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像从来没有认识,各自回归各自的生活。
开学忙过几天之后,向安依旧每天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围着赵玥言送的那条宽大围巾,一直过了三周实在热得没法儿,才洗干净装箱收起来。
寝室里崔书记给小刘介绍女朋友,外语系的学妹,齐刘海扎个马尾,很清纯。谢文俊可能怪书记没给他介绍,又不好表现出来,只每回周末出门都不给小刘带饭,弄得小刘生活很艰辛。
期间赵玥言打过一次电话来,说知道他和曲离吵了架,虽然不了解为了什么,但曲离人很好,叫向安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就跟他计较。
向安生硬地答了个“嗯”,想开口问什么,但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
在向安心里,虽然曲离一时脑筋短路拉着他乱表白,让他一个接受了十几年正规教育栉风沐雨的有节青年十分震惊,感情上一时半会儿也着实难以接受难以消化。
但这些都不过是荷尔蒙在作祟,是由于曲离长时间没有得到恋爱的滋养,体内什么苯氨基丙酸之类的化学物质乱飙,让他产生喜欢上自己的错觉也不是没有可能。等这段时间过去,曲离自己想通了也就没什么了。
虽然曲离胡闹,终归他人是好的,朋友还是应该继续做。
这样想好,向安其实已经消气原谅了曲离大半,还好心试着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但从来没人接。
后来他越想越气,哼!明明他又没做错,凭什么要先低头?索性再也不打。
赵玥言电话进来的时候,向安已经很不清楚曲离的动向,他知道北门上租的房子曲离是交了一年租金,但想想他应该不在乎那点钱,也不知道有没有搬走?
其实没什么不好。
向安自我开解。
曲离不再来烦他,他空出大片时间,课后的闲暇都是自己的,可以蜷在床角看大本大本小说,不用被人拉去做饭当厨子,或是在自己都弄不清方位的景点到处乱晃。
只是心底下总觉得空落落的。
那些受好评的小说他基本早就都搜罗来看过,前几天去图书馆转了一圈,竟然挑不出本想看的书。有几本封面看着不错,翻翻简介就没读下去的欲望。一头扎回寝室倒腾存货,看到上学期自己生日曲离送的套书,精美的包装,烫金大字,一看就是典藏版,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于他而言,曲离是个很值当的朋友。
他的性子寡淡,不温不火没什么人结交,只有曲离一个劲地往这里凑,现在想想,哪怕这朋友是做得有那么点变了味道,终归曲离的好是实打实落在了心上。
人要知恩,虽然常言道施恩不望报,也总不能让人家心凉。
嗯,不如找个时间,再去见见他吧?好歹在同个城市,也不能这么说断就断了。
向安打定主意,心头一晃,却有丝怪异感,可他没有刨根究底地深想,反而把那种感觉压下去,转念去想别的事情。
正值四月。俗话说,春天是动物□□的季节,学校响应号召,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让各班组织开展预防艾滋病的主题班会,“崔书记”正好义不容辞承担了组织和宣讲工作。
向安被以到勤与期末总评挂钩威胁,兴致怏怏赶到班会上,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小刘和谢文俊坐在前桌,两人各自玩手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向安看着他们怅然地想,这样才是正常的同学朋友关系吧?可以亲近,但始终保持在一个度上,不会做出什么奇怪举动。
正这么想着,一个偏头,恰巧看到顾筱然在里方靠门的角落坐下,好死不死和他位置相对,顾筱然抬眼,也看到他。来不及深想,她又转过头去,没什么表情。
他垂下头去,这时候台上书记清了清嗓子,照着网页上内容面不红耳不赤地念起来。
“当今社会,艾滋病已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大学生是特殊群体……感染风险……防艾意识……”
一句一句被书记一板一眼地念出来,向安觉得好笑,每回开主题班会基本都是这些套词,把艾滋病换成传销,火灾,禽流感,开场白都是一样一样的,书记每回念也不嫌麻烦。
还在心底下腹诽,就听书记有些尴尬地咳了咳,继续:“……同性恋是一种心理疾病,据调查,男性同性恋患者感染艾滋病的风险,是普通人群的19倍,世界卫生组织警告……”
耳朵一竖,向安听得心里打鼓,脑海中满是那个硕大的数字——19。亲娘诶,19倍啊!
