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飞愣了片刻,笑了:“嗯,好。”
看着孟磊和代荣上了车,代飞在离车门还有几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父亲。
代父年龄不到六十,可不知道是因为常年酗酒还是今天起太早的原因,那双下耷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眼白也略微泛着淡淡的青。
看着父亲弯曲着的后背,代飞突然记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半夜发烧,烧得有些高,晕晕乎乎地不省人事。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趴在父亲的背上,代飞恍恍惚惚,只顾着盯着父亲的后脑勺看,父亲在前面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要回一声,于是,代父有些急切地蹲了下来,把代飞从身后捞了过来,就看见他一脸呆滞。父亲以为他烧傻了,顿时吓得声调都变了,惊慌失措地着喊儿子的名字,母亲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连忙摸着代飞的脸问儿子怎么了,正当父母急得不行,打算再把他背回诊所的时候,代飞就钻进了父亲的怀里。
没想到以前需要仰望的人,如今却比自己还要矮了许多。
代父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没有想到代飞会突然停下脚步转身。
当下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只好扯了扯嘴角,当作跟儿子道别。
村口老槐树已经在这里静静地呆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粗壮的主干延伸出了无数的分支,分支上的树叶密密麻麻,无比茂盛,雨后的微风吹过来,树上残留的那些雨水落了下来,掉了一些在代父的额头上。
代飞伸过手去,用手背帮父亲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珠。
代父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什么,浑浊的眼睛里已经添了湿意。
代父嗫嚅了许久,才沙哑着说:“你……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代飞的手顿了下,随后移开,看向远处被雾笼罩的坟山一角,缓缓开口:“会。”
车里的司机似乎正在接电话,年近四十的男人中气十足,可能怕吵到乘客,此时略微压着声音,对着电话里的人说:“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爸,他只要有希望,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他治,你别啰嗦了,我会想办法的。”
代飞一只脚已经跨上了车,突然收了回去,转身张开手用力地拥抱了一下自己的父亲,闻着鼻尖传来的那一丝来自垂暮之年的有些像铁锈的味道,代飞把喉咙里跑出来的情绪咽了下去,快速说了句:“爸,照顾好自己。”
随后立即上车关门。
上车刚坐稳,孟磊就伸手握住了他:“以后,每年我都会陪你回来。”
车子驶出那座桥会经过一个拐角,拐弯之后就再也看不见村口的老槐树了。
转角的时候,代飞朝车后看了一眼,父亲就那么佝偻着背站在那里,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他也没有去管,车子开得有些快,代飞刚想让司机开慢一点,视线里就再也看不见村口的光景了,以及站在村口的人。
*
回燕城的第四天,代飞就把名为修养生息,实则赖在家里盯着自己的孟磊赶去了公司,孟磊原有些不太愿意,代飞生气地教育他:“我好歹也是蔡氏集团的CEO,响当当的商业精英,怎么能沦为一介男宠?”
孟磊无奈,只能讨了个吻,在擦枪走火的边缘徘徊之后,被代飞笑着推出门。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代飞心里叹了口气,这是要上演“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剧情么?
