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恪不说话,浑身上下散发着不近人情的冷意,偏偏於夜弦专门不看他的脸色,逮着机会就要闹腾。
“宣处长工作时就算了,私底下还这么冷漠哦。”於夜弦伸手,在宣恪的眼前晃了晃,“还是说你就不理我一个人啊?”
宣恪啪地一声打掉了於夜弦乱晃的手,没用多大力气,於夜弦的手背上却留下了一道红印。
“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这么容易生气呢。”於夜弦揉揉手,自顾自道,“生气了也不说,就一个人这么不说话,给旁人吓得哟,我说的对不对啊弟弟。”
宣恪回头了:“不对。”
这次倒是有了点反应,於夜弦再接再厉,继续坐在床上,用手撑着床面,轻轻在宣恪的腿上踢了一脚:“看来我是说对了,弟弟啊,也就我不计前嫌,他们都离你远远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作天作地作空气的能力,只有你有了,圆圆。”樱桃混在洒进窗口的阳光里,凉飕飕道,“悠着点,一会儿宣恪揍你啊。”
“你闭嘴。”於夜弦没忍住,看了眼窗户。
宣恪:“?”
於夜弦:“……”他忘了宣恪听不见樱桃的声音。
这样一来,房间里的温度好像更低了,於夜弦不高兴了,索性往床中央挪了挪,似乎在捣乱这件事上找到了乐趣。
踢一脚。
宣恪:“於夜弦。”
再踢。
宣恪:“别乱动。”
又踢一脚。
宣恪:“你安分点。”
有意思。
踢一下,一句话。
於夜弦越来越觉得,这人身上可能有什么机关,要有人戳一戳才能有反应,像是那种上发条的玩具,需要有人转动发条才能给出相应的反应。
一点也不记仇的於夜弦,忘记了之前被宣恪一脚踢进监狱的事情,也忘记了曾经被宣恪拎着领子威胁,专心干扰宣恪,试图能让宣恪多说几句。
永不言弃的於夜弦又来了一脚。
宣恪终于回头:“於、夜、弦。”
於夜弦抬头:“啊?”
这句说过了啊,宣恪没词了吗。
那再从头来一次?
於夜弦又抬脚,但这次失败了。
宣恪不是没词了,宣恪是彻底被点着了,他放下文件,一把扣住於夜弦作乱的脚踝,按在床上。
“停!”於夜弦大喊,“你又要掐我腿是不是,你想清楚,你上次掐的还青着呢!”
“行。”宣恪收回了手指,从口袋里拿出一卷细绳,猛地按住於夜弦,把他的双脚绑在了一起,彻底平息了於夜弦的捣乱。
於夜弦很不屑:“你觉得我自己解不开吗?”
於夜弦用双脚一起把床砸得咚咚响。
“你说的对。”宣恪用细绳把於夜弦的双手也给绑好了,还贴心地给他系了个蝴蝶结。
於夜弦:“……”
於夜弦:“我就不该提醒你是不是?”
宣恪:“是。”
由于受伤的缘故,他的身体有些僵硬,行动不向平日里那般灵敏,唇角却轻轻提了一下。
於夜弦像是抓住了什么一般,一个翻身跪倒在床上,用肩膀顶了顶宣恪,凑上前问:“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宣恪收起了眼里的笑意,把脸板了回去:“没有。”
“再笑一个?”於夜弦期待。
宣恪摇了摇手里剩下的绳子,於夜弦立刻闭嘴了。
“不坦诚啊,弟弟。”过了一会儿,於夜弦又叹气,“是不是在冉羽面前,你也是这个样子?”
