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嘉尔再发消息过去,“边陲小镇,恍若隔世。”
过了一会没有回音,嘉尔再发,“是不是又喝酒了?”
没有回音,周明非喝酒到微醺之后通常谁都不理,嘉尔已经习惯了,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5点,天还暗黑,小松和青云已经催他们起床,嘉尔睁眼去瞧手机,闪着一条消息,“那可多出几轮人生体验,多好。”
嘉尔略一思索回过去,“你这是醒了还是根本没睡?”
周明非又回过来一个笑脸,过了会又回过来一个夜晚安眠的图标,嘉尔知道,这才是真的要去睡了。
嘉尔起床,小松帮他们化妆和整理服装,简单吃完早餐,战思灼拎着大包摄影器材催促上车,说了一个他们从未听过的地址。
“是哪里”青云问。
“一个有绿洲的村子。”
“绿洲?为什么要去那?”
战思灼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扭头对四人道,“为什么去绿洲你告诉我水仙花不是在绿洲难道在沙漠?”
四人顿感自己智商下线,尴尬一笑,不再多言。
战思灼让江如斯和嘉尔跟他坐一辆车,青云和小松开租来的车,带着三天拍摄的所有服装造型物料一起出发。
战思灼开一辆老掉漆的牧马人,坐垫梆硬,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随时能把人颠上天,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而本来个子高的江如斯和嘉尔却吃尽了苦头,车厢内龇牙咧嘴的叫唤声此起彼伏。
战思灼冷眼嘲道,“一车子老爷们,比我院子的驴还吵。”
碰上这么个地头蛇,嘉尔只能低头苦笑,自我安慰。
来到那个叫双塔的村子,仍是在此地常见的土黄色戈壁滩,四人心有疑问却也不敢出声,战思灼也不做任何解释,开进村子,七万八绕之下,一条开阔大河跃然眼前。
嘉尔低声惊呼,车开到河畔,一从受惊的白色鸟群从河畔密布的芦苇丛中振翅飞起,五人下车,站在河边静静一小会都没说话,眼前蓝色碧波流淌,远处红褐色的山脉沉默无言,山顶皑皑白雪覆盖,投映在水波之下……真道好一个天朗气清。
战思灼开口,“这是疏勒河,古时又称冥水,发源于祁连山脉,是整个戈壁最美的河流,”他瞥一眼嘉尔和江如斯,“传说只有天神才能在这里沐浴。”
嘉尔心中咯噔一下,似乎猜出战思灼要干嘛。
战思灼倒是简单利落,让他们整理造型妆发,他自己沿着河来回跑了好几趟,寻找最佳的取景位,然后指着嘉尔说,“你,先下去。”
四月的西北仍然冷冽刺骨,河面刚化解冰封并不久,只看一眼这蓝莹莹的水也知冰凉刺骨,嘉尔却是一咬牙,就这么赤足淌了下去。
冰冻的河流如刀,嘉尔照着战思灼指示的位置站定,河水刚没过膝盖,但寒意瞬间侵袭全身,隐蔽在高耸的芦苇阴影里,嘉尔略微瑟缩,而战思灼还在指挥,将水浇在身上,打到半湿,头发也半湿,嘉尔一边捧水,一边看身体变得半透明。
周明非立体裁制的白色长袍如蝉翼半漂浮在水面,嘉尔冻到面无血色,嘴唇却更加殷红,战思灼的快门声频频响起,他调整着嘉尔细节的肢体语言,他要他临水照花,专注而自怜,他要他看向自己,痴情无比。
结束的一刻嘉尔已经冻到失去知觉,小松飞速裹了一张大毛毯给他,还给他喂了一大杯热姜茶,嘉尔在车里抖了半个多小才算恢复了知觉。
透过车窗看到正在拍摄的江如斯,整个人颀长挺拔,战思灼将他带到河畔的胡杨林下,此时的胡杨林还是绿色的一片,不似人们印象中的金黄灿烂,但黄沙绿枝垭下站着一个血色飘逸的人,令人生出不似人间的幻想。
隔着这么远嘉尔也感到了江如斯的逼迫感,同样是模特,但他们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他看着如此傲气的江如斯,却想到他在周明非面前的温言软语,和仿佛撕裂心扉的怒吼,这样一个人,如此疯狂强烈的占有欲,却也耐着性子跟自己一起来这个地图上都难找到定位的地方,嘉尔想,周明非到底算是有手段的,又或者,周明非干脆什么都不做,只说出想要的,而他,江如斯,就这么不得不去做了。