只不过,以自己如今的身价,应该得要五千万,勉强能考虑考虑。
代飞其实早在回燕城的第二天就收到了曹婧的信息,言简意赅的文字——孟母即将亲临教子。
代飞并不知道孟磊的母亲哪一天会到,只是他正好需要跟助理说一些自己返回的事情,怕孟磊打乱自己的计划,只能打发他去公司,只是,还没来得及连线苏苏,门铃就响了。
孟母喝了一口代飞沏的茶,点评道:“嗯,好茶叶,生产环境很重要……”
代飞笑容丝毫不变,点了点头:“嗯,是的。”
孟母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当年为了生儿子给孟家传宗接代,我不惜把女儿送给我姐,还好,婧儿她还认我这个妈。可是……我对她始终是有愧,她哭着求我,我只能答应她不阻止你和小磊在一起……”
孟母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讽:“哼!没想到,覃子轩那么不要脸,竟然还是为了你一定要跟婧儿离婚!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再看着我儿子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语气有点不妥,孟母停顿了片刻,随后便换成了有些恳求的语气,说道:“我们家只有孟磊这一个儿子,我不希望孟家绝后,也不希望百年之后,到了孟家列祖列宗跟前没法交待……希望你能体谅一下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代飞看着她,想到了自己已逝的母亲,心想,如果是她,应该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踩着自己那个老旧的缝纫机亲自帮孟磊做衣服。
孟母看代飞没说话,有些急了,也顾不上长幼,伸手抓住代飞的手腕,急切地说:“求求你,离开我儿子好不好……”
代飞“噗呲”一声,没忍住,轻笑了出来,随机意识到,似乎不太礼貌,连声抱歉。
孟母放开手,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代飞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啊,阿姨,我……就是笑点比较低,您别见怪。”
孟母大概明白代飞什么意思了,语气不善:“你什么意思?”
代飞还是在笑,只不过没那么放肆了,只是微笑道:“我只是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当了一把电视剧里的主角,一时没忍住,对不住啊,阿姨。”
孟母:“你……”
代飞适时打断,认真地问:“阿姨,您准备出多少钱?”
孟母当即愣住了,小片刻后,有些高兴的回答:“只要你愿意离开我儿子,多少都可以,钱不是问题……”
看着肩膀都颤抖起来的代飞,孟母深觉自己这趟没白跑。
深感自己无比英明,不顾丈夫反对坚决要跑这一趟的孟母,放柔声音,拍了拍代飞放在桌上正在微微抖动的双手:“哎……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儿子,不过,阿姨相信,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更爱你的……男人的。”
代飞还是在抖,没有抬头,只是点了点头。
孟母叹了口气,把旁边放着的名牌包包拿过来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支票,放在桌上,朝代飞推了过去。
看代飞似乎还在难受,孟母善解人意地说道:“你……明天再走吧,今天跟小磊好好告个别,别让他看出来就行……他那个性像他爸,倔得很,我不希望他像三年前一样跟丢了魂似的。嗯……你可以找个借口,告诉他你只是出去工作或者玩一段时间,让他不要惦记你,总之,阿姨谢谢你了。”
代飞还是保持低着身子的姿势,只不过肩膀耸动了几下,像是在回应。
孟母似乎有些于心不忍,站起身,说道:“哎……那,我就走了,麻烦你不要告诉小磊我来过,谢谢。”
孟磊赶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放在桌上的支票,和……正站在阳台上发呆的代飞。
捏了捏手心,孟磊轻轻地走过去,从背后把代飞圈进怀里,把头埋在他肩窝处,声音低沉:“我名下的财产都是我自己的。”
代飞身形没动:“嗯,我知道。”
孟磊:“那你……”
代飞转过身,表情忧伤:“我身上有些痛啊,石头。”
孟磊顿时一把抱住代飞:“对不起,我一收到我爸给我的信息就立马赶回来,还是……没拦下她。”
代飞有些惊讶,声音却还是很低:“你爸怎么会……?”
