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麒伸出手,往小姑娘脑门上轻轻一敲:“得了大小姐,别废话了,英雄拯救完世界累得不行,没工夫跟你贫嘴了。”
“臭方麒,我不想再理你了。”柳生遥被方麒把她当小姑娘的态度气得不轻,一跺脚就要拉着露西亚离开,谁知天上一团黑影掉落下来,柳生躲闪不及,眼见就要被当头砸到,好在露西亚身手敏捷,一伸手轻巧地接住了,扭头用猫一样的眼睛看着方麒,眼中透露着询问。
“老东西留下的,我觉得,还是给你比较好。”
话是对柳生遥说的。
大小姐嫌弃地看了一眼手杖,这东西倒是长得精雕细琢,她大小姐的眼光一看就知道,杖身是乌木做的,杖头杖尾都细细地用黑水晶装饰,最为名贵的作为章头蛇眼的黑曜石,这根手杖通体乌黑,却价值连城。
这么个贵重无比的玩意儿,柳生遥却一脸不屑一顾道:“什么破烂就往我这里扔。”
“我记得,柳生家和阿斯顿家族有些姻亲关系吧?”方麒不咸不淡地开口,顺势靠在一边的墙上,三分潇洒三分俊逸,很有方麒平日里混不吝的风格。
没人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问题,只是陆阑秋的脸色却越发沉重。
柳生愣了一下,柳眉微竖:“那又怎样?”
“按辈分算来,那位阿斯顿小姐,应该是你的远房阿姨。”方麒低头,嘴角一抹笑,十分欠打。
“贵族之间利益交换,女儿们都是政治财产,过了三代不走动,谁都记不清了,就算有些血缘,也没什么情分。”柳生扬起精巧的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方麒摇头:“你这话说得十分欠妥。老头虽是自愿被捕,但是手上的势力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清除的,你觉得,他手中那股不小的势力最终会到谁手上?谁有能力吞下这股势力?而他留下这根手杖的意义在哪里?”
柳生听完,心中一惊,猛地抬头看向方麒。
“小丫头,你可知道,早在老头交出这根手杖,不,甚至更早,在他朝你望去的意味不明的第一眼开始,你和你的家族,就在他的算计之中了。”
柳生遥瞬间觉得,自己手中的手杖,如此烫手。
“既然这样,我更不能要这东西。”柳生说完,就想要把东西丢还给方麒。
“傻丫头,重要的不是你收没收下,而是别人认不认为你收下了。”方麒再不看她,勾着唇看向远处:“所以,你先收着,我总觉得,这事没完。”
柳生遥沉思半晌,二话不说,一把从露西亚手中夺回手杖,狠狠剜了方麒一眼:“方麒,我真是讨厌你。”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彼此彼此。”方麒抱肘于胸,很是悠然。
大小姐拿他没办法,只好愤愤转身,哒哒哒踏着金线草履拉着露西亚怒气冲冲地走远了。
方麒仍闭着眼,施施然开口:“好走不送。”
那两人很快走远了,只剩下陆阑秋和可可。
可可刚要开口询问陈洛几人的下落,就看见她身边的陆阑秋脸色依旧阴沉,看着方麒。
而方麒除了之前那一眼,再也没与陆阑秋对视,自始至终抱着手臂假装沉思者。
“方麒。”陆阑秋终于开了口,冰凉略沙质的声音,夏天的绿豆冰沙,只是似乎冰渣比平时要多。
如果宋之孝在场,那么他一定会听出,陆阑秋已经在压抑怒气了。
说起来,陆阑秋本来便有一把极动听的嗓音,奈何此人总有一种把所有语言都镀上寒霜的本事。
方麒没有动,仍旧靠在墙边,陆阑秋心中的不安越发明显,刚刚他在人群之中就发现方麒有些异常,虽然握刀的手依旧稳而迅捷,毫无破绽,但是跟他建立过浅层连接的陆阑秋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方麒动作之中那千分之一秒的迟滞。
——不对劲,方麒一定有事。
而现在方麒站在他的面前,还硬撑着一言不发,更是激怒了陆阑秋。
或许还有一部分愤怒,对自己没能陪在方麒身边,让这人出事的愤怒。
陆阑秋自己站在原地思绪万千,方麒却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作。
这样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彻底将陆阑秋心中的火点燃了,他眼神愈发锐利,向前两步,一伸手揪起方麒的衣领。
谁知,触手一片冰凉。
陆阑秋这时才发现方麒那件黑色的作战服上竟全是暗红色的血迹,最要命的是,方麒闭着的一双眼睛里,竟也开始缓缓地流出血水。
陆阑秋这人,原本是不晕血的。相反,以往的手术里,血常常会让他感到亢奋,那是一场手术的开始,他全身的细胞都开始准备着应付一场体力与精神的持久战。
可是这一次,他忽然觉得那红色居然这样刺眼,他一点也不想再多看一眼,特别是这颜色出现在方麒身上的样子。
方麒没有反抗,而是缓缓地,从墙上,滑落下来,一头栽到了陆阑秋的身上。
人高马大地方麒一座山一样地扑到陆阑秋身上,陆阑秋差点被带着一起倒在地上,好在一边地可可眼疾手快,和陆阑秋一起扶起了方麒。
