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蓝色长裙的大美人,站在船头向他们的方向深深鞠躬后,拖着手里的麻袋走远了,飞艇扬起羽翼,冲向蔚蓝的天空,牧南的星夜雪杉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卓璃重新降落在丹夏倒塌了一半的岛屿上,仰头冲天空中的於夜弦挥手。
“要和我一起走吗?”於夜弦用手语问卓璃。
“不走了。”卓璃比划,“小兔崽子欠揍,我留下来揍他。”
冉羽艰难解读着卓璃的手语:“你要打谁?野丫头,你要打谁,谁欺负你了,我可以帮你。”
“别插嘴。”卓璃低头,轻轻在冉羽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看见没,这就叫女大不中留。”於夜弦有点失落,“小朋友把我闺女儿骗走了,丹夏还只剩荒地了,只是要我们家卓璃过苦日子啊。”
宣恪看着丹夏的破岛,若有所思。
“你不走吗?”冉羽问卓璃,“你和於夜弦回去吧,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飞艇却已经张开了金属羽翼,狂风吹动了卓璃的裙摆,小姑娘抬起手,冲天空中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你不走?”冉羽有点不知所措,“你留在这里做什么,丹夏,只剩一片废墟了。”
周围已经不再有枪声了,哭声也渐渐地淡去,卓璃解下背上的狙击枪,双手捧着,递给冉羽。
“给我的?”冉羽问。
他有点不太明白,卓璃怎么突然要把自己心爱的狙击枪送人。
他还是接过了卓璃手上的那把枪,很重,也不知道小姑娘单薄的身体,是如何背着它四处闯荡。
卓璃冲他笑了笑,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单膝跪地,抓着冉羽轮椅的扶手,在狙击枪的枪口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冉羽能感受到这其中的庄严,却暂时读不懂这其中的意思。
“那是雪靳的礼仪。”冉羽身后的卫兵突然开口解释,“单膝跪地,是忠心不二,亲吻枪口,是此生不渝。”
小姑娘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天空的蓝色。
*
去往塔北的飞艇上,宣恪赶走了前来围观的各队卫兵和一直唠叨个没完的第十六任总督,把於夜弦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反手落下了门锁。
“亲吻枪口,是什么意思?”宣恪问。
“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於夜弦有点意外。
“那天没来得及问。”宣恪如是说。
“不告诉你。”於夜弦退到了墙边,“你猜。”
“不说吗?”宣恪威胁。
“不说。”於夜弦这次很坚定,“我给你一生的时间,去猜它的意思,好吗?”
宣恪浅色眼瞳中,有明灭的微光,他点点头,似是已经了然于心。
一生还很漫长,那就用一生的时间,去践行其中的含义。
“还有多久到塔北?”於夜弦往舱房里舒适的大床上一躺,“感觉好久都没睡过安稳觉了。”
从那个黄昏,丹夏的战火点燃开始,他和宣恪,好像都在奔波,或喜或悲,于生死中走了一遭,无数次想过能找到机会安稳地睡上一觉,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那么真实了。
简言之,他睡不着了。
“还有一天的时间。”宣恪说,“天黑了,塔北就到了。”
“感觉像在做梦。”於夜弦在舒适的大床上滚来滚去,“当初就觉得你是个臭弟弟,想逗着玩,现在……”
反倒是被臭弟弟拐回家了。
“时间穿梭的后遗症,问题不大。”樱桃在一旁说。
“现在还觉像是做梦吗?”宣恪一把按住了正在滚来滚去的於夜弦,把身体的重量一点点压在对方的身上,注意着於夜弦的反应。
於夜弦的还没玩够,胆子也肥了,伸手一把捏住了宣恪的嘴,把宣弟弟捏成了鸭子嘴,觉得好玩,顿时笑弯了眼睛,又捏了两下。
塔北的总督:“……”
於夜弦不再隐藏的瞳色,是天空的那种蔚蓝,宣恪这样低头看的时候,能看见他纤长睫毛掩映下的那汪蓝色,清澈得像雨后的天空。
