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师很是高兴,眼神里藏不住的欢喜:“我家就在附近,去坐坐吧,好久没见你了。”
顾不上看欣欣表演,代飞二人便被邱老师夫妻拉走了。
看着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张娃娃脸的邱老师,代飞感慨不已。
当年的阳光小学没有现在严格实行的宵禁制度,十几年前小村庄里的学校也根本没人守门。初中时期,代飞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就喜欢磨磨蹭蹭地等同学们都走了就在教室里趴着睡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回家。
有一天照旧趴了不知道多久,醒神之后打算回家的代飞,从四楼慢慢悠悠往下走,就看见教学楼对面,漆黑一片的教师办公室里有几束微弱的灯光,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几个人的身影。
代飞第一反应觉得可能是小偷,又担心对方人多势众,也不敢打草惊蛇就放轻脚步缓缓地挪了过去……
第二天,就传来消息,说是刚到学校来实习的邱老师把初三学生刚考完的模拟试卷保管得不翼而飞了,这让还来不及评估学生的平均分数能进入哪所重点高中的教导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加指责现在的年轻人太没责任心,并且勒令必须找到那批试卷,否则邱老师会受到严重的处分。
看着满脸眼泪的年轻老师,代飞想也没想,就把前一晚看见的几个偷摸进办公室的学生给抖了出来——其中就有孟磊。
至于孟磊一个六年级学生,为什么要来偷初中学生的试卷,代飞并不清楚缘由,也与那时候的孟磊不熟,只是心想,这么个横扫初中小学两座学府的风云学弟,估计是闲得慌,被那些学长怂恿着来干点坏事消遣消遣。
后来,邱老师为了表示感谢,告诉代飞自己有亲戚在恒市的华大医院上班,医院具备做亲子鉴定的条件,她可以让在医院的亲戚帮代飞免费做这个报告。于是,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看着笑意盈盈地给他们斟茶倒水的邱老师,代飞收回思绪,郑重地跟她介绍了一下孟磊就是当年的风云学弟。
邱老师失口笑道:“啊?是你啊?你这气质看着也……也太不像当年那个……那个小孩儿了,呵呵……不过,人都是会变的嘛。”
看着两人相视一笑的神情,邱老师感慨万千:“没想到,你俩竟然会走到了一起,还成了……情侣,哎,话说回来,孟磊当年虽然只在曙光小学呆过一年,可两座学校风云榜人物里,他那一年内都是稳居榜首啊!”
代飞忍住笑意,眼睛弯了起来:“邱老师,您都说他是风云榜榜首,我怎么也得蹭蹭热度啊。”
邱老师捂唇轻笑:“你俩……哎,你俩这算不算是不打不相识?嗯……也不对,应该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呵呵……”
孟磊勾唇笑道:“是命中注定。”
邱老师看着俩人,笑容温和:“是啊,不过看着你现在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把鬓间的散发捋了捋,邱老师轻叹一口气:“代飞,我一直都挺想跟你说的,当年的事情都怪我,要不是我……哎,我也是好心办坏事,害得你……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但是也不知道你转校去了哪里,去你们家就听他们说你被送走了……”
代飞笑容不变,用眼神安抚邱老师:“老师,当年的事我一直都很感激您,我知道您是想帮我。”
邱蓉老师自责道:“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要不你再换个地方重新做一次鉴定,现在的技术更先进,肯定不会出问题,当年肯定还是技术达不到的原因。”
代飞笑了笑:“结果就是那样,我也没有必要再纠结,何况……我现在挺好的。”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孟磊突然插话:“不好意思,邱老师,我想问个问题。”
邱老师愣了片刻,回答:“噢,好的。”
代飞内心却突然“咯噔”了一下,似乎猜到了孟磊要问什么,把手中的茶杯攥紧,看向孟磊。
孟磊的声音格外用力,问:“当年……用来做鉴定的东西,您,是一直自己拿着的吗?”
邱老师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代飞此时手心里已经沁满了汗,仿佛是怕自己一个手抓不住茶杯,便把两个手交叉紧紧地圈着,眼睛却紧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老师。
孟磊加重语气:“我的意思是,那东西您是否曾经经过其他人的手?”