宣恪又不理人了。
“你的伤,是那个时候的缘故吧。”於夜弦突然问。
那时在桥边,宣恪带着他从被炸飞的马车上跃下,比他先落地,地面上的碎石,刺进了他的后背处,加上后来,炸弹在半空中爆炸,给他挡的,还是宣恪。
於夜弦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是来休假的,人家宣恪是真来养伤的,他这么闹腾,是不太对。
于是於夜弦诚恳地冲宣恪道:“你把我放开吧,我保证不打扰你了。”
他等了半晌,没等到宣恪的动作。
宣恪又开始看文件了,似乎对现在的状态非常满意。
“你给我放开。”於夜弦凶道,“你信不信,我摇个铃铛,等下就有一百个护士姐姐来谴责你。”
他说完,被绑着的双手伸到了床边,扯了扯铃铛绳。
“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宣恪看着他折腾,忽然开口道。
“不能。”於夜弦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又换了一副友好的语气,商量道,“我手疼,特别疼,快磨破了,你给我解开。”
宣恪的目光扫过来,看了看他包得像熊掌的爪子,似乎在评估这话的真实程度。
“我等下保证离你远远的。”於夜弦发誓,“保证不再惹事,真的。”
宣恪再次放下文件。
於夜弦见他有所反应,又来了新的灵感。
“处长,我手疼,要不你给我吹一吹?”树要皮,但於夜弦不一定要脸。
宣恪终于愣在了原地,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於夜弦抓住机遇,一头撞上了床边的呼叫铃。
就是没控制好力度,撞完铃铛之后没收住,一头磕在了墙上,磕得他龇牙咧嘴。
摇铃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医院的护士,刚才的护士小姑娘抱着被褥走了进来,就看到了这么一幕,原地惊呆。
在她的想象中,两名相貌都很好看的丹夏年轻重臣,此时应该在病房里,温声细语地聊些与现状、战争相关的复杂内容。
她是没想到这两人短短的几分钟里能差点打起来,一个还被另一个绑起来了。
上流社会好复杂。
她这才想起来医院里的长辈们说过,丹夏军服上暗纹颜色不一致的人,一定不要分到一间病房。
这两位,好像就是这样。
她好像无意之中,犯了个错误。
听说这两位刚刚死里逃生,这种时候没感慨岁月静好就算了,竟然还能打起来,果然年纪轻轻能混到这个地步的都不是一般人。
“姐姐,他欺负我。”於夜弦先告状,“你看我额头都被磕红了。”
“要不我给你们调整一下房间?”小姑娘脸上的笑绷不住了。
“换吧。”於夜弦主动示好,举双手赞成, “我走,现在就能走。”
万万没想到宣恪竟然打断了他的话:“没事,就这样吧。”
“不行,必须换。”於夜弦据理力争,“姐姐,你都看到了,他欺负我,实锤都有了啊。”
“不换。”宣恪说。
“你诚心气我是不是?”於夜弦故意挑衅,他就是招惹宣恪,惹着好玩,也没指望宣恪会回应自己。
“是。”宣恪破天荒地对他没营养的话有了回应。
那样子就像是在说,我诚心气你,你又能怎么办。
於夜弦不能怎么办,他也就嘴上能偶尔占几句便宜给自己找找乐子,别的都不太斗得过宣恪。
最后,由于宣恪的职位比於夜弦高出一档,小姑娘决定听从情报处处长的意见,不予调换房间,她把需要服用的药物在两人床边放好,关上门离开了。
宣恪把窗户关了一半,路过於夜弦的床边,看到了那幅被他随手扔在一边的画。
“画的什么?”宣恪问。
“什么?”於夜弦试图解开绳结未果,转头去看宣恪手里的画,“随手画的,小美人鱼,童话里的那个,小时候有人给你念过这故事吗。”
於夜弦虽然在宣恪的面前大部分时候都没个正经的样子,但这幅画画得是真好,纸上有阳光和海浪,还有嶙峋的礁石,就是没有他说的小美人鱼。
宣恪:“鱼呢?”
於夜弦笑了一声:“没了,变成泡沫了。”
刚才宁绯来之前,樱桃非要听故事,他就在纸上随手画了几笔。
宣恪手里的动作一滞,想到了那个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
“买下你多少钱啊?”於夜弦突然问。
宣恪没听懂:“你在胡说什么?”
於夜弦冲他抬了抬下巴:“像你这样忠心的,多少钱能买啊。”
他怎么没遇到一个呢,能端茶送水,能嘘寒问暖,关键时刻能救命,搞不好还能暖床。
暖床,嘿嘿嘿。
於夜弦的视线把宣恪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有点遗憾。
“你在看什么?”宣恪感受到他毫不保留的目光,忍不住问了一句。
“看你。”於夜弦正在走神,得意忘形,说话根本不过脑子,“阿福好看,想要一个,放在家里,有事你干,没事干你。”
宣恪:“……”
於夜弦:“……”
糟,闯祸了。
第17章
於夜弦觉得,他今晚大概就要这么睡了,宣恪不会放他自由了。
不仅如此,於夜弦还感觉自己要挨揍了。
“你说的那个字,是什么意思?”宣恪的唇形很好看,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於夜弦一直在盯着他看。
“额……”於夜弦开始支支吾吾,於夜弦开始目光躲闪,於夜弦开始手心出汗。
“说。”宣恪丝毫不让。
“你不懂,还要我解释?”於夜弦试图挣扎。
宣恪面无表情:“不懂。”
於夜弦艰难道:“真不懂?”
