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美的宁静。
像是地球上的一颗泪。
蓝三又是在湖边跑来跑去,又是租了马让裴啸岭牵着他走,又架着他一起拍照。
可劲儿折腾。
蓝三还不知从哪个流浪画家那里买来的画具,赶鸭子上架一样逼着裴啸岭给他画画。
“你的眼神好像在告诉我,我是蠢猪。”蓝三姿势都摆僵了,裴啸岭都没画好。
“没有啊,我觉得你很有特色。”
蓝三低头看着裴啸岭的画,素描,画面上他是一脸愁相。
我勒个去。
“你要是去当画家应该三天就饿死了。”蓝三收起画。
“可我买得起一整个美术馆的画家。”
“啧啧啧………大佬,缺朋友吗?特别会花钱那种。”
“那好极了,我缺,”裴啸岭笑了,“不过我对脸是有要求的。”
“那好极了,我啥都要,就是脸皮可以不要?怎么样?”
裴啸岭终于受不了他:“蓝三,我走过这么多地方,在北京听到了一句歇后语,叫‘蝎子粑粑——独一份’。我估计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男生来了。”
“嘶……?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蓝三着急的问。
“不知道,你去问蝎子吧。”
找到旅馆住下来之后,裴啸岭发现自己竟然在做过去这么多年都没做的事情,却觉得很开心。
躺在床上,蓝三发了一堆照片过来,裴啸岭点开来看,有一张,蓝三趁他不注意,找了一个奇怪的角度,马嘴张开,错位拍过去,就叼着裴啸岭的头一样。
蓝三还发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过来。
裴啸岭看着看着,也忍不住笑了。
接下来的三四天,他们去了古湟中八景,去了塔尔寺,去了祁连山,西北的荒凉感总是轻而易举的长驱直入到人心里最柔软的那个缝隙,让人觉得想是被偷窥了一样不舒服。
但同时,它温和的色彩和质朴的景致却又是一剂良药,填充不安的心。
对了还有雪。
其实有很多时候,你都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美好。
比如早上拉开窗帘,看到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
裴啸岭一直就喜欢冬天,冬天的时候,无论天空或者大地,都有一种特别纯粹的干净。让你觉得什么都是井然有序的。
蓝三似乎不喜欢冬天,理由很简单,冬天要穿厚厚的衣服,这样一来,他就没办法出去开心地玩了。
裴啸岭觉得他这个理由和女人冬天不能穿好看衣服一样幼稚,蓝三跳起来往他衣服里塞雪球。
整个旅途,因为蓝三的存在,徒增了许多乐趣。
在金银滩的时候,蓝三端着手机自拍小视频,然后凑到裴啸岭面前:“来来来,笑一下!怎么样?请发表一下这几天的旅游感言。”
“你干嘛。”裴啸岭躲开镜头。
“没干嘛,留点纪念,看你,这么好的脸不拍浪费了,我拿去骗骗小姑娘多好。”蓝三清澈的笑笑,好看极了,“我好不容易在游戏里勾搭到一个女生大神,万一要爆照,这不多有底气。”
“那你要失望了。”
“怎么?”
“你那个‘女生’‘大神’是我让秦浪找他们公司的技术员假扮的。”
“卧槽!”蓝三怒气冲冲的瞪他一眼,“你不早说!这下鸡飞蛋打!”
就这样,裴啸岭一边笑着,一边躲蓝三的小拳头。
依旧是疯一般的几天旅行,最后两个人都有点憔悴。
头发松散,脸上棱角分明有些晒黑,嘴里面叼着还没有点燃的烟,浑身上下的找打火机——这就是此刻凌晨,在黑马河边上裹着棉被,坐在帐篷口,陪蓝三等日出的裴啸岭。
可以说是这辈子最邋遢了。
蓝三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递给他说:“呶,抽吧。”
裴啸岭抽了一口,觉得暖和多了。
“还有半个小时,太阳就出来了。”蓝三盯着手表,打着哈欠。
“累了要不要靠着我?”裴啸岭体贴的说道。
蓝三笑着摇头。
裴啸岭很快抽完了一根烟,掐灭烟头,扔到一边,盯着黑黢黢的河面,问了这几日他一直想问的事情。
“为什么要陪我来旅游?”
对,是陪他,而不是他陪蓝三。
他看出来了,这几天蓝三不遗余力的耍宝卖萌,拼命地开心模样,其实都是在想办法让他愉悦。
蓝三侧过脸看他,眼珠子格外有神:“不是你说想来的吗?”
