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鲁福冷冷地听完,面无表情。
他阴鸷的眼中布满血丝,看起来十分可怕,像是困兽的最后挣扎,带着绝望与疯狂。
“这就是你希望的?”耶鲁福看着艾丽诺。
女人冷静地扶了扶镜框,尽管这一晚上的折腾已经使她精疲力尽,但是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是一杆枪,尖锐而执拗。
“不,你一直知道我对政治斗争不感兴趣。”她看着对方,声音冷硬而平稳:“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老头低下头,取下礼帽,露出花白的头发,半晌笑了起来,苍老的声音粗嘎难听,他年纪并不大,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竟然已经花白,看起来瞬间苍老了许多。
两姐妹显然被老头吓了一跳,犹豫着开口道:“boss……”
耶鲁福笑够了,伸手制止二人继续说下去,他盯着方麒,冷笑一声:
“小子,你赢了,你和你的长官都赢了。”
方麒身子晃了晃,轻笑一声:“不是我们赢了,是你,从一开始就输了。”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一边的李娇听了这话,脸上露出被羞辱的表情,正想站出来说两句,姐姐李娆拦住了她,犹豫地看向了耶鲁福。
耶鲁福却一点也不恼,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脸上虽有颓然之色,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久在政治圈内浸淫,他早已见惯人事兴衰,成败对他,不过是虚空,只是这一次,他将会面对来自自然给予的毁灭。
他最后颤了颤,最终抚上自己的胸口,眼睛望向人群,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柳生遥,小姑娘一副好奇的表情,伸长了脖子往人群里往,一双大眼睛满是新奇。
他眼中之前的血色慢慢褪去,渐渐露出一丝怀念来:
“也许吧,求仁得仁,我也不后悔。”
这句像是叹息,像是自语的话,便成了这场轰动世界的政变的,一个句点。
周围的哨兵面面相觑,似乎并不明白明明占尽上风的耶鲁福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败方。
李娇一时难以接受,望向自己的姐姐,却见李娆露出悲伤又无奈的表情。
“姐姐……”
她握紧拳头,觉得十分屈辱,却始终无可奈何,直到一双熟悉的手握住了她的。
漂亮温柔的豆沙色指甲,柔软纤细的指尖,是来自于亲生姐姐熟悉的温度。
“别怕,就算输了,boss也不会让我们受委屈的。”一模一样的漂亮眼睛眨了眨,李娆依旧是那个漂亮骄傲的秘书小姐。
李娇点点头,心中的烦躁逐渐沉淀下来,缓缓地回握住对方的手:“跟姐姐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她们身后的耶鲁福站了太久,有些疲惫地用手杖支撑住自己,方麒看了一眼,踢过来一箱物资,老头也不客气,顺势坐了下来,抬头对方麒笑:“多谢。”
方麒眉毛一挑:“不用,怎么着也得尊老爱幼啊。”
耶鲁福不置可否,笑了笑,回头对站在对面的艾丽诺道:“我已是个将死之人,只是这帮孩子年纪轻轻跟着我出生入死,希望你善待他们。”
艾丽诺闻言,瞧了一眼耶鲁福队伍,其中大多是些A级哨兵,只有双胞胎能够享受《国际向导保护条约》,其他的哨兵,只怕还是会被问罪,她沉吟片刻道:“我只能像你保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帮他们争取更大程度的宽限。”
像是保证,又不像。
耶鲁福闻言,轻笑着摇头:“公事公办,果然是你的风格。”
他环顾四周,那些哨兵向导,都曾被他当做棋子利用,如今他败了,却无端生出些托孤的意思来。
他最终看向两姐妹,苦涩地笑了笑:“丫头们,我是不中用了,希望你们也别怪我把你们拉下水,我老头子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李娇不明所以,李娆却低头不言。
耶鲁福慢慢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身着访问和服的女子,素白的和服在她身上显得十分优雅,面孔却是典型的欧洲人,笑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漂亮极了。
老头伸出手指缓缓地抚摸那张照片,他的手指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圆润漂亮,一见便知,这是一双并未经历过风雨的手。
他抚摸照片的姿势十分温柔,像是抚摸情人柔软的脸颊,极其缱绻缠绵。
方麒瞧了一眼照片,大约猜出了上面的人物,张了张嘴,开口道:“这是……阿斯顿夫人?”