宣恪曾经说过,於夜弦总是没心没肺的,但现在他终于发现,除却时间往复中注定的必然,他就是喜欢於夜弦这种没心没肺的模样。
那是一种大喜大悲过后,沉淀下来的淡然。
宣恪反手抓住於夜弦捣乱的手,给他按到了头顶的位置,夺回了自己说话的权利。
“圆圆。”他说。
於夜弦:“哼。”
“在我面前,你可以哭。”
於夜弦有些错愕:“怎么了,宣弟弟,突然说起了这个。”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隐藏你的悲喜,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宣恪很认真地在说。
十五岁的於夜弦,在这条时间线上听了他那一句哄人的“不哭”,就真的故作坚强了很多年。
於夜弦放软了自己的身体,不再去抵抗宣恪的压制,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说实话,阿福,我现在挺想哭。”
没有原因,没有征兆,也与悲喜无关。
“我知道。”宣恪抱住了他。
樱桃:“感人啊。”
“感人是挺感人的。”於夜弦在宣恪的肩膀上蹭了蹭睫毛上的小水珠,听到了樱桃的声音,有点意见,“但是宣弟弟,你能不能不要在安慰我的时候,想点有的没的。”
“我没有。”宣恪矢口否认。
“你有。”於夜弦说,“你顶到我了。”
宣恪:“……”
樱桃:“……”
樱桃顺着窗户的缝隙飘走了,去找甲板上的第十六任总督玩。
“流离者。”第十六任总督,宣映,抬手接住了落下的樱桃,“又见面了。”
樱桃苟在宣映的手心里,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我们走吧,世界是他们的了。”
舱房里的大床上,两个幼稚鬼开始纠结起了顶没顶到的问题。
宣恪:“我没有。”
於夜弦:“你有。”
宣恪:“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於夜弦往后移了一步,“宣骗子。”
宣恪:“那行,有。”
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於夜弦确实不能怎么样。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之前答应宣恪的事情,还没有兑现。
“那你来吧。”於夜弦躺平不挣扎了,“之前答应过你的,反正现在我是你的了,你随便吧。”
“真的?”宣恪问。
“一字不假。”於夜弦信誓旦旦。
宣恪伸手,作势要去解於夜弦领口的扣子。
“等等。”於夜弦警惕道,“糖扔了吗?”
宣恪:“……”
“算了。”宣恪松开了於夜弦。
“你对那几颗水果糖是有多执著啊?”於夜弦气愤道,“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你笑了?”於夜弦挣脱开双手,扯着宣恪的脸,“再笑一个。”
“於圆圆。”宣恪被他扯着脸,声音有点含糊不清,“这是你自找的。”
宣恪的性子比较古板,在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中,婚前搞暧昧可以,但是搞别的绝对不行,他是打算把於夜弦带回去,把该走的流程走完,再对人这样那样的。
宣恪原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他终于认识到,在於夜弦的面前,所有的规矩和教条,都是用来打破的。
於夜弦原本是可以一觉睡醒就见到塔北的,但是由于他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不小心把宣恪给惹毛了,所以他是被睡了之后才到了塔北的。
宣恪从口袋里翻出了水果糖,当着於夜弦的面,把这些让他惊心动魄的糖果一个个放在了房间另一头的柜子上。
“我困了。”於夜弦反悔了,占了大半个床,把被子卷成了一团,“你自己解决吧,我不干了。”
“抗议无效。”宣恪一把将於夜弦从床上拎了起来,扔到了团成一团的被子上。
……
黄昏时分,飞艇缓缓停在了塔北的码头,岛上四处飘扬着带有白鹰的旗帜,宣恪抱着怀里的人,登上了塔北的码头。
“圆圆,到家了。”宣恪说,“你要看看吗?”
