。
“要揍谁?”他问。
看见他,我立刻就怂了。
“没谁,开玩笑呢。”我爬下来,毛毛躁躁,最后一脚差点踩空,他就连忙过来扶我。
楚江生:“......”
抱歉了,兄弟,搞对象要紧。
楚江生躺回床上,薄被蒙住脑袋,闷声催促:“快滚快滚。”
我跟在路择远身后回宿舍,一路小心翼翼,他比别人回来的早些,说是困了。我趁他睡下之前,俯身趴在他耳边,轻声讲了今天还没讲的喜欢,他就扣住我的手腕,拉我进怀里接吻。我一边跟他亲嘴儿一边想,困什么困,这不挺精神的么。
路择远只是接吻,体贴的没有再更进一步。我想起今天那不大愉快的一茬,只能祈祷他别往心里去。
隔天睡醒,路择远看起来心情还行,唯独对我中途回自己床上睡觉表示不满。昨晚那只鲨鱼玩具隔在我俩之间,现在我再看见它,满心都是柔情,也不舍得扔在一边。最后实在挤到不行,我快要睡到路择远身上去,又担心早上选管来叫我们起床,看到什么过于不堪的画面,斟酌再三决定默默爬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大厂氛围都忙忙碌碌,第二次公演马上要来,日程很满,大家练歌练走位,上位圈偶尔还要顾一些额外的拍摄。楚江生状态愈发下滑,时间还被压缩,进度跟得勉勉强强,彩排前一天险些崩溃,终于开口要求把他的位置改到后面去。
晚上在食堂吃饭,楚江生就自己坐得远远的。他常年傻乐,我们组几个人都是头一次见他低落,大眼瞪小眼,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
我想起前些天跟楚江生夭折的胡扯,决心主动扛起重任,前去安慰安慰受挫的小楚。路择远义正言辞,说自己作为队长,和我一起去比较好。
我心想拉倒吧,他八成就是想来听我们都聊什么。一会儿他路择远要能接超过十句话,我今天晚上主动脱光了给他操,什么姿势任他挑。
楚江生往嘴里扒饭,对我俩的不请自来无动于衷。
“到底谁欺负你了,”我说:“聊聊?”
“没人欺负我,”楚江生头也不抬:“我拖后腿。”
我安抚他:“你哪有拖后腿?还没到正式演出,再练练就好了。”
“我就是拖后腿,”楚江生嘴里塞着饭,说话含含糊糊:“我配不上现在的位置。”
我皱眉,这话怎么听都不像他自己能说出来的:“谁这么说的?”
楚江生说:“网上都这么说,还有我室友。”他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又补充一句:“当然,他们是偷偷说,我无意听到的。”
路择远终于停止了图腾式的精神支援,说道:“不用听他们的。”
我点头附和,那边楚江生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
......但是做起来挺难的。
我挨骂经验算是够丰富的了,看多了还是受不了。几条还行,心里骂骂脏话就过去了,看多了自我怀疑,才是最痛苦了。
我们的安慰,楚江生也听不太进去,差不多吃饱,起身便打算离开。
“别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叫住他,还是决定最后一搏:“但是谁说你不配,那他就是个傻/逼,知道吗?”
这话激没激励到他不好说,倒是先把他逗笑了。
“你最近太膨胀了齐悠扬,”楚江生道:“虽然很感谢你,但是这样下去你也要做俯卧撑了。”
第48章 第二次公演(十)
楚江生的情绪没有得到什么明显改善,可该来的还是要来。
这次公演赛程不如第一次公演那么悠闲,最后的彩排和演出压缩成一天。天还没亮就出发去录影棚,一半以上的人都在车上补觉,剩下的一半格外精神,以罗冬冬为首,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为了演出效果,导演答应帮他借台三角钢琴到现场,一会儿彩排的时候就能见到,他当然满心期待。在车上组织起周围精神抖擞的选手们合唱主题曲,楚江生坐我后面一排,也轻轻哼着,跟和声叠起来,有些微妙的延迟感。
昨天晚上我拦了谢佳琪问情况,她说第一次顺位发布播出之后,楚江生的名次惹了众怒,离出道位仅一步之遥,饶是他路人缘再好,多得是人会揪着废柴标签不放。
“他业务能力确实不太好,也不走努力这一卦,别家粉丝可不就生气么,”谢佳琪最近更惨,忙得连轴转,黑眼圈重了不少,也没什么精力跟我详谈,边说边打哈欠:“反过来讲,要不是这个性格,能不能走到这一步都很难说。所以让他别难受啦,该干嘛干嘛就好了。”
我觉得谢佳琪后半句有理,原封不动转达给楚江生。结果他听了之后道:“该睡了,你赶紧回你那儿去,别耽误我睡觉。”
我担心楚江生,也担心演出效果,发愁了半宿没睡着。现在困得不行,带着节目组发的眼罩,脑袋枕在路择远的肩膀上,趁机能补一会儿是一会儿,特别肆无忌惮。路择远往我耳朵里塞了只耳机,里面正在播我们录音室版本的歌。当时录完音讨论歌名,我提议要叫《蝴蝶效应》,陈逸说用英文显得洋气一些,最后拍板钉钉,名字就定了《Butterfly effect》。
我对这个结果心满意足,里有我盘算了挺久的小小心机,和一点蹩脚的双关。
我们组这次是最后一个节目,化妆也排在最后。《星星与盾》倒数第二,毫不意外和我们共享一个休息室。他们组除了左清秋,还有一个队员是楚江生的室友,我看俩人之前还经常一起狼人杀,现在基本是谁也不搭理谁的状态。
不过实际上,我们组除了陈逸能说几句,或者路择远出于礼貌,回应一下左清秋的寒暄之外,基本都跟对面没什么交流。曲游压根就不怎么说话,罗冬冬和胡笛俩人蹲在角落里,忙着玩儿节目组备的各种小玩具。
最近太忙了,我看着他俩想,也不知道李卓一和蒋三七这会儿什么状态。
在休息室等了挺长时间,中途选管来给大家戴麦。楚江生原本悄声练歌,麦克风开机之后改为默念,跟路择远第一次练唱的情况几乎如出一辙。我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面对楚江生也能同情心泛滥,干着急又帮不上忙。
我转头问路择远:“你当时怎么克服的?”