“那是她家族的姓,她的名字叫莉莉,百合花的名字。”
方麒作为哨兵,瞬间便从那发黄的照片上辨认出和服上的纹饰,正是百合的图案。
“这还是她有一年到家族的一个R国分支做客时,看着那件和服的纹饰好看,专门穿了来照的相。”
站在人群中的柳生伸长了脖子想去看一眼老头手中的照片,闻言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雪白色无地,似乎有些明白老头之前老师有意无意瞟她一眼的原因了,顿时浑身有些不自在。
那边的老头还在继续回忆:“那一年她还很年轻,站在樱花树下美得跟卢浮宫里的油画一样。可惜她嫌衣服笨重,穿了一次便再没穿过。”
老头话很轻快,细听竟带着一丝俏皮,与之前的阴郁截然不同,像是忽然间回到记忆之中的少年时候。
他回头看了一眼方麒,似笑非笑道:“小子,不得不说,你的情报十分准确,我的确是想要复活莉莉,可没想到陆蘅这个女人竟然敢骗我——只是有一件事情,你猜错了。”
方麒盯着老头,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看了许久,最终道:“难不成……”
“我并不是怕死才要她活着,”老头眼中再次闪过血红,他顿了顿,深吸一口平复一下心情,才缓缓开口:
“我只是想要她活着,我才是完整的。”
这话说完,一边的柳生遥睁大了眼睛,在场众人也不禁侧目,连陆阑秋也觉得这老头可恶是可恶,却也着实可怜。
说到底,这只是一个老年丧妻的可怜鳏夫罢了。
老头低头再次抚摸那张旧照片,那双锐利冷漠的眼中,第一次显露出海一般的温情。
“当初娶她,是为了政治生涯考虑,两边各取所需,谈不上什么情深不情深。在一起了之后,就老是为了一点小事吵架,她虽然生气,为了家族却只能忍气吞声。”
“我一开始并不喜欢她,只是觉得既然娶了,只能努力去习惯,她是大小姐,书读得多,老是笑话我是兵痞子,没文化。我也烦她臭矫情,那时也年轻,有一段时间拒绝跟她建立精神连接,后来差点因此误了事,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那么骄傲的大小姐,居然在我床前哭得跟个小姑娘一样。”
老头陷入久远的回忆,像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荡涤过冥河,深爱的人就站在彼岸的花丛里冲他微笑。
方麒听了,心中也不知作何感想,只想回头寻找陆阑秋的目光,刚一扭头,身子不知怎的,有些不稳,他身子晃了晃,一把抓住老头,这才勉强稳住自己。
倒是耶鲁福,一点没察觉到方麒的异样,只继续道:“在那之后,我们便真正尝试去接纳对方,我这才发现,这真是个好姑娘。可惜……”
方麒忍过那一阵不适,故作轻松地一笑:“可惜红颜命薄,情深不寿。”
老头看着方麒,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小子,你这么优秀,连我的秘书都对你刮目相看,可我瞧你是个薄情的面相,你知道什么情深不情深的?”
方麒闻言,终于回头,捕捉到了一直看着他的陆阑秋的目光,轻轻一笑:“老东西,情不情深的,你都要死了,我懒得和你争辩。”
老头闻言,苦笑道:“也是,我时间的确不多了。”他再次低头抚摸那照片,“她在的时候,我总有那么多宏图大志,想着留着慢慢实现。直到她不在了,我才忽然觉得,这些宏图大志,根本不值一提。”
耶鲁福头发花白,说这番感慨的时候,轻描淡写,方麒却感到无比的悲伤。
少时壮志,总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老来萧索,只道天气好个凉秋。
老头见状,不禁笑了一声:“小子,你这表情倒像是在同情我了,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同情,我倒宁愿你多恨我一些——譬如恨我把小虎那家伙送到你身边,害了你,也害了他。”
方麒听了,浑身一震,眼中不禁闪过愤怒。
“看你来得这么晚,应该是去救那两个被小虎掌握的人质了吧。可你既然在这里,只怕小虎那孩子也是败了,哨兵的失败意味着什么呢?”