“我?”
“我问过裴啸庭,出事的那一天,是裴啸岭的生日。在这之前,他最后的一个愿望,是去西北看日出。裴啸庭答应了带他去的,他做不到了,我替他做到。”
说起来,蓝三有时候是个很有分寸的男生,他算不上聪明善良或细腻入微,但他很真诚的面对人们,很善于融入各种各样的圈子,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从来不会恶意伤害别人,就是因为他身上所有的美好裴啸庭都没有,他才会在第一眼陷去,并且至今没能爬出来。
裴啸岭沉默了。
然后他又抽了一根烟出来,打火机老是点不着,他心里有些别样的滋味。
酸涩、苦闷、惆怅、压抑。
有种追了一部很长很长的电视剧,到了最后,终于要大结局的怅然感。令他不是激动,而是叹息:“哦,原来就到这里了吗?”
多少是有些舍不得的。
“裴啸岭,你开心吗?”
蓝三很认真问他。
“你开心吗?我和他,都想看到你开心的样子。你看这几天的照片,你笑得很好看。”
裴啸岭一时间觉得喉咙沙沙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听蓝三说。
“其实你也是知道的,他是你哥哥,他永远都不会害你。他不是杀你的凶手,你也不是恨他的仇敌。你就是他的一部分,像他身上的一块肉,对吗?”
对啊,能不对吗?
一块肉怎么能从身上掉下来,还企图独自鲜活下去。
裴啸岭还没来得及整理他的回答,太阳出来了。
远方一线光芒,一整条金边的线在天边升起来。
人们喜欢看日落日出是因为这个现象代表着白天黑夜的交替,无论哪一个,都是极致的绚烂做开场,浓烈到让天下所有人都不容忽视。
金翻云卷,气蒸梦泽,虹色孕育那一轮圆日冉冉升起,众生都得到温暖。
原本,旅途过后浑身上下排山倒海的疲惫感让他们两人没有丝毫的力气去做别的事,只是坐着就很累,可此刻,眼前灿烂的光辉,阳光照射的地方可以看到空气里面毛茸茸的尘埃,帐篷里是很温暖的阳光的味道。
于是,这个静谧的安然的环境让裴啸岭错误的,固执的,甚至虔诚的相信他的生活会永远如此美好如斯。
终于,太阳全部出来了。
蓝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录音笔,摁下开关,里面是裴啸庭的醇厚的声音——
“小岭,生日快乐。”
这一刻,裴啸岭明白了,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温柔惊喜。
所有的痛苦都是必须要承受的,是庞大华丽的爱恨情仇交织错落也好,是纷繁琐碎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也好,生老病死、怨憎恨、爱离别、求不得,无论什么,无论怎么。
别无选择。
快乐也一样。
裴啸岭的手有些哆嗦,他试图再抽一根烟,却被蓝三摁住了手。蓝三凑上前,抱住他,阳光撒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把他们笼罩得闪闪发光。
“裴啸岭,你走吧。”
“谢谢你陪他这么多年,现在,他有我了,你可以离开了。”
“我知道,就算你再怎么谩骂,做出怎么样的表情,表达出你多么强烈的憎恨……其实你也很爱他的,对不对?”
“他愿意重新开始,你可以放过他了。”
蓝三细弱的声音,既像是祈求,又像是劝告,但其实是一种宣告。
谁才是那么通透的一个人?至少现在裴啸岭觉得,蓝三是看穿了他的一切。
他是为爱而生的,为了解脱裴啸庭,为了拯救裴啸庭,为了分担他的痛苦,他的无助,他的自我厌弃,可是————时间到了,裴啸庭终于等到了命运为他准备的良药,所以,他这副收效甚微的镇定剂终于可以落幕了。
多善良,在落幕之前,他们还为他编织了一个最美好的花圈。
裴啸岭紧紧抓着蓝三的手腕,眼睛低垂:“蓝三,你有一刻讨厌过我吗?”