拍到夕阳西下,战思灼喊了收工,打开车后备箱,拿出三顶帐篷,扔给其他人说都赶紧动手扎,他开车去村子里找村民买点吃的,回来生火做饭。
四人累了一天,顶着疲倦在一片地势较高的戈壁土坡上开始研究怎么搭帐篷,三顶帐篷搭完,正好战思灼开着车回到“营地”,又从后备箱拿出野餐吊锅和酒精炉,开始生火做饭。
这一系列的动作流畅利落,嘉尔在心底暗道一声漂亮,话还未说出口,战思灼已经麻溜的给他们分配好了任务,谁洗菜切菜谁淘米做饭谁帮手,当然,主厨是他自己。
很快,香气四溢的一大锅烩肉乱炖出锅,此时星野漫天,饥肠辘辘的五个人却完全顾不上,捧着粗制的户外餐具埋头猛吃,果然饱暖之余才有空思情趣。
老狐狸养出的小狐狸
饱餐之后,嘉尔才发现头顶的灿烂星河,他激动得大叫,却很快平静,肉眼可见的银河蜿蜒在一片夺目光华中,星空之下皆渺小,皆浪漫,嘉尔只觉得心中巨大的渴望涌起,他想牵起一个人的手,跟他倾诉所有的所有,所有白天讲起来会面红耳赤的话,所有也许一辈子也说不出口的矢志不渝,他想在此刻,通通讲给另一个人听。
管他是无动于衷还是捧腹大笑呢,百无一用是深情,不对,深情只有一个好处,令人觉得还活着。
只是,那个人不在,这么应该只属于两个人的夜里,他不在啊,数千里之外,他在做什么呢,是否看着城市的天际线,也会想象荒野之上的戈壁滩。
嘉尔只觉得自己的心无比缓慢,无比宁静,他传过去一张依稀可辨的星空图,说,“我看星辰远,不知星辰看我亦如何。”
周明非回,“不比星辰黯,亦光华璀璨。”
自此次出门以后,他跟周明非的联系都如此简洁,嘉尔深知周明非不是可以絮絮叨叨诉说情感的对象,周明非要的是知其意而不言传,这毫寸之间的微妙尺度,嘉尔花了很长时间才领悟,从虐到无法说,到如今自己也慢慢沉溺,嘉尔怀疑会不会有一天他自己活成另一个从不“坦白”的周明非。
战思灼居然还带了酒,旷野之上五个人喝着西北土酿的烧酒,辣喉烧心,却痛快无比,也驱寒,嘉尔想起冻得冰冷醉倒在周明非公寓前那次,原来酒可以越喝越暖,只要够烧够辣。
没想到最先醉的是江如斯,一双眼睛如狼一样通红,隔着篝火望着嘉尔,眼神中不屑愤怒悲伤混杂隐现,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战思灼身边,冷声说,“你说周明非要捧红他?”
战思灼楞了一下,江如斯突然笑了,却带着一丝苍凉,“我就是他一手捧红的,怎么,他现在看我看厌了是吗?”
战思灼低喝一声,“你喝多了!”
青云也去拉住江如斯,被他挥手甩开,看向青云,咧嘴笑得癫狂,“对了,不看到你,我还想不起来,周明非从Alain那里学来的那一套,到底要用几次,用在几个人身上?”
青云脸色骤变,江如斯踉跄着又跨到嘉尔跟前,大口喘气,笑得狰狞,“你还不知道吧,我告诉你,Alain当年是怎么捧他的……”
青云怒喝一声,“你够了!”一把拽起江如斯,厉声说道,“再胡言乱语,明天就送你回上海。”江如斯楞了一下,却开始狂笑,上气不接下气涕泪纵横,说道,“方嘉尔,你难道不好奇,不想知道吗?你求我啊,你开口,我全都会告诉你……”
嘉尔冷冷的回道,“我想知道也会自己去问他,就不劳你费心了。”
江如斯楞了下,一口气似被噎住,连说,“好……好……”
嘉尔不再理他,跟小松一起回了帐篷,却辗转难眠,周明非,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二天的拍摄江如斯沉默的抗拒,战思灼也不勉强他,带着嘉尔开车去了山脚下一个荒芜的村子拍到天黑。
经过一天一夜的磨合,又有了昨晚那么“坦诚”的相见,嘉尔在战思灼面前放开了许多,身体语言明显发生了改变,战思灼也拍的更投入,直到天黑似都无法停下来。
拍完战思灼说,“好久没拍的这么痛快了。”
嘉尔想到他此前说过的一句话,和昨晚江如斯的质问,调笑说,“那依您看我算是捧得红的模特吗?”
