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接近尾声,欧阳芳华兀自端着一杯酒走向周明非,嘉尔看着周明非面上仍然笑着,却微微皱了眉。
欧阳芳华借醉说道,“听说你会弹琴,今晚我想唱歌,你帮我伴奏好不好?”
周明非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却也只能应了,说道,“我弹琴只能勉强自娱自乐,芳华姐不嫌弃就好。”
说罢管家拿来一把吉他,欧阳芳华已经拉过一把高脚凳坐下,缓缓开口,却是粤语。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这么繁嚣城中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
她唱得投入,一把有阅历的嗓子浅吟低唱,却是不俗,嘉尔没想到她唱歌可以如此动听,看向周明非,拨动吉他伴奏,眼神有一丝欣赏。
欧阳芳华留他们在山中住一晚,周明非却坚持要赶回上海,对方倒也不强求,彼此都明白,自此已是合作关系,来日打交道的时候只会更多,双方都松弛一点会更好。
待告别回程,嘉尔一路沉默不语,周明非将他的头扳过来问,“怎么回事?”
嘉尔回眸一笑,“那位姐姐对你动心了。”
周明非莞尔,“不是每个动心我都要去回应。”
“但她是给了你2000W的姐姐,你不可能什么都不回应。”
周明非似有深意的看他一眼,认真说道,“你说的对,不如我去以身相许。”
“你……”嘉尔被气笑了。
“好啦,都没发生的事别瞎紧张。”周明非揽过他,在唇上轻轻一吻,让他安心。
嘉尔靠在他怀里,犹不甘心的哼了一声。
讨海人
算算时间,还有不到四个月即是时装周,也就是M & A明年春夏新款发布会,嘉尔问周明非对于新一季设计有什么想法,周明非坦坦荡荡,“没有。”
嘉尔被噎了一下,心想大设计师也有不灵光的时候?
周明非却说,“灵感往往来自最松弛的时候,这段时间一直忙着确定投资款,没想法是正常的,”顿了顿他说,“我想回老家一趟,你跟我一起?”
嘉尔脱口而出,“真的?”
周明非:“……回个家放松下而已……”
嘉尔:“好!”跟着飞快的补充,“我要吃你说的那个最好吃的青蟹,要跟渔船出海,要吃刚从海里捞出来干炒出来的海鲜!”
周明非:“这个季节哪有青蟹……”
嘉尔扑上来环住周明非的脖子,“不管不管”的嚷嚷着,一张粉扑扑的脸,高兴得摇头摆尾。
嘉尔突然想到,这也就是会见到周明非的妈妈了,那个传说中做衣服比周明非还要夸张的裁缝妈妈,这就是,要见家长了?
想到此,脸刷的一下通红,周明非不明所以,追问怎么了,嘉尔只摇头闷笑怎么都不肯说。
周明非说了一个疯狂的提议,他们骑那辆monster回去,嘉尔瞬间同意,脑中无数电影大片闪过,逍遥骑士why we ride等等,想象驰骋在山间在海岸,所有的烦闷都会消失不见,这提议,简直提到了心里。
其实距离并不近,上海到临海刚刚好520公里,他们早上6点便开始出发,那部纪录片《我们为何去骑车》里说的对,“因为自由,阳光洒在脸上,轰鸣就围绕在身边。”飞驰之下好似现实中所有的一切都渐渐远去,身前有自由,身后有爱人。
两个人交替骑到临海,已经夜幕降临,嘉尔心中一阵紧张,马上就到周明非的家了。
嘉尔见过一张周明非妈妈的照片,一个看起来约50多岁的女人,瘦瘦的,戴一条碎花的三角头巾,在下巴上打了个蝴蝶结,穿一条黑色无袖长裙,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眼睛定定的看着镜头,没有笑,没有任何表情,周围是乱成一地的衣服,背后还有挂着的各种布料,各种半成品的衣服……
总之这张照片令人过目不忘,非常酷的照片,非常酷的女人。
这的确是一个女裁缝,但又不是人们常规想象中的“裁缝”,嘉尔很期待见到她,又颇有忐忑。
周明非骑车进了一个还不错的小区,说道,“以前老家是在古城里,后来古城改造,我又自己加了点钱,给她在这里买了套房子,可以住的舒服点。”
电梯上6楼,左拐进走道,敲门,里面响起一个欢快的声音,“来了!”
