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唯一能和平相处的时候只有讲题,严锐坐在椅子上,杨竹站在一边,憋憋屈屈地弯着腰。经常玩手机,杨竹视力不太好,但又没到近视的程度,必须靠得近一些眼睛才能跟上严锐的笔速。
他们的脸之间相隔不到五厘米,几乎是脑袋挨着脑袋。杨竹视线随便一偏,突然发现,严锐的耳朵长得很好看。
严锐位置靠窗,光线透亮,那层皮肤被照得很薄,几乎能看到其下青色和粉色的血管。他的头发留得很短,但是有一点儿鬓角,乌黑发丝衬着白肤,乍然晃眼。一旦走神,杨竹竟然走不回来了,目光慢慢向下飘,看到严锐棱角分明的下颌角,同样白皙的脖颈,笔直的肩线与起伏的锁骨……
杨竹吃错药一样地想,还挺帅。
这耳朵怎么这么白。
红起来是什么样?
严锐讲到快收尾的部分,忽然之间,身旁的人一口气吹向他耳朵。
这口气不轻不重,撩过耳骨直冲内去,搔在耳膜上。他被痒得下意识一躲,手抬起来捂住耳朵,扭头皱眉说:“你干什么?”
杨竹脑子缺根筋似的,也想,对啊,我干什么?
他骤然睁大眼,整张脸充血一样红起来,原本的目的还没达到呢,自己先没骨气地实践了。他故作凶狠地说:“你管我!我就是不小心的!”又说,“我不听了!”
杨竹把自己的作业本抢回来,但是脚步扎在那儿一样,跑不动。
干什么,又发什么神经!他骂自己一声,想起来最初最初的目的,死盯着严锐。
严锐的手已经放下了,露出来的右半边耳朵确实微红。杨竹看得目不转睛,突然地,狠掐自己一把,粗声道:“中午跟我去吃饭!”
他也没有什么答谢严锐的方法,全部身家掏来掏去只有钱了,就这样还死都没法约到严锐,他只能今早再强行让严锐给自己讲题,强行再答谢。
严锐看着他,原本微拧的眉头已经松开了。他道:“不去。”
杨竹又在哼声,磨着牙骂:“约你比请天皇老子还难!”
严锐澄清:“要约我并不难。”
杨竹:“放……”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他想起来严锐每次一听到脏话就中止对话的操作,强行把后面那个字掐掉了。他的脸色又难看又不耐烦,勉强说:“那你倒是说怎么约你啊?!老子一次都没成功过!”
严锐手指点了点桌面,像在吊他胃口。
预备铃响了,原本闹哄哄的班级顿时安静下来,离位的人都往自己位置上坐。严锐同桌不喜欢杨竹,每次他来都故意躲他,这下回来时还故意从他旁边撞了一下,撞得杨竹一个踉跄,为保持平衡,手往桌上一拍,直接按在了严锐的手上。
杨竹竟然也没顾上生气,目光炯炯盯着严锐,催促:“你说啊!”
严锐不紧不慢把手抽出来,两只手的温度慢慢剥离,杨竹竟然有点儿舍不得。
他吞了吞口水,不知道为什么,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严锐道:“前天电话里告诉过你了,回去自己好好想。”他语气很平,微微侧目,看了杨竹一眼,“不至于笨得想不出来吧?”
第8章
谁笨了?谁想不出来了?!
杨竹心不在焉回到位置上,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回想他们之前打电话的内容,而是一个劲想着严锐那句笨。
严锐眼睛很漂亮,眼尾微挑,说这句话时明明没做表情,但那个目光落过来,就像带了挑衅和逗弄的意思。
……操。
杨竹半节课都没能回过神来,甚至下节课课间没再去找严锐,自己坐在位置上胡思乱想。严锐和他在电话里总共也没说几句话,该如何约人,他自然也想起来了。
提前一天问,商量好时间和地点。
只要他老实照做了,严锐就会答应他吗?
是吧。杨竹低着头盯着笔尖,心思却不在那儿。不然……不然严锐为什么要说自己不难约。这就是暗示吧。
严锐给他的暗示——
不知不觉心痒难耐,像有只小虫子在心口骚扰他。他作业也没顾上写,时间就这样荒废了。
于是第四节的数学课他没能交上作业,被老陈喊到教室后面罚站了半节课。班上同学一半在偷笑,之前欺负过他的那几个不良还幸灾乐祸转过来看他。但杨竹没理,一门心思挂在严锐身上,紧盯着那个坐得直挺挺的背影。
不自觉地,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
可能是肚子饿了,不由得提前开始想,他到时候该吃什么。
早上的课结束,杨竹横冲直撞跑到严锐桌旁,迫不及待地问:“你明天有空吗?”
