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离。单单是这两个字,就代表了他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是他这辈子不愿去回忆的卑微和后悔。
他简直一刻也呆不下去,只想着落荒而逃。
“对不起,我不愿冒这个风险。”他飞速齐整资料,扣了笔,站起身就要走。
作戏全套,走之前不得不再佯装礼貌一番,“曲老板请自便。”
而曲离忙不迭叫住他:“向安!”
见他缓了脚步,又换比较温和的语气,“多年不见了,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没必要!”向安拒绝得十分干脆,“我很忙,不会有时间。”
“向安——”曲离很失落,也很委屈,“别那么绝情吧?”
向安忽然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像不认识他。
“曲离,你把我当什么了?”
“一颗可以随意吐掉,又捡了塞回嘴里的糖?”
“还是一只开心了摸摸头,不开心一脚踢开的狗?”
这些话尖锐又刺耳,曲离在他的目光下坐立难安却又口不能言。
“如果你还没有认清我们的关系,那我现在明确告诉你,”向安一字一句,冷漠地说道,“从十年前你选择放弃我那刻起,我们之间的感情就烟消云散,所以,没有吃饭,没有合作,请您曲老板以后见了我绕道走,否则别怪我不待见!”
多么决绝的宣言!
像当头一棒,狠狠敲曲离脑门上。
他目眩耳鸣,回过神来想追,向安却走得一阵风似的,丝毫没给他机会。
向安大步走出楼道,乘电梯转进自己办公室。
关上门后,握住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指。
太解气了!
借着现在的身份说出那些话,丝毫不用考虑后果,决绝又潇洒!
仿佛有偷偷在背后练习过无数遍,仿佛他这么多年的努力竟就是为了能有这天!
!
他被自己脑子里这想法吓了一跳。
☆、2017汉平
向安整个人失了智,在店里失控地走来走去,想翻翻书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晚上跟周礼躺在一起,开一盏床头小灯。他考虑片刻,还是决定不隐瞒。
“老周,”他闷闷地说,“我今天见了个人。”
“谁啊?”
周礼温顺地抚着他鬓边耳发,一边整理今天账目。
“曲离。”
他感觉耳边周礼的手明显不动了,又着急解释说,“不是私下,是他们公司来跟我们谈合作,无意间碰到的,我事先不知情。”
“没关系,”周礼说,“这事我知道。”
“你知道?”
“前几天,他来店里找过你,你不在。”
“!”
向安一骨碌爬起来,如临大敌道,“他来找过我?什么时候?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向安,放轻松一点,不必要这么紧张。”
周礼合上电脑,手指敲敲盖子,无奈道,“二十号,我在整理新书,他推门进来,问你在吗,就这么简单,”
“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的,他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故人,你们合作与否,都对彼此没有影响,不是吗?”
“可……”
向安不死心,“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周礼耸耸肩,“他抱着一捧花,进来买了本书,又走了。他有向我点点头,却并没有招呼,看样子是没认出来吧。”
“他……算了。”向安甩甩头,欲言又止。
周礼耐心地侧过头,等他说下去。
他只好说:“你说得对,没必要为无关紧要的人烦恼。”
周礼笑笑,即使知道他这话违心,还是点头附和:“对。”
“老周~”
“嗯哼?”
向安露出邪性的坏笑,凑到他嘴上,猝不及防啄了一下。
“我们嘿嘿吧?”
随手关了床灯,扔掉碍事的电脑,向安扑倒周礼,扯掉他的【】,热情而卖力地拥吻。
周礼娴熟地回应。
这是他们确定关系两年以来,向安第一次如此主动。
他不断地去交握周礼的手指,在反复的【】中伸长脖子索吻。
忘情地扭动【】,企图在周礼身上获得更长久,也更猛烈的愉悦。
而周礼似乎明白他的心情,也不断地更加用力地回应,
【】
——
向安从公司逃了两天假,窝在家里不出门。
他以为毕竟大家都是成熟的大人了,自己躲在房间里消化两天,重新调整心情,这件事就能这么过去。
可他还是低估了曲离对自己的影响力。
第二天中午,收到江晓筝传来的简讯,新戏杀青刚下飞机,约一起吃个饭。
向安简单打理了下,跟周礼打个招呼,就往门外走。推门一抬眼,见到等在店外的曲离。
赶紧退回来,从里锁上门,大声问周礼:“诶!老周!咱家歇业那牌子呢?”