他帮我把线顺好,想了一会儿,只说:“......情况不一样。”
我心想这有什么不一样的?路择远指指话筒,意思是不方便讲。
成吧,晚上回去再问好了。
选管来叫我们去化妆间,楚江生的位置距离门口很近,率先出去,曲游走在我们后面,道:“他现在崩得太紧了,得有机会发泄一下。”
可还有半天时间就要公演,这个机会不要来得太晚才好。
对楚江生的担忧,几乎成了我今天的主要任务,化妆的时候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我和路择远没被安排在一起,最后造型老师连喊了三声才使我勉强回过神来。
“你近视吗齐悠扬?”老师问我。
我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边照镜子边答:“有一点儿,但不特别影响。”
她追问道:“以前带过眼镜吗?什么效果?”
我说:“就那样吧。”
造型老师把手里的刷子放下,又盯着我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说了句“你等我一下”,然后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再回来手里捏了副不知道从谁那儿要来的眼镜框。
“你试试。”她说。
我自己有一副框架眼镜,很多年前配的,很土的样式。我妈说跟我气质不符,一年到头用不了几次,进节目之前也没带来。但这种银边儿的镜框,我的确第一次用。将信将疑地架上,造型老师的表情立马舒心了不少。
“完美。”她说,还拉了另一个化妆师来看:“上次就跟你说,觉得齐悠扬适合戴眼镜。”
接着她又对着我道:“而且就算你在台上又要哭的话,眼睛一红,加上镜框,看着就特别招人疼。”
我心想怎么就招人疼了,那擦眼泪不是更不方便了吗?不对,重点是为啥我就又要哭了?她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头痛,一开始公司给的那什么高冷创作型vocal人设,在这节目里崩了个彻底,我寻思别人看来,我极有可能就是大厂第一哭包。还是经路择远亲口认证过的。希望公司别拿这个事儿再打我一耙,我也不想的,真的身不由己。
蒋三七彩完排回后台找人,路过看见新造型的我,留下句“哪儿来的一斯文败类”后便扬长而去。
我和造型老师:“......”
造型老师鼓励我:“别听他瞎说,真的特别好看!”
我摆摆手表示无所谓,起身去找路择远,心想我好不好看这事儿,好像你们谁说了算数似的。
我四下望了望,还没找到路择远,先拦截了楚江生。
“挺好看的,”他也刚化了妆,正抱着一次性纸杯喝水:“你以前造型太正经了。”
我问:“现在不是更正经了?”
楚江生摇头:“没有,现在特别......那什么。”
我更懵了:“哪什么?”
“不好说,”楚江生机械回答,语气里没什么兴趣:“队长应该会喜欢。”
我回头,队长正站在五米开外注视我的背影。看我转身,显然愣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走过来,带着我的忐忑和期待。
他又把刘海梳了上去,先是看了我一会儿,皱起了眉头:“一定要戴这个吗?”
“啊?”我下意识的扶了一下镜框:“不好看吗?”
那楚江生推算得也太不准了,路择远看起来好像根本不怎么喜欢。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好看。”
我又快乐起来:“好看就行。”
潜台词是你觉得好看就行。
楚江生先行撤离,不再跟我们俩磨叽,说要找地方再练习一下。
终于轮到我们彩排,已经快到中午,别的组干完活纷纷去找工作人员领午饭,我们这边儿才刚刚开始。
罗冬冬坐在钢琴前面,几天练习下来属他最勤奋,演奏行云流水,闭着眼睛也能弹,他的声音好听,清清脆脆的,合在一起特别舒服。
楚江生的段落让我提心吊胆,他是最后一段主歌,和胡笛对唱他们俩共同完成的歌词。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发抖,但还算说得过去。我站得靠前,也许是舞台上氛围够了,这段听到一半,才恍惚意识到楚江生的歌词,不光是随口扯了一个小故事。
什么都做不好,努力也没成效的小鲨鱼,联系起前几天他的话,分明就是在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