嘉尔看到一个个子不高,满头卷发,满面笑容的阿姨开了了门,周明非弯腰紧紧抱住她,过了会她的眼睛望向嘉尔,眼神明亮又温柔,周明非松开手,简洁说道,“茹姐,这是嘉尔。”
嘉尔一惊,茹姐??
周明非妈妈却是哈哈一笑,说道,“他就是喜欢调侃我,他爸爸还在世的时候,叫我们都是喊辉哥,茹姐,听起来就像黑社会大哥一样。”
正赶上晚饭时间,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茹姐亲手做的家常菜,海边人做菜都简单,白灼或清蒸的海鲜,配一点青菜和汤,就是一顿清爽晚餐。
茹姐跟嘉尔说,“到家里来了就随意点,小非知道,我也不怎么会待客。”
嘉尔真心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阿姨,温和爽朗,尤其是眼神,有发自心底对人的真诚和喜爱,嘉尔简直从见到她的瞬间就已经放松下来,茹姐也完全不把自己当长辈,吃饭时跟周明非聊的都是小城里的八卦,嘉尔一路听一路笑,饭都多吃了两碗。
吃完饭,嘉尔要看茹姐自己做的衣服,周明非指着角落的一扇门说,那里面就是茹姐的工作室,一会可别太吃惊。
茹姐很开心有人要看她的“作品”,三步并做两步过去开门,嘉尔的惊呼声脱口而出,里面是一间大约30平的大房间,有两整面的落地玻璃窗,靠近其中一扇窗前有一张长方形的原木大工作台,对面靠墙有一台缝纫机,另外的角落有一只三人沙发,除此之外,从地上到墙面都是布料、衣服、还有各种各样的画,和一些已经装裱好的大幅照片。
周明非说,这里原本是一个露台的玻璃花房,被茹姐改造成了缝纫工作室,除了做衣服,还在里面画画、拍照,茹姐拉着嘉尔看她做的衣服,有些挂在墙上,有些在墙边的衣架上,很多很多件,嘉尔慢慢看过去,大多是裙子,各种各样的裙子,剪裁极其大胆,用色也毫无禁忌,嘉尔好奇道,“阿姨,这都是您自己做着自己穿,还是也有人买?”
茹姐很自豪,“最开始都是做给我自己穿,渐渐很多人喜欢,想找我做,你看到的这些、这些,”茹姐指指墙角的两排衣架,“都是别人找我定做的。”
“哇好厉害!”嘉尔从心底发出赞叹。
周明非笑眯眯的看着他俩,说道,“茹姐现在又解锁了新技能,现在拍照画画比做衣服还要上瘾。”
嘉尔注意到了堆在工作台、墙角的油画,只是没想到这些也是周明非妈妈画的,茹姐对此倒是连连摆手,“那些都是好玩的,当不得真。”
那些画,怎么说呢,用专业的眼光来看固然有诸多不足,但却自有一股鲜活的生命力,画上是临海的古城,街道的铺子,海边的渔妇,还有做衣服的茹姐自己……这是一个人的故土和原本的生活,这就是最好的样子。
摄影作品全都是茹姐自己,周明非说有一年送了妈妈一台相机,结果她学会了自拍,那些照片有黑白有彩色,茹姐在照片里很少笑,有时坐在缝纫机前,有时在藤椅上点着烟,有时抱着大束鲜花……看起来倔强、躁动又生猛。
入夜时分,茹姐习惯了早睡。嘉尔和周明非在客厅喝酒聊天,说道,“你妈妈好特别。”
周明非沉默了下,说道,“她,的确很特别。我从小记事起,她就特别爱美,总是不停的折腾,让自己,让家里更美,但是我父亲对这些都不是很理解,觉得过日子不用费这么大劲,他是个常常要出海的渔民,对他来说能让家人吃饱饭,不缺衣少食就足够了,那些所谓美的追求,精神上的愉悦,他是根本顾及不到的。”
嘉尔默默听着,周明非继续讲道,“他们其实一直都没什么共同语言,我妈除了照顾我,只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一些看似‘无用’的东西上,那些才是她心里的安慰。后来我爸去世,她倒是越活越开,看到她这样我挺开心的。”