“有啊,”蓝三声音也有些抖,“你给我包芹菜水饺的时候,都跟你说了我不爱吃芹菜,你非是不听,我都吃吐了。”
故作轻松的口气,两个人都低低笑了起来。
回想起来,其实裴啸岭最开心的那段时间,也是喝蓝三度过的,他们一起钻研古怪的口味,一起打游戏,一起买甜品。
于蓝三而言,这世上没有比裴啸岭更合胃口的朋友了。
以后再也没有了。
裴啸岭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声音有些苍凉:“这是我第一次过生日,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蓝三的手收紧了一些,下巴搁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你太累了。”
他们都知道只要一对上眼,他们俩一定会哭,所以,就这样就好。
最后裴啸岭起身走了,把蓝三一个人留在黑马河边。
走之前只有一句话。
“我把他全部还给你。告诉那个混蛋,这么多年,真他妈承蒙他照顾了。”
————
涌动着的暗流一点点把人推向风口浪尖,在那里,有肮脏和污秽,有丑陋和虚伪,你的脸是个面具,或者说面具本身就是你的脸。
所以,谁知道你有几张面孔呢?
当他到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好吧,裴啸岭打心眼里不想把这个故事变成一部狗血的肥皂剧。
所以他现在想把时间拨快一点,故事才会结束。
他走进那个房间,把箱子、模型、相册、相框、玩具通通搬出来,拖到院子里的一个坑中。
打开车盖,取出油箱,把汽油浇下去。
“哥,过你的吧。这些,我带走了。”
点燃打火机。
一下子火光冲天,火舌舔着那些回忆,是毫不留情且一视同仁的,当所有的色彩最后都融合为火焰的颜色,就好像一场雪——这真是个不恰当的比喻——下在脑海里,白茫茫落的一个干净。
在这呛死人的烟尘中,裴啸岭抽出最后一根烟,借着这火点起来了,一口一口,抽的很认真。
其实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究竟有什么重要的意义,或者留下了什么。他只是知道裴啸庭是真正的爱上了蓝三,而蓝三也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裴啸庭。
总有人要过得好一些的。
也总有人要结束的。
裴啸岭盯着那团火,蹲在地上,等待着火焰熄灭那一刻的休止符,发起了牢骚:“真久啊……”
他笑了。
火灭了。
————
旅行结束。
回程。
蓝三一个人坐在飞机上,夕阳一点一点地被黑暗吞没。
其实林羡从小就特别宠他这个表弟,什么事都挡在他前面,老爸要打他,也是他劝的多,所以他知道,一个哥哥爱弟弟的本能,和弟弟爱哥哥的天性。
说真的,他了解他们,他们都各自有软肋。
飞机空降童城。
踏出机场大厅,蓝三远远就看见那家伙了——裴啸庭剪了一个头发,整个人神采奕奕,穿着笔挺西装,脸上还带着西北的太阳与风沙吻过的痕迹,老远笑着看蓝三。
张开双臂。
蓝三扔掉行李就奔过去,差点把裴啸庭扑倒。
“一百七十个小时啊!我容易么我,还不过来让朕好好宠幸宠幸!”蓝三笑的一脸灿烂。
裴啸庭伸手把他拦在怀里,吻了吻他的额头。
蓝三故意在嘴上嫌弃他: “你就把口水使劲往我头上蹭吧啊。”
裴啸庭忍俊不禁,腾出手来挠他痒痒:“你个刻薄的小混蛋。”
蓝三埋在他怀里,鼻子里都是他的气息,熟悉的味道。
他长长吸了一口,然后喟叹道:“真好。”
在机场外,他们旁若无人地拥抱,谁也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告别了什么,忍受了什么,现在在享受什么。
他们才不在意呢。
现在,唯有死亡才能让他们分开。LC
第76章 番外之傲慢与偏见·裴蓝篇(10)
有人说,两个人要在一起生活,一定要一个
刚一个柔,能补到一起。
你在闹,他在笑,如此就好。
可是换到蓝三身上,裴啸庭一般就是咬着牙从牙齿缝里硬笑出来的。
上回,蓝三心血来潮说想做糯米饭给裴啸庭吃,裴啸庭原本还高高兴兴坐在书房里等着,没一会儿就听见一声“轰”的巨响,他拔腿往楼下跑去,就见蓝三端着一个着火的锅子,在客厅里上蹿下跳,两个保镖端着灭火器在后头追他。
随后,裴啸庭当机立断,一个锅盖盖下去,这才消停。
“你家这锅真是易燃易爆炸。”蓝三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裴啸庭眉头跳了跳,忍着满屋子的油烟味,勾着蓝三的脖子去外头下馆子,并且心中暗暗决定,再穷不能穷厨师,以后蓝三要是再敢进厨房,就弄断他的两………两张信用卡。
以至于蓝三现在提起来,还仰望天空,长叹一声:“唉,他当年就这么扼杀了一个有创造力的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