他忽然想起和曲离分开的那个晚上,明亮的琉璃灯下,那个人暗沉得就像个影子,抬起头来痛苦地望着自己说,你觉得我有病吗?
你觉得我有病吗?
怎么会……
正烦躁地想着,突然冒出个拔高的人声:“既然这是一次班会,大家有表达各自观点的自由,我想就刚才崔同学的两个观点提出异议。”
接着一个人影站起来,朗声继续道,
“第一,艾滋病的感染途径只有三种,血液、母婴和性,在性行为方面,只要做好了保护措施,这种风险也是可以规避的,事实上,目前越来越多的同志已经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并采取措施防治,19倍这样的数字,未免太过耸人听闻……”
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不过等等……这声音怎么听着耳熟?
猛抬起头,向安不禁目瞪狗呆。
说出这番高论的竟然是谢文俊?!
他分神斜眼看前桌侧旁的小刘,同样也是抬头仰望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手机屏幕里花花绿绿的游戏人物混乱地自己打了会儿,就倒地再没起来。
台上崔书记嘴几张几合,表情甚是无辜——拜托,这又不是他写出来的,他只是响应号召随便从网上找了个相关文档下载啊!
而谢文俊面不红心不跳,接着说下去,“第二,早在1990年,世界卫生组织已经正式将同性恋从疾病名册中去除,认为同性恋是人类性倾向的一种正常类别,2001年,‘中华精神科学会’将同性恋从精神疾病分类中去除,同性恋在中国大陆实现了‘非病化’。关于同性恋是一种心理疾病的说法,也是不正确的。”
说完,腰杆挺得笔直站在原地,直视书记。
书记被他盯得手一抖,讪讪想说,咱们大家只是随便走走形式,不要太计较,不要太计较啊喂!却听不知哪个男生响声插上一句:“谁说没在册就不是病了?专家说的话是真理吗?专家还说曹操墓里小孩尸体是曹操小时候呢,哈哈……”
又有一个人调侃:“我说谢文俊,你这么懂,不会你自己就是那啥吧?”
顿时哄笑声四起。
“对对!谢文俊,你长得就一副同性恋的样儿!哈哈……”
谢文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僵直半天想要辩解却找不到空插话,向安看着都替他着急,脑子飞快地想该替他说些什么,刚刚开口,就听见顾筱然的声音。
“同性恋又怎样,异性恋又怎样?是病又怎样,不是病又怎样?别人愿意怎么活,关你屁事。”
声音清清凉凉地,滴水打石,霎时间鸦雀无声。
向安远远看过去,顾筱然穿着青色单衣皱叶长裙,眼角微挑,目光似有意若无意地,向安总觉得是在看他。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挠出来,抓得心里发麻。
晚上回寝室躺在床上,向安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侧过来是顾筱然凉飕飕的目光,蜷回去是谢文俊挺得笔直的背,脚伸直了,又想起曲离跟他睡一床的时候,老爱把腿搭他身上。
“向安。你到底在怕个什么呢?”
他躺平了,莫名其妙这样问自己。
到底怕个什么呢?
小刘被他翻得恼火,从阳台洗漱口探个脑袋出来:“我去,向安!现在九点,你睡得着才是有鬼了!”
话音还没落,向安突然翻身从床上下来,吓了小刘一大跳。只见他麻利地套上衣服,迅速开门往外,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花到一分钟。小刘悻悻地灌了一嘴漱口水,在心里腹诽,宿舍人今天都是怎么了,集体没吃药怎么的?
他不知道,向安此时心里只想着,对啊,不要再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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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河宁
楼梯口静悄悄的,感应灯亮了一会儿又暗下去。向安坐在第三级阶上,感觉屁股底下越坐越凉,心里五味杂陈。
他刚刚敲曲离家门敲了快二十分钟,电话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个,都没人应。心头有些发慌,他甚至想,曲离不会就这么走了吧?断掉跟他的关系,删掉联系方式,硬生生直接从他世界里消失,这辈子也见不着了?
怎么会这样?
他不想这样的啊。
他还有话要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说了,这就来不及了?