严锐:“嗯?”
杨竹已经提前在脑内想过台词了,用了自己最好的口气,说:“明天能不能陪我吃饭?”
严锐道:“你想吃什么?”
他的口气很随意,没有反对的意思。杨竹一瞬间心花怒放,也不知道这屁大点事怎么就让自己这么高兴,大气地一挥手:“随便,反正我请客!”
严锐把桌子收拾干净,道:“那就我来决定了。”
杨竹开心得像个傻子,刚要跑回去,才迈出一步,忽然被人从后面揪住领子。严锐力气意外地挺大,一下就把他拉了回去。
严锐说:“跑什么。”
杨竹转头。
严锐松了手,平静地说:“今天中午我也有时间。”
这句话里的暗示让杨竹愣了愣,眼睛眨了好几下。
这什么意思?他咽了咽口水,好一会儿,试着问:“那今天中午,能和我一起吃饭吗?”
严锐微微一点头:“可以。”
杨竹平时是很少笑的,他脸上表情更多是愤怒、不悦、别扭,永远像一只随时准备咬人的小狗。
严锐头一次看到他露出笑容,嘴唇明明抿着,但嘴角又诚实地上扬,是那种极力想要抑制自己的开心、但又根本掩饰不了的笑,视线拼了命地往旁边挪,移开没两下又回来偷看严锐,显得傻里傻气。
之前被打的伤全褪了, 没了青青紫紫的伤痕,一张脸白净清秀。
原来只要不生气,杨竹长得还挺乖的。
严锐收拾好东西,和他去吃饭,杨竹路上才又反应过来,自己怎么马上就答应了屁颠屁颠跟过来,好没面子。
他给自己撑面子似的,埋怨严锐:“有时间干嘛不早答应我!还非要装模作样,搞得我以为你根本不想和我一起……”
严锐道:“那是教你礼貌。”他目不斜视,边走边说,“我和你并不算很熟,像你那样不讲理地自作主张安排约饭时间很没教养,你明白吗?”
杨竹眉毛竖起来了:“你竟然把我当,当……”当成陌生人!这个词他讲不出口,想想就觉得不爽,只好又咬牙问,“那为什么又告诉我今天中午有时间!”
严锐接着向前走,脚步不停,他不情不愿地跟着,追着要回答。等到校门口的时候,严锐才给了他眼神。
今天天气还是很热,杨竹情绪激动,身上有点儿冒汗。但严锐看起来依然干净整洁。
他像一个把所有东西都画好界限的人,在他的领域内,旁人难以靠近,甚至是阳光的热度也无法侵蚀,在这个领域内他是独裁强大的君主。
他低着头,眼神冷静,像叙述事实一样地说:“只有朋友才方便随时张口邀约。”
杨竹很近地凑在他身旁,他凝视着这个人,问:“这点,你明白了吗?”
第9章
杨竹并不聪明,第一时间当然没有明白。但严锐说话时的口气太不一样了,声音传到他耳中,莫名其妙就迷惑了他的心神。
像个小游魂一样点了头,跟在严锐后头走,一直到坐在餐馆里点完菜了,严锐喊他:“杨竹。”他才恍然惊醒,说:“干嘛!”
“该你点菜了。”严锐把菜单给他。
杨竹刷刷抬笔勾了四道肉菜,迟钝地想,严锐的意思是,他们是朋友了?
他从小学过后好像就没再有过朋友了,小学唯一的一个在上初中后就和他大吵一架闹翻了。他都已经好几年没说出过这个词,觉得肉麻又虚伪。
严锐竟然不声不响就让他当朋友了?
靠!
杨竹的脸开始红,嘴角又忍不住要扯出傻笑的弧度了。严锐拿着菜单看了几眼,说:“你是猪吗?”
杨竹:“随便你……”
都没听清严锐在说什么,沉浸在自己的美滋滋中了。
严锐划掉了两道菜,又加上素菜,交给老板。杨竹这才兴冲冲问他:“以后是不是我能随便找你和我吃饭?!”