“但是近几年她的情绪有些不稳定,有时候莫名低落,我带她看了心理医生,检查结果有轻度抑郁,也许是以前的婚姻生活太过压抑,现在才爆发,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她就是什么都不说,后来我让她尝试去画画,去拍照,只要心里有一丝想做什么事的念头,就去做,别的什么都不要想,所以后来才有了那些画和照片。”
嘉尔心中恻然,他记起看过的一片文章,拿了很多得抑郁症的名人举例,说他们的表情情绪看起来都正常,但目光里都有类似的,说不出来的哀伤,像是对整个人类的慈悲,嘉尔回想了下茹姐的眼神,明亮温和,有一种“我都理解”的温柔,那是否就是抑郁症的表象?他未可知,心中只留下叹息。
周明非却安慰他,“不用太过担心,只是轻度,按时吃药,加上她的天性,没问题的。”
嘉尔点头,他喜欢周明非跟他讲这些,这个轻易不跟人交心的人,现在好似在他面前越来越放松,嘉尔喜欢这种松弛,身边的人是不是如星辰般耀眼并不那么重要,但可以闲话家常,才真的重要。
周明非转移话题,“明天带你出海,当一回真正的渔民。”
“青蟹……”嘉尔刚出口。
“都跟你说了现在哪有青蟹,再说了都是休渔期,我只能找熟人偷偷在近海兜一圈……”周明非没好气的吼道,“个小蠢东西……”
嘉尔:“……”
次日天蒙蒙亮,周明非就骑车带着嘉尔直奔码头,周明非已经联系好船老大,是他父亲曾经的老友,嘉尔是第一次跟渔船出海,整艘船看起来有年头了,从里到外都是海腥气,他们站在船头甲板上,船头飘着一面红旗,看起来像是一艘战舰往前,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豪迈。
周明非说道,“你知道在我们这里,把靠海为生的人叫什么吗?”
“叫什么?”
“讨海人。”周明非望着大海淡淡说道。
“讨海人,”嘉尔重复一遍,“这名字听起来就很辛苦,却又很浪漫。”
周明非白他一眼,“只有你们这些不知生活为何物的年轻人,才会觉得浪漫。”
嘉尔撇撇嘴,拖长声音回到,“是——,叔叔。”
此时还是休渔期,大多常见的海鲜这段期间在市场上都禁售,大海需要休养生息自我哺育,这期间的渔民最为悠闲,周明非想起以往,也只有这段期间能频繁见到父亲。
船老大走过来,周明非叫他一声川叔,川叔说,“时机不巧,我只能带你们到保护区外围兜一圈,小网捞一下看看能有什么。”
周明非连说,“真不好意思,第一次带朋友过来,想着好歹让他见识下,”说着故意瞟一眼嘉尔,“山里来的孩子,没见过捕鱼。”
嘉尔跳脚,“怎么没见过,我们那也有大江大河,只是没出过海捕鱼而已。”
周明非和川叔都哈哈一笑。
的确,禁渔期,又在保护区外围,快速撒了两网,兜上来的东西少的可怜,一尾鱼,一大把贝类,十来只半个手掌大小的螃蟹,嘉尔难掩失望之色。
川叔笑呵呵在舱内打开一只炉子,把过了清水的螃蟹贝壳放进锅子,就这么干炒起来,不一会儿一股焦香味扑面而来,嘉尔大喜,没见过这种做法,闻起来却浓香十足,川叔把一只纸袋,把炒好的螃蟹贝壳倒进去,递到嘉尔手中说,“就当零食吃吃吧,别的地方可没有这个。”
又指指周明非说道,“他小时候可没少吃这个。”
嘉尔捧着袋子,混着海腥味和椒盐味的热气扑出,他跟周明非一人拿一只小螃蟹啃起来,焦脆无肉,却别有趣味,炒熟的贝壳鲜美无比,就这么一路吃吃玩玩的回了岸。
傻笑的十指紧扣
周明非提议,不如再去市场买一些海鲜,然后去看一帮他的老朋友,一起喝酒聊聊天。
于是他们带着一大袋新鲜的鱼虾蟹,弯弯绕绕的骑车进了古城,在老街上又绕了几圈,周明非停在了一个院子门前。
院门口挂着小小的木门牌——九月,周明非直接推门而入,原来院门只是虚掩,院内的屋子深处突然传来尖叫惊呼声,哗啦啦跑过来五六个人,团团将他们围住,为首的一个络腮胡男生一把紧紧抱住周明非,“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谁耍我呢,没想到真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