於夜弦被他摇醒了,骂了一串宣恪没听懂的雪靳方言。
“不看了。”他换成了通用语,又抱怨了一句,“难受。”
哪里都不舒服。
腿软就算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场景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还有宣恪逼他说出口的话……
嗯,於夜弦决定装会儿晕。
宣弟弟也就比他小个三岁,体质上的差异,为什么会这么大。
於夜弦决定以后没事不招惹宣恪,能溜多远溜多远。
反正,他在流离者给他的未来里,早就已经见过宣恪给他的家了。
丹夏的废墟里,卓璃推着个轮椅,扛着个小麻袋,和冉羽一起在内城的废墟里捡还有用的东西。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捡垃圾!”冉羽抗议,“我们可以重建丹夏的,我们还没穷到这个地步。”
卓璃把装得满满的一麻袋东西放在了冉羽的轮椅上,拆开了一个新袋子,把冉羽的轮椅当运输工具。
被迫和各种破烂同行的冉羽气到变形,敢怒不敢言,只能跟在小姑娘的身后,勤俭持家。
牧南B区的都城里,边澜拖着宁绯,走过大街小巷,在将军宅邸门前停下了脚步。
“我不结婚。”宁绯开始跺脚,院子里的卫兵拉着他,不让他离开,“战争结束了,我们的夫妻关系到头了。”
“晚了。”换回一身少爷装束的边澜,逆光向他走来,“绯绯,你的名字,在牧南的记录里,和我的连在一起了。”
“不能离吗?”宁绯试探着问。
“能。”边澜坏笑,“但是那份结婚协议上,组织抵押了你的全部财产,按照牧南的规矩,要是你提出离婚,你的钱就都是我的了。”
宁绯傻眼了。
“那……不离了吧。”宁绯犹豫了。
“你爱钱还是爱我。”将军家的小少爷把他的合法伴侣怼到了墙角。
“爱钱。”宁绯实话实说,“但你也还行,就还行吧,我没有夸你,你不可以骄傲。”
“知道了。”边澜笑着说。
於夜弦是被风给吹醒的,他发现自己还在塔北的码头边,他的头靠在宣恪的肩膀上,宣恪揽着他,像是在等他醒来。
於夜弦:“???”
於夜弦:“你连床都不给我睡了?你昨天是没爽到还是没爽够,我初来乍到,你就给我这个待遇?”
宣恪忍笑:“圆圆,我想让你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我在樱桃那里,看见过了啊。”於夜弦回头的时候,被眼前所见震撼。
塔北全岛钟声齐鸣,火种冲上天空,绚烂的焰火炸开,在夜空中绚丽而夺目。
“那次我们蹭了别人的烟花。”宣恪说,“这次看我们自己的。”
於夜弦在未来的景致里,没见过这漫天的焰火。他摇摇头,把先前所见的未来都抛在了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那我把欠你的都给你。”於夜弦说,“宣恪。”
宣恪:“嗯。”
於夜弦靠在宣恪的身边,凑过去,在宣恪的耳边,说出了那早在心中默念过无数次的三个字。
恰逢岛屿的中心,一座高塔上升起了火种,炸出了漫天的火树银花。
“你听见了吗?”於夜弦有点急切。
“听见了。”
“那就行。”於夜弦放心了,嘴角扬起。
塔北岛屿的中心,那座高塔高高耸起,像是要直通天际。
“人类,要往天上走吗?”
宣恪点头:“我们会离开这里,人类不会永远呆在这颗已经破败不堪的星球上。”
“那我就和你一起,去看天外的世界。”於夜弦想戳戳宣恪的手心,手却直接被先一步抓了过去,“一言为定。”
总有一日,这里的一切都会变成过去,尘埃连云间海都掩盖,人类走向更远的地方——
六千年以后,世界上不再有你我,但会有人记住你我的名字。
因为,我在那片光里,看见了啊。
——正文完——
第66章 番外一
於夜弦觉得自己的人生分为三个部分,十五岁以前是娇生惯养,十五岁以后是奔波劳碌,再往后,二十四岁后再次变回了娇生惯养。
同样是娇生惯养,早期宠他的是父母,现在的却是宣恪。
自打回了塔北之后,宣阿福几乎要把他当金丝雀养,像是要补全他这九年的空缺,要什么给什么,不想要的,也必须给。
宣恪平日里话不多,但若是决定要对人好,是丝毫都不会犹豫的那种。
於夜弦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就要不思进取了。
而且塔北人民过于热情好客,特别宝贝他这个宣恪用了九年从外地捞回来的家属,基本上是给了团宠待遇,隔三差五地给他送吃的,生怕喂不胖他。
於夜弦臭美惯了,绝不允许自己吃胖。
所以於夜弦决定振作起来,在塔北找了个院子,拿了把小铲子,尝试着种自己从九年前薅回来的飞燕草。
夏季还没有过去,这座岛上的阳光和雨水都很充足。
宣恪不在,於夜弦乐得清闲,坐在台阶上铲草皮,顺便拎了个小水壶给种子浇水。
当初留下的遗憾会在未来开出紫色的花朵。
第十六任总督那天还没上岛就跑路了,顺便拐走了老实孩子宣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