这样沉而有力的一句话,不仅在唤醒邱老师的记忆,也敲打在代飞那颗原本已经放弃追究真相的心上。
邱蓉老师顿时明白过来,看着两个人的神情,紧张了起来:“我……我没给别人啊,我拿到代飞给我的东西之后,我就拿办公室……我自己的柜子里锁起来了,第二天放假就直接送去医院了。”
孟磊想了想,问:“邱老师,这很重要,麻烦您再想想,那东西被锁起来之前,您、见过谁?或者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邱老师:“我……”
代飞拉住孟磊:“你……”
毕竟过了十几年,人的长相都会发生变化,让人乍一眼都无法确定是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何况还是一个瞬间发生的事情,尽管这个“小事情”会影响到某些人的一生,也无法改变,记忆会随着时间消散的残忍事实。
邱老师有些痛苦地用手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嘴里断断续续:“发生过什么……见过谁?我……我到底见过谁呢?到底……”
代飞站起身,伸手拉开邱老师正在敲打自己头部的右手:“邱老师,记不清了就不要勉强自己,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都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何况您呢,我都忘了,您就不用再记着了。”
孟磊抿了抿唇,想说什么,代飞握住他的手,冲他弯起了眼睛,勾了勾嘴角,孟磊看着代飞眼睛里的情绪,许久,才回握住他,抱歉地对邱老师说:“不好意思,邱老师,是我心急了,您不用自责,学长他……已经放下了。”
道再见时,邱老师依然一副懊恼自责的模样,让代飞一时颇有些于心有愧,只能叹气念叨孟磊干嘛那么逼人家一个弱女子。
虽然知道孟磊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失了分寸,可还是会觉得有些愧对邱老师,毕竟她当年是唯一一个不清楚背后的故事却二话不说地就相信自己和母亲的人。
入夜,两人就躺在床上抱着,聊那些年孟磊在学校干的那些糊涂事,聊着孟磊当年和那些学长逃课去镇上的网吧上网被邱老师撞见,第二天邱老师就状告到他们老师那里,从而让那些学长怂恿着孟磊一起去偷试卷试图报复老师,代飞笑着说:“你们这些熊孩子真是……”
一句话还没调笑完,床头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一看是肖清民打来的,代飞忍不住纳闷这人怎么这么晚给自己打电话,接听后里面就传来邱老师激动地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振的电话这边的人,心都颤了起来:“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见过教导主任和校长……还有你们班的张茂同学!”
代飞手机差点没拿稳,孟磊拿过去,打开扩音,女人的声音顿时充斥了整个小小的卧房:“那天教导主任急急忙忙叫我去校长办公室去谈初三毕业生要加课的事情,因为是第一次确定让我上大课,所以我印象很深刻。我记得我来不及锁东西,就被主任叫走了,回来后,就发现那个张茂在我们老师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我当时以为他是来找别的老师的,就没多想,回去就把东西给锁自己柜子里了。”
代飞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问:“张茂是?”
邱蓉:“哦,就是你们叫他毛毛的那个。”
代飞看了一眼孟磊,两人眼睛里同时出现那个在代飞母亲的坟墓前出现的身影……
*
看着眼前的老同学,代飞发现自己跟他真的不熟,对这人也完全没有印象。
不等代飞开口,他就自嘲的笑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找到我。”
代飞问:“为什么?”
对面坐着的人缓慢而艰难地开口:“当年有个人结婚,很轰动,我爸是那人朋友的朋友,本来吧,真没他什么事,可他呢,又好赌又好色,听说新娘子很漂亮,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去,谁知道……没多久他就出事了。”
代飞心下大惊:“你是……”
看着桌上的水杯,男人开口:“那个男人叫张建国,我叫张茂,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代飞问:“你换了我给邱老师的东西?”
张茂点头:“是的。”
代飞喝了一口茶水,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问道:“因为你觉得你爸失踪跟我们家的人有关?”