可恨的是这人一点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竟然还缓缓地睁开眼,看见是陆阑秋,开心地弯了弯眉眼,一双桃花眼含情带嗔。
刀刻一般薄情的嘴还叨叨:“糟糕,英雄没当成,倒是要被美人给救了。”
说罢,两眼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些时候发今天的。
第83章 章八十三 送饭与休眠
“……下面继续对三天前关于塔内动乱的追踪报道,塔内高层指挥官、前任哨兵协会荣誉会长耶鲁福·林德伯格已经于今日于看守室内因病故去,这位曾经叱咤政坛的著名哨兵……”
宋之孝手上提着食盒,走在通往塔内中心监护室的通道里,墙上的液晶显示器上不断播放着最新的新闻。
随着耶鲁福的入狱,这场震惊世界的塔内政变算是正式宣告结束。耶鲁福手上的势力不小,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阿斯顿家族的支持。随着那根手杖的归属权改变,两个隔海相望的家族开始了频繁的接触,又一场新的政治博弈开始了。
耶鲁福手上的势力,还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他多年在军方积累下的威信,这一部分势力,则随着他的失败,渐渐开始朝艾丽诺靠拢,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女政治家,开始以一种黑马之姿被人所注意到。她算是这场政变之后的最大受益者之一。
这当然都跟宋之孝没什么关系,真正让他觉得头痛的,是方麒。
那天方麒单枪匹马跑来救他和陈洛,两人此时已经被雷小虎彻底控制住,他作为普通人雷小虎不会给他什么苦头吃,被人一棒子敲晕绑了起来。而陈洛则是被强制戴上了信息干扰仪,被限制住了五感。
说实话,直到自己被救,宋之孝都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在醒来之后,某个温和微笑的人告诉他,自己被救了,方麒晕倒了。
宋之孝叹口气,方麒被人送到监护室之后被人告知,他受的,不只他们肉眼所能看到的伤,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向导的精神攻击。
方麒是精神异常强悍的哨兵,一般向导的精神攻击很难真正击倒他,这一次方麒不知道遭受了什么样的精神攻击,竟然让他出现了精神崩塌的迹象。
哨兵向导的精神世界是一个十分精细复杂的思维迷宫,只有主人能正确找到出入迷宫的路径,他们这一生只会与自己的灵魂伴侣分享这一条路径。
而精神崩塌,则是发生在哨兵向导精神遭受极大摧残,出现精神域紊乱,而使得其本人也无法走出精神迷宫。
而表现在现实生活中,就是持久的昏迷。
这已经是方麒住院的第三天,方麒还是没有醒,陆阑秋也已经在监护室外守了三天。
宋之孝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小伙,每天负责给陆阑秋的送饭工作。
他走得慢吞吞,没走两步就停下来神经兮兮地望了望周围,仿佛路口随时蹲守着跳出来一个彪形大汉。
没办法,最近某个频繁“偶遇”的人已经把他搞得神经衰弱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像只惊弓之鸟一样前行。再三确定路口安全之后宋之孝这才安心继续往前走。
当然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容易,宋之孝再次觉得自己今年犯了太岁,从过年开始就各种不顺利。
“哟,小宋医生,真巧,又遇到你了。”
敦和温厚的男声,任谁都不会觉得有威胁亲和感扑面而来,却让宋之孝背后一凉。
他脚下的动作缓了缓,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的应对方案,包括转头露出交际花的微笑,像一个社会人一样social,用无数花言巧语敷衍过去,就像他从前在医院里跟救护车司机一起抽烟一样;或者像他高冷的陆老师一样用眼神逼退来人。
但是弱小无助可怜的宋之孝同学,在心中默默地给以上选项都划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首先,来人明显比他圆滑世故,并不是他两三句话就能敷衍的人物,况且他现在连跟人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其次,他也确实学不会陆阑秋那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眼神。
怂人宋之孝,只好化作一条梭边的鱼,缓缓顺着墙慢慢挪动,假装自己没听见。
显然那个温和的男声不会那么容易放过自己:“小宋医生,你就算假装听不见也是没用的哟。”
眼前的路被人堵得死死的,高大的男人杵在那儿,跟堵墙一样难以翻越。