向安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十点半。再不回去宿舍楼该关门了。
他推了推眼镜,吸吸鼻子,一抬头听见一阵上楼脚步,声音没一会儿停在同层,一个暗影掏出钥匙,毫无察觉地喝亮灯。
视线一瞬间明亮起来,曲离拿着钥匙站在门口,穿了修身的学生西装,头发上一头发胶,还粘着些许没有拍掉的闪亮彩屑,怎么看怎么干练帅气。
向安感觉自己心猛的一下跳得很快,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什么,手足无措站起身。
曲离也看到他,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但面上还是不露声色。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曲离先笑笑,开口说:“最近怎么样,你过得还不错吧?”
“我……我来是……”
向安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曲离看了他一眼,低头打开门:“要不进去说吧?”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向安在门开那一刹忽然拽过曲离,扒着他肩膀就冲他嘴亲了上去,跟壮士英勇就义似的。
亲完后退回半步,强着口气憋劲说:“曲离,我喜欢你!”
哗一声。
像世界亮如白昼。
冰雪黑暗都消融,只剩下他们两个站在时间尽头相互对望。
无穷无尽的目光,奔脱的心跳,笨拙的呼吸。
“你说……什么?”
曲离握门把的手松开,无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刚被吻过的嘴唇,“向安,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向安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不自觉后退一步,“我仔细想过,你说得对,你对我的好一直都跟普通的朋友不一样,我明明知道,却老是逃避不敢面对……”
他偷偷攥起拳头,仿佛这样才有勇气说出来,“曲离……我以前从没想过要跟你在一起,但后来想想……如果……如果我们在一起,似乎也挺好的。”
“你……说真的?”
曲离还不敢相信,一把握住向安的肩,“你说真的?”
向安被他扣得生疼,也不得回应,一时脑子断片儿忽然尴尬,就想打退堂鼓:“你不信啊?那,当我没说过好了。”
曲离把他松开,退后半步,神色暗沉。
“喂你真……”向安正想说话,却被曲离猛然拽进房间,门啪嗒一声关合,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直接给压在门上。
曲离眼睛里暗色翻涌,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向安,我给了你机会走开,你现在回来,我不会再放手了!”
“我……”
话还没出口,就被曲离一个热吻封在喉咙里。
耳边有个魔性的声音极具诱惑响起:“向安,你不会接吻吧?我教你啊。”
嘿嘿,我教你啊……
上高中时大家住寝室,一群半大小伙不思进取夜里无聊胡侃,几个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孩围着被子坐在漆黑里,一脸兴奋眼放精光,听唯一谈过恋爱的哥们儿吹跟女生接吻的经历。
“其实没啥,就跟亲自己大拇指差不多,喏,这样……”
那哥们儿边说还边亲自比划教学。
向安也好奇,躲在被子里偷偷试验过一把,用嘴贴在大拇指上,转过来覆过去,抿了两下,一阵恶寒……
很显然,曲离在这方面的心得比那哥们儿高明得多。
【此处省略XX字】
然后,向安整个人都僵直了。
他猛地把曲离推开,慌乱说:“太快了,曲离,我还没准备好,太快了……”
曲离邪邪一笑:“别怕,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你要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不不不,我们过两天再说吧,我暂时还……”向安手忙脚乱地理好自己衣服,“那个,我明天还有早课,你……你早点休息,过两天我们再……那个,见面……”
说着回身去拉门把。
“好啦,我逗你的。”曲离拉住他的手,嘻嘻笑,“你们宿舍这会儿都关门了,今晚别回去,住这儿吧?”
“可……”向安还有丝犹豫。
曲离把他带回自己怀里,温柔说:“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话是这么说,保票谁不会打?可真正兑现起来,就有点儿困难。
世上君子如柳下惠坐怀不乱的,那些英雄事迹早就传遍了犄角旮旯,曲离听过也见过,可他一直认为,一个男人,一个下半身支配行为的男人,一个下半身支配行为还发育健全无病虫灾害的男人,如果能做到不乱,一定是因为坐怀那个不是自己喜欢的人。
试想如果有一天,喜欢了好多年的人终于躺在自己身边,看着他眼睛轻轻闭上,只要稍稍伸手就能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