“咋?”
“快挂出来!下午休息半天,不开门!”
周礼不明就里,翻出牌子走过来,恰看见门外曲离转身,瞬间了然,咧嘴一笑:“好。”
“你笑什么?”
向安愈发烦躁了,没好气地赶他,自个儿进里间去窝藤椅里面,随手薅了本书一通乱翻,怎么看怎么不顺气儿。
曲离在外扒着门拍:“向安!向安!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没人搭理他。
此时此刻,向安极其后悔当初为嘛要装个落地窗玻璃门,让不想见的人苍蝇一样在自己眼前扑哒,真是自找罪受。他扔了书,索性趿拉鞋上二楼去。
中午周礼做了小米粥,两人就着咸菜凑合吃了点儿,又猫床上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他伸长脖子望了望窗外暗下来的天空,问:“他走了没?”
周礼说:“没呢。”
向安垮下脸,有些犯愁地念叨:“你说他这为了本破书,至于么,是不给签还赖上我了怎么的?”
“你当真觉得他只是为了你的书?”
“我……管他是为了什么。”向安嘴硬道。
周礼一边整理书单,一边不甚在意说:“算了吧向安,都这么多年了,一把年纪,有什么放不下的?”
“你还要我怎么放下?难道非要满脸堆笑跟他握手言和举杯互庆才算放下?非得把他要的给他才叫释怀?”向安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还帮他说话!”
“可是你想想,真的不见他,不听他,你就开心了吗?”
周礼放下书单,从办公桌后看向他,认真道,“你这些年不断地赶稿,硬着头皮凑影视化的堆,不就是为着有这一天见面吗?”
向安忽然哑了。
可死盯着周礼的目光却好像在倔强地反驳:“我没有!”
周礼接着说,“我猜他放弃自己的舒适区,一意孤行尝试现在这个领域,也是为了有天能跟你产生交集吧。”
“别把他说得那么深情!”向安嘁笑,“老周你是不是忘记当初我是怎么抓着你哭的了?”
“我不是要揭你的伤疤,向安,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别再揪着过去不放了。”
周礼的目光诚恳而真挚,落在向安眼里,却如同镜子一般□□裸地映照出他的内心。
“我不想一看见他,过去就在脑子里重演一遍,只求他放过我。”他不想再为了这个人跟周礼争执下去,一拉被子,龟缩进被窝里。
过了半晌,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砸得整个世界哗哗响。
被子里的向安竖起耳朵,听见周礼从桌前起身,脚步极轻地走过来,拍拍他肩膀说:“外面下雨啦。”
向安闭眼装睡。
周礼又说:“他还没走。”
向安依旧不回应。在心里炸毛道:没走就没走呗!有屋檐有树遮的,大夏天还能淋死他不成!
等了会儿,房间里静悄悄的。
周礼叹了口气,开门下楼去了。向安数着他的脚步声,从阳台,转过隔间,踩着木制楼梯,一级一级往下,再逃避不下去,掀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鞋也不穿,冲下楼去。
在廊道里拦下周礼,气道:“你要去跟他说什么?”
“不说什么,”周礼依旧好脾气,“给他递把伞。”
“你干什么非要给他好脸色?!”
向安崩了,多年练成的从容稳重全乱了套,他跟个闹别扭的小女生一样,第一次昏了头找周礼的不痛快。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爱我?”他口不择言,“所以才上赶子要把我推出去吗?我们一起走过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爱过我,对不对?你就是把我……”
他情绪激动,失望地胡言乱语,刺猬似的见人就扎,毫不考虑后果,眼看着那句最敏感的话就要出口,周礼上前一步,依然温柔地安抚他: “我爱你,向安,正是因为我爱你,才不希望你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别像我,连放下的机会也没有。”
周礼把他拥进怀里,哄道,“去吧,好好把以前的误会解释清楚,不管怎么样,我会在这里等你。”
“不对,”向安固执地小声反驳,“我们情况不一样。我跟曲离,我们的感情并不像你想象那么深。”
“向安……”
“如果真的彼此相爱,又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分道扬镳,说到底,是因为我们都太自私,不肯服软不肯低头,为了自己放弃了对方。”
他接着说,“既然早已经决定放弃,现在就没理由再回头。”
“老周?”