张茂笑了笑,那笑却比哭还难看,满是凄凉:“我爸那人怎么受伤怎么狼狈我都不奇怪,毕竟,他整天除了喝酒就是赌钱,还在外面搞大过别的女人的肚子,被人找上门来,后来我妈忍不了就走了……”
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只是,我没想过他会从此消失……”
张茂看着代飞,眼睛里蓄满了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那天……我就看着他被人从后山上的那口井里打捞上来……”
不知道想到什么,张茂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恨:“可是,你大伯却说了句死有余辜……呵呵,死有余辜?他干什么了就死有余辜?我知道你大伯因为什么这么说,可是我也知道,他什么都没干!”
代飞紧紧地把杯子握在手里,问:“你知道?”
张茂冷笑:“当然,他那晚喝完喜酒回来,醉醺醺地脸上身上全是伤,我去给他打水,就听见他在那儿自言自语,说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他那人我太了解了,要真是干了什么了,他不会那么不爽。可是,他却因为这个没有得手的色心,丢了性命!”
代飞将肺腑之中积压多年的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看着张茂,郑重开口:“张茂同学,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可是,我认为你可能对我们家的人有误会,他们还不具备你想的那种作案技巧和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张茂呆呆地开口:“我知道,我后来自己查了,知道他是因为喝了太多酒,一时没注意掉进去的……”
代飞:“一切都是命……”
顿了顿,代飞诚恳的说道:“张茂,谢谢你愿意告诉我真相,还我母亲一个清白。”
说完,便站起身,朝他鞠了一躬。
张茂完全没想到代飞会突然做出这么一番出乎意料之外的道谢举动,愣神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你不恨我?”
代飞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恨你?”
张茂激动地把一直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放了上来:“可是,是我当年偷偷地换掉了你的头发,才害得你被人误解,只能被赶出自己家,你不应该恨我才对吗?”
代飞看着他,笑着说:“因为……我的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拍了一下张茂的肩膀:“老同学,该放下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代飞的声音飘到张茂的耳朵里:“如果你身边没有光芒,那就自己发光吧。”
第67章 孟母教子
临走前,代飞去了一趟母亲坟前,这次他什么都没说,像旁边那些见证了无数轮回的老树一样,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直到天空飘起了雨丝,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顶就出现了一团黑影,接着就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听着耳边的心跳声,代飞轻声开口:“妈,我要走了,以后……有时间再来看您。”
因为第二天要赶飞机,代飞和孟磊早早就睡下了,睡到半梦半醒间,被隔壁的声音吵醒了。
农村老家的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厨房又是离代飞住的房间近,代飞依稀听到几声压着的咳嗽,和厨房里的响动。
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四点零五分。
掀开被子一角,代飞小心翼翼地下床,控制自己脚上的力道,一步一步地静悄悄地开门,挪到了厨房门口。
里面有些驼背的人,正在把灶台上的小鱼干装进超市专用的塑料袋里,旁边还有几瓶自家特制的酸菜酱和几罐蜂蜜。
次日一早,代飞刚喝完最后一口粥,代父就把用塑料袋装的满满的几袋东西递了过来。
代飞看了一眼,发现除了昨晚自己看到的东西之外,还多了两袋自家特制的香肠和腊肉。
也不知道这么潮湿的天气他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做出来的,看着袋子里的东西,代飞把那句“我不吃肉”,咽了回去。
恒市飞燕城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从曙光村到恒市机场却要花费两个多小时。
代飞家门前路太窄,代玉约的商务车开不进来,就只能停在村口等,孟磊和代荣一人拎了两袋东西在前面走,代飞两手空空地走着,目光投向两边的庄稼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停了下来,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抽了一口。
代父就跟在代飞后面,两父子隔得不远不近,代飞站在风口,吐出来的烟刚好飘向身后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代父轻轻咳嗽了一声,代飞回过神来,看了看,没发现垃圾桶,只能扔在地上,用鞋踩了踩,不好意思地笑道:“没熏着您吧?”
代父嘴巴动了动,然后开口:“你……你抽的厉害吗?”
代飞笑着说:“一盒烟能抽个7、8天,算不算严重?”
代父似乎是松了口气,说:“不严重,不过,还是尽量不要抽了。”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底气可以说这话,代父不太自然的补充了一句:“你毕竟是公司领导,抽烟对你形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