宋之孝只好默默抬头,微笑:“顾教授,你怎么在这,真是巧。”
谎话说得流利,但是滑向右下的眼珠,以及不断抠动手指的小动作彻底出卖了天真地小宋同学。
巧个屁,研究室离医疗区隔着十万八千里,连着三天天天都能遇见,就算是迟钝如宋之孝也觉出了不对劲。
顾凯低头看着恨不得把自己缩成球在他眼前滚走的宋之孝,越发觉得有趣:“小宋医生这是不想看见顾某人?”
宋之孝不安地盯着足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被老师随堂提问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考试范围广泛,并且,没有标准答案。
宋之孝只好傻笑:“怎么会呢,顾教授想多了。我是真的没睡醒,”他生怕某人不信,提起手边的口袋:“陆老师的早餐固定七点,不敢耽误。”
陆老师对不起,只能先让你背一会锅了。
顾凯看了看惊弓之鸟一样的宋之孝,微笑着点点头:“正好,我也是来看师弟的,不如咱们一起?”
正好个鬼,你们的研究不做了,一天天这么闲?宋之孝默默心中再次吐槽。
谁知某人默默地看他一眼,笑眯眯地开口道:“研究进入了瓶颈期,老师给我们几个助手放了假,一周之后再次进行实验。”
温和敦厚的笑,怎么都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宋之孝却始终没来由地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丧尸病毒的蔓延已经到了大陆边境……”
“小宋医生,有时候,停下来找找方向,并不意味着耽误结果。”顾凯不等他说完,转头看着宋之孝,眼睛黑得仿佛一潭墨水,看不清真假。
宋之孝不敢再乱想,总觉得这人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纯良,他只好加快脚步,希望由万能的陆老师来拯救他这只迷途的小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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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阑秋站在监护室外面,远远看着躺在里面的方麒。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方麒,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假人。
方麒面对他总是灵动的,眼中光芒万丈,笑起来像风拂过湖面,让人痒痒的,连笑纹都带着狡黠。
可是现在方麒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会笑也不会说话,让他觉得可怕。
他之前从来不知道,一个不会动的方麒,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三天了,脑子似乎很乱,什么都在想,又似乎很空,什么也装不下。
除了尖刀小队,柳生和艾丽诺都来看过方麒。
塔里医生是这样说的:“大脑意识处于休眠状态,不好说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也许是一两天,也许是一辈子。”
陆阑秋专业是普外,哨兵医学属于二级学科,他大学里只是进行了选修,但是他知道对哨兵休眠状态的定义在国际上一直以来存在争议。
有学者把它与穆特的“植物人”进行类比。
但是哨兵的身体却强悍到并不需要任何医疗器械的维持,除了不能醒来,一切都跟睡着了一样。
那时候的陆阑秋,曾经信心满满地在试卷上填上标准答案,最终在这门课上拿到过A的成绩。他却没有意识到,有一天他会在监护室外,看着一个陷入休眠的哨兵,默默回忆年少时曾豪情万丈背过的名词解释。
他这两天有时候会想起耶鲁福,那个因为老年丧偶而变得疯癫的男人,那个曾经拥有一切,却转眼飘散的男人。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方麒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合适的人,直到这人在他眼前昏倒。
他才忽然感到害怕,如果这个人再也不能醒来,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陆阑秋拒绝想象,他从来都只做实事。
他第一时间把人送进了医疗站,最后转移到塔内的医疗中心,在此过程中送出了无数张通知书。
在签字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方麒的谁,他没有权利为他做任何决定。
就连死亡,都不是他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