宣恪不说话了,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和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於夜弦豁出去了:“那我说了,你不要后悔。”
宣恪:“嗯。”
於夜弦不要脸了,他放弃面子了:“就是疼爱的意思,疼爱,你懂吗,你想听细节吗,就是我先把你、把你……”
於夜弦说不下去了,也不敢说了。
他要命。
於夜弦主动道歉:“对不住,我伤得太重了,我现在说话不过脑子,说什么都不奇怪,你都是当处长的人了,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不行,解释是苍白的,道歉是无力的,他前科太多,已经洗不白了。
人家宣恪的脸色一点都没变好看,甚至是有了要爆发的趋势,那神情,那脸色,分明就是在说不好。
樱桃已经开始幸灾乐祸地唱战歌了。
於夜弦脖子一梗,大义凛然:“算了,不道歉了,我只是跟你开了句正常同事之间的玩笑,别这么小气啊宣处长。”
玩笑个屁,这尺度,於夜弦自己都怕。
“玩笑吗?”宣恪一点点靠近,把他的手按到了床头边,单膝****,令一腿跨过於夜弦的身体制住他,整个人稍稍用力,压向於夜弦。
“你干嘛?”於夜弦突然紧张。
宣恪的睫毛很长,从於夜弦这个角度能看见他睫毛掩映下淡漠的眼睛,宣恪半压着他,一边学着他的口吻道:“在和你开玩笑啊。”
於夜弦:“……”嚯,这小孩长进了,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你这个玩笑开得不行,小孩子打打闹闹。”於夜弦忽然笑了,“弟弟,知道成年人的玩笑应该怎么开吗?”
宣恪没想到他被人压制到了这个地步还能皮,明显迟疑了一下。
又一次得意忘形的於夜弦微微抬起胯,在宣恪的腰上不轻不重地蹭了两下。
他不造作还好,他这么两下一来,两个人都愣了。
於夜弦原本只是觉得好玩,想用“成年人的玩笑”吓退和自己有代沟的宣恪同学,却没想到——
可能是医院的床太舒服,暂时的安逸太迷人,他把自己给蹭出反应了。
完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终于给玩出事儿了。
身体太不争气了,於夜弦几乎被自己吓了个半死,他动也不敢动,生怕宣恪看出了什么动静。
“老司机带带我,我要去……”流浪歌手樱桃子在两人的头顶蹦迪,捏着嗓子在唱一首听起来很诡异的歌,调子很陌生,一听就不是这个星球的。
於夜弦想申请换歌,但他现在是动也不敢动。
宣恪也像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同事间玩笑,沉着脸,半压在他的身上一动不动,这下连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僵持了许久。终于,宣恪挪开身体,从床上下去,向病房里的洗手间走去。
“呜呜呜。”於夜弦跟樱桃哭诉,“我也想去洗手间。”
完了,玩脱了,看宣恪那个走开的速度,明显是很厌恶他了。
宣恪回来以后,於夜弦已经消停了,有点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说话。
“我和他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宣恪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静。
於夜弦还没回过神:“什么?”
问完这句,他倒是想起这一通胡闹之前他问的问题,他问多少钱能买到宣恪这样的。
他以为宣恪这两天都不会再理他了,没想到这会儿宣恪还认真给他做了解释。
宣恪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道:“冉羽救过我的命。”
“报恩?”於夜弦问。
宣恪是为了报恩,所以才留在冉羽的身边吗。
宣恪点了点头。
“知恩图报,挺好挺好。”於夜弦是想给宣恪鼓掌的,但他的手还被细绳绑着,只好继续道,“我也救过一个人,在下面世界救的,不过人家是白眼狼,救了就丢了,再也没找过我,不然我也是有人照顾的,再往后,我又捡了卓璃。”
风撩起了房间的窗帘,把床头柜上的画纸飘落在地上,宣恪弯腰捡起来,恰好看见那副画上的画着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