——死亡。
耶鲁福没有说出口,方麒也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老头这才抚掌而笑:“对了,这才是我希望从你眼中看到的。”
方麒不说话,抬手伸手卡住老头的脖子:“老东西,我知道你现在一心求死,但我只会把这项权利交给审判庭。”
耶鲁福叹口气,半点不惧,抬头环顾了周围一圈,忽然朝那些A级哨兵道:
“小家伙们,老人家我不中用,白费你们跟了我老东西一趟,实在抱歉。”
克里斯那帮哨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朝老头行了一个军礼。
沉默而肃穆的仪式,算是给耶鲁福此人的人生划上一个句点。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小可爱们,前段时间去了一趟日本。回来又遇上家里养了十多年的大喵走了,到家的时候已经被家里人处理了。
很伤心,它的东西都被家里人扔了很多,但总能看到它在家里每个角落跳跃的影子。
之后会恢复日更。
ps:养猫的小可爱千万记得给猫做绝育,血泪之谈。
第82章 章八十二 阴谋与晕倒
一小时之后,狭窄的地下室被第三拨人占领,是艾丽诺动用权限紧急调取的塔内一部分护卫。
在耶鲁福意识到自己翻盘无望的时候,老头已经飞快地给自己这帮下属想到了退路,他积极向塔内提交自己的犯罪证据,认罪态度十分良好,整个逮捕与移交过程也极其配合,让方麒觉得相当没有成就感。
作为天生的捕猎者,谁都会对毫无反抗的猎物感到无趣。
到这里,方麒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
耶鲁福在被护卫带走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方麒,此人还十分端庄地杵着自己的手杖,在两姐妹的陪同下雍容华贵得仿佛即将去参加一场国际会议或者某国宴会。
方麒怀疑这种眼高于顶的贵族姿态只怕也是那位喜爱百合花的阿斯顿夫人在潜移默化之间影响到老头的。
在耶鲁福最后一眼瞧他的时候,老头幽幽叹了一口气,他疲惫地转身,坐在物资箱上,地下室的冰冷灯光照在老头灰白的发顶,方麒冷冷看着,开口道:“怎么,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老头道:“关于莫里斯……”
方麒愣了愣,莫里斯之前被老头的手下打晕,此刻还躺在病恹恹的杨晨光怀里,情景可怜得让人无法直视。
不过这两人即使没有老头添乱,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方麒开口:“已经送往医疗中心救治了,怎么,您老人家还有吩咐?”
老头摇摇头:“没有了,之前没有杀掉莫里斯,也是觉得他作为一个哨兵,竟然选择一个普通人,我十分佩服这种勇气。毕竟,躁狂症的折磨,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的。”
方麒瞅了他一眼:“难得您还有这种心境。”
老头笑了笑,摇摇头:“我是在莉莉死后才明白的。”
话说完,前来移交的护卫,就给老头手上套上了哨兵专用的加固镣铐,耶鲁福将手杖抛给方麒:“送给你吧,我在里面,大约也用不上了。”
方麒接过手杖,看了老头一眼,道:“这可是贿赂公职人员。”
老头听了,笑了笑,沧桑的脸上有了几分少年的影子:“你这小子,有些意思,真可惜,当时没能把你要到我的手下。”
方麒道:“免了吧,我怕水土不服。”
老头拍拍方麒的肩,就在转身离开的瞬间,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到方麒耳朵里:
“不要小看女人的力量。”
方麒一愣,老头已经被人带着走了很远一段距离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手杖,一时分不清老头话里的意思。
“后会无期。小子。”老头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得十分潇洒。
这人,一辈子轰轰烈烈,临到头了,依旧走得热热闹闹。
方麒不再看他,只远远地把目光望向了陆阑秋,那人站在离他很远的人群之中,站得笔直而挺拔,像一株松柏。
他只要这样望着,就觉得自己内心十分宁静,像是归家的旅人,带着平和与安宁。
像从前的无数次。
陆阑秋也看见了他,不晓得为什么,陆阑秋的脸色很难看,一张原本就拒人千里之外的脸带着冰霜,简直能看见他身边冰冻三尺的气场。
他远远地站在那里,盯着方麒,也不说话,倒是柳生和可可先迎了上来,柳生张口便道:“方麒,你怎么拖了这么久才来,我刚刚都以为这一回要凉了。”
柳生小小的个子往方麒面前一杵跟个雪白色的交通锥一样,方麒一见便乐了:“所谓英雄,难道不是最后一刻才出现的?”
柳生撅起嘴:“少得意了,你就刚刚出现那一刻有那么一点帅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