战思灼哈哈大笑,末了认真说,“红不了的才需人捧,你不需要。”
嘉尔被战思灼眼里的真诚打动,也被他的话深深鼓励,也望着对方,用力点了下头。
最后一天,战思灼带他们到了一个花湖,湖畔和浅水处长着茂密的水生植物,高原特有的水生花朵一簇簇铺满了湖面,阳光洒下斑驳金光,水面粼粼清美异常。
他们要在这里拍双人宣传海报,嘉尔从心底不理解周明非的做法,但凡嘉尔是个稍微强硬的人,这趟行程非得一死一伤才能回去,而周明非居然就这么让他们来了,还要拍合影。
现场所有人都装聋作哑的忙着,沉默,沉默,沉默。
战思灼不管这些,对两人说,“老子不管你们是情敌也好,现在想杀了对方也好,我喊了开始,你们就算演都要给我演出相亲相爱的暧昧感来!”
他再次让二人浸入水中,他自己也扛着机器小心翼翼的走进来,以命令般的口吻说,“来,你俩走近一点,再近一点。”
两人兀自站着不动,战思灼突然暴起怒吼,“动啊!特么杵在那像个什么S--B玩意儿,都特么孬种!”
战思灼的声音不堪入耳,只听江如斯同样暴怒的声音吼起,“我艹你妈战思灼!”江如斯挥拳向战思灼,嘉尔看到战思灼抗着他全部身家的摄影机器,当下一惊,身体已经做出反应,扑过去挡在战思灼身前,瞬间眼前一黑,江如斯的一拳直接挥到了嘉尔的嘴角,嘉尔头一歪,半边身子没入水中,嘴角一抹腥腻的液体淌下。
嘉尔浑身颤抖,从水中踉跄站起,怒从心中起整个身子撞向江如斯,两个人都扑倒在水中,撕打成一团……水花飞溅水鸟腾飞水草缠身血泪模糊……
直到青云和小松死命将两人分开,气喘吁吁浑身湿透,似两头斗狠了的公牛,嘉尔嘴角青肿,破掉的唇角鲜血不断渗出,惨白的皮肤似吸血鬼一般。
此时的战思灼却让青云和小松给两人换上设计的服装,再次军令一样的命令,“再给我滚回来!”
“都冷静好了吗?现在开始拍摄。”战思灼冷冷的声音,不容置疑。
两个人此时的情绪正从愤怒的巅峰下降,一点一滴的冷静下来,但那股子冷淡傲慢彼此不服输的劲儿仍然膨胀得一天一地,战思灼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要冲动的、燃情的、不顾一切的少年。
他要拍出的水仙花少年不是柔弱,而是自我强大到可以癫倒众生,他要娇弱的水仙花在野外蓬勃生长。
从他接到周明非的拍摄请求,以及看到是嘉尔和江如斯过来,周明非自己却不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周明非的想法。
让他们势如水火,让他们彻底爆发,再把这爆发的能量和眼底的恨与爱定格为永恒。
周明非根本是只狐狸,战思灼心想,看着夕阳金光照在嘉尔的侧颜,毛茸茸的闪烁着,身后不远是希腊战神一样的江如斯,心想,被Alain这只老狐狸养出来的小狐狸,你们二人,哪里是对手啊。
午夜十二点的浪漫
嘉尔回到上海,一回到城市,天高地远的一切仿若成了梦境,他找了个借口,以缺课太多为由好几天没去周明非的工作室,工作之外的信息也鲜少回复。
他说不出的,莫名的抗拒去见周明非,是的,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他愿意,一切都不会改变,然而,一切难以言说的猜疑让他没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他又不能去直白白的问,他知道那个人的金口比什么都难开,深知都是徒劳,何况又去问什么,你跟Alain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江如斯到底怎么回事?你对我到底怎么回事?
嘉尔都能想象周明非的回答,那不重要,这不是关键,这个人不重要。他很想拿把刀放到周明非脖子上逼他说出,那什么才重要?谁才重要?
周明非却突然发消息问他在哪幢楼上课,嘉尔有些意外,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一个楼幢数字,下课后他犹犹豫豫的出了楼道口,看到远远的梧桐树下站着对着他微笑的周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