严锐道:“只要和别的事不冲突。”
这句话不就是答应他了吗!杨竹心里头冒了句“算你识相”,兴致高昂,等饭菜上来了,也没计较自己点的菜被严锐篡改。横竖他也吃不完,习惯性铺张浪费罢了。
严锐瞥一眼他的碗,全是肉。杨竹回看,哼了一声,竟然大发慈悲自己抬筷,也往他碗里夹了好几块肉。
然后自己的脸更红,埋头开始吃饭。
严锐有点儿不严重的洁癖,倒也能在外用餐,不计较那么多,只不过像在家中吃饭这种更自由的时候,他就很少和家人互相夹菜。
他看了两秒杨竹给自己夹的肉,再看坐在对面的人。杨竹现在就看都不看他了,吃相倒是意外斯文,细嚼慢咽。
杨竹之前吃相其实并不算好,深信男人就讲究一个豪放不羁,但到了严锐面前,情不自禁就变得小心了起来。
换在以前,他多半还要在心里骂自己吃错药,怎么为了个外人就装腔作势。
这次竟然半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小餐馆煮得有点硬的米饭,到他口中仿佛也变得香甜馨软。
杨竹边吃边想,他看我干嘛?
原本不太灵光的脑子在这缓慢的吃饭速度中意外地变得灵活了。不会是因为我给他夹菜吧?这小子难道在介意?
在忍不住偷看的前一秒,严锐终于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
杨竹又开心起来,一整个早上的心情就像风筝,只要严锐这阵风随意吹一吹,他就高高地飞起来。
结账时他抢着去,严锐没拦,站他后头。杨竹把小票一扔,回头又确认一遍:“明天也和我一起吃?”
严锐:“嗯。”
“算你识相!”他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说完又看严锐,好像要确认这个人会不会因为这没大没小的四个字生气。严锐表情不变,只是随便点点头,仿佛这只是朋友之间最普通不过的戏言。
热天之下,杨竹站在他身旁,仿佛觉得自己也不热了。
刚高高兴兴走出没两步,迎面走来几个女孩子,被簇拥在中间的女孩和他对了个眼神。杨竹一瞬间收敛笑脸不笑了,硬生生绷住脸。
女孩见鬼一样看着他,看了两眼,又移开眼神到严锐身上。
严锐意外敏锐,问:“你熟人?”
杨竹马上说:“不认识!”他臭着脸一扯严锐,没扯动,换推的,说,“走了,快点!”
严锐:“别跟我动手动脚。”
他哼了一声,不情不愿收回手,只用嘴催促说:“快点!回教室了!”
严锐和他走了。杨梅看着他们背影,身旁的女孩戳她:“怎么啦,看帅哥看得走不动了?”
杨梅摇摇头。
她只是好久都没见过杨竹能正常和人相处,还笑得那么开心,竟然还……还有点儿听话的意思。
平时爸妈和他好好说句话都费劲呢!
那人是谁啊,竟然能让杨竹这暴躁狂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第10章
每天晚上九点晚自习下课,杨家的司机来接人回去。杨梅是坐自家的车的,但杨竹基本没坐过。他有着一个长久持续的叛逆期,和所有的家人闹不合,违抗家人的所有安排。
司机接到杨梅后基本只会再等十分钟,在这十分钟内,惯常埋怨兄长的杨梅什么话也不会说,只沉默地玩着手机等。
十分钟一过,他们直接打道回府。因为再等下去也没有用,杨竹不会来。
无意义的十分钟等待持续了一个月,这天晚上,他们意外地看见杨竹出现在车子停靠的路边。
杨梅正心不在焉回着同学消息,就听见司机降下车窗,朝外头大喊:“小竹!这儿呢!”
她抬头就看见杨竹的身影,和白天一样,走在另一个男生身旁。司机看他没反应,又扬高嗓音再喊了一次。
杨竹这才注意到,扭头看了一眼。他身旁的男生也看过来,说了两句话,杨竹答完,表情有片刻的不耐烦。
杨梅隔着车窗远远地看见了,抿唇,刚想让司机不用再叫,杨竹竟然调转脚步,朝车子走了过来。他走得很慢,像是要刻意拖延时间。
还要过来刻意骂一顿怎么的?
杨梅皱着眉,忽然,杨竹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目光也自然顺着飘过去,原本同行的那个男生还站在原地,和他视线交汇了,又抬抬下巴,说了三个字,口型像是“明天见”。
那人似乎要目送他到上车,礼貌周到。
杨竹飞快地把脖子扭回正轨,走到车前,破天荒地开了门往里头一坐。他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又仿佛被谁逼迫了似的,恨恨哼了一声。
杨梅手指按在手机屏幕上,半天没动弹,最后若无其事问了声:“那是谁?”
杨竹回答的语气和以前一样冲:“我朋友关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