“你说。”
“如果当初魏雨堂没有出事,到今天他忽然回头来找你,你会抛下我跟他去吗?”
他抬头注视周礼,目光如星辰灼灼,显然已知了答案。
而周礼也不负所望,微笑道:“不会。”
向安啄了下他脸颊,开心地笑了:“我也不会。”
天色快暗尽时,江晓筝电话打来,说一定想见向安一面。挂掉电话,周礼递来一把伞,向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过。
他决定跟自己和解。
推开门,外面雨水已经积起了水坑,院子里到处被淋了个透,湿漉漉地泛着光。曲离坐在屋檐下那把废弃的咖啡椅上,隔壁花店挂在院墙上的吊兰探个头过来,引来雨水滴湿了他半个肩膀。
见向安出门,连忙站起身。
向安把伞递给曲离,说:“你回去吧,别白费劲了。”
曲离说:“向安,我们聊一聊?”
这时向安已经克制了情绪,整个人透着股被邪教洗脑式的释然,他耐心地劝解曲离:“你回去吧,别再执迷不悟,跟我有什么瓜葛了。”
曲离不听,继续说:“以前是我不对,可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给我个机会,我们别再错过好吗?”
“不是你本意?”
向安重复这句话。
他现在是真搞不清曲离脑子里都塞着些什么东西了。
“曲离,是你说,不会再给我机会,是你挂断我的电话,无视我的消息,是你忙不迭地要挣脱我,现在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才想起来否认,说那些不是你本意?”
向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他能清楚地看到曲离百口莫辩的慌张,他急急地上前来,想要握住向安的肩膀,却被不近人情地避开。
曲离动作滞了半秒,依旧舔着脸解释:“我去找过你。想通之后,我立刻去找你,可是你离开河宁了。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涪安也没有,我很后悔,向安,我很后悔跟你吵架,很后悔让你伤心,后悔在你伸手挽留我时没有抱紧你!”
“你在演苦情戏吗?”向安不为所动,甚至冷笑了,“一句后悔,就想把我曾承受的痛苦全都抹杀?”
“曲离,我来问问你,”
他知道周礼一定在店里关注着自己,很想能表现得冷静而淡定,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不能控制。
“你说找过我,是什么时候?”
“当我痛苦不能自抑时,当我抱着你送的围巾哭得死去活来时,你在哪里?”
“你决绝地甩开我的手,你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切断联系,你说了那么伤人的话,可我呀,还是不愿意放弃你,”
“我搭末班火车,在你家门外站了一夜想见你一面,你在哪里呢?”
“你那时跟谁在宁夏摄影,寻找你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像是屋檐遮阳蓬坏了,透下一滴雨,正砸在向安眼皮上,砸得他眼睛一痛,滚出颗泪来。又被面无表情抹去。
他想,果然不该出来,就知道会闹这么一场。
曲离慌乱地辩解:“什么宁夏?我从没去过宁夏!我不知道你来找过我!向安——向安你听我解释……”
“这都不重要。”向安说,“重要的是,那天我一个人茫然地走过锦城街道,看着陌生人来来往往,想大哭一场,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来,”
“我突然发现,曲离你,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曾经我以为我的生活没了你就会一片灰暗,我会无所适从活不下去,可是,十年了对吧?”
害怕算错似的,他又掰着指头数了一遍,确定道,“对,是十年了,这十年之间,没有你,我过得很不错。”
“谢谢你们,曾教会我成长,以一种残酷的方式。”
他深深弯下腰,朝着面色如土的曲离,郑重而疏离地鞠上一躬,把伞留下,回身招呼周礼。
不一会儿,周礼从书店出来,撑开一把大黑伞,揽着向安的肩,两个人出了院子,渐渐消失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