孟磊还是紧紧地抱着代飞,开口说:“我爸他从来不插手我的事情,不管工作还是私事。”
代飞叹了口气:“可是你妈……”
孟磊紧了紧手臂,说:“她会想明白的,你……你不用在意她。”
代飞沙哑着声音:“可是,我不能不在意啊,你妈……你妈她……”
孟磊顿时难受的不行,恨不得把人拆了塞进自己身体里……
代飞的声音很低:“以后……以后你还是多关心关心阿姨吧……”
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画风开始跑偏……
身前传来一阵爆笑:“让阿姨……少看那些豪门恩怨的电视剧,这花钱劝分的梗现在的编剧都不用了,嫌它过时……你妈这是看了哪部复古电视剧被荼毒的呀,哎哟……我的妈呀,可把我给憋死了,憋得我肚子疼,哈哈……”
代飞抬头看着孟磊,勾着他的脖子,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阿姨这……这脑洞有点儿大啊……”
孟磊把那颗心放了回去,松了口气,吻了一下自己身前人的眉心,微微弯腰便把人打横抱起放在卧室床上,急不可耐地给自己那颗大起大落的心一点补偿。
代飞把孟石完全容纳的时候,孟磊把手与代飞十指紧扣,在他耳边低沉开口:“哥哥……你开张支票把我买了吧。”
第68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二天,在楼下笑容满面地目送了孟磊上车,代飞转身上楼。
四处看了一圈,代飞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拿出手机联系助理苏苏。
询问了公司最近的情况之后,代飞就让苏苏帮自己订票。
苏苏诧异道:“代总,您不是说要给自己放半年长假吗?这还有一个多月呢,您怎么……”
代飞笑了笑,打断她:“我要赚钱养家啊。”
苏苏顿时兴奋了起来,语速瞬间提升几个档:“啊啊啊!代总您……您是说,您恋爱了是么?!我的妈呀!您保密措施怎么做的这么严实?我跟了您那么久,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啊,我还以为您已经飞升上神对凡间的情爱不感兴趣呢!诶……这事儿要是让公司里您的那些女友粉知道了可得多伤心啊!要是她们知道自己的老公……咳!自己的暗恋对象已经名草有主了,会心碎成渣的!哎……您都不知道,您回国的这几个月,她们那一个个的哀怨的眼神天天往我身上照,就跟我抢了她们家男朋友似的……”
大师依然是大师,只不过换了个性别,却依然念的人脑袋疼。
苏苏会这么激动,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公司里基本上都是异国女孩,充满了罗曼蒂克般浪漫气息的国度里,崇尚爱情至上的男男女女,对于喜欢二字,只要看上了,那就追,管你是王室贵族还是流浪糙汉。
对于年纪轻轻又毫无领导架子的CEO,女孩儿们满怀爱慕,甚至一些合作的客户都曾明理暗里的跟代飞示好,因此,代飞的办公室里,鲜花和礼物从来都没断过,甚至,还会收到一些隐秘的私人物品,让代飞哭笑不得。
身为助理的苏苏每次都只能遵照领导旨意,私下里把那些东西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为此,苏苏可没少招人恨。
谁知道,求爱心切的一众人士,把代飞不接受的理由归咎于苏苏这个助理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于是,女友粉们不但没收敛,反而更加坚定自己的努力方向。
身为公司的最高领导人,代飞不得不搬出资本主义的嘴脸,以“严禁办公室恋情”为由,抹杀了那些蠢蠢欲动的烂桃花。
代飞刚想开口打断她的喋喋不休,苏苏又开始八卦了起来:“代总,不会是那天送您到医院的那个女神姐姐吧?”
代飞:“不是。”
代飞想回答不是女神……是男神,苏苏却丝毫不受影响地无缝连接,继续说道:“哦,那也没事儿,能让吃斋念佛的代总……您心甘情愿地踏入红尘,我好想认识一下这个小姐姐啊……哎呀,我的天!您不过就是回了趟国,这,这也太突然了……”
代飞心想,可不是么?天上突然掉下来个石头砸中了自己……
苏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诶……不对啊,您女朋友是在国内吧?您要是回来,她怎么办?哦,我知道了,您是打算带她一起出国吧?”
代飞心里纠正了一下,是男朋友。
代飞笑道:“没有,他在国内等我。”
苏苏顿时在那边脑补了一出深情痴恋的甜美女与海归男的爱情大戏,按捺不住雀跃之情:“呀……代总您是秀恩爱吗?不过,您这狗粮我吃的乐意啊,嘿嘿……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我给您订票。”
代飞想了想,说:“帮我订三天后的吧。”
刚挂断电话,正准备联系蔡董,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代飞顿时手忙脚乱地合起电脑,有些心虚地把手机塞进了沙发一角。
看着明明已经出门的人,此时却折返了回来,代飞心里叹了口气,脸上还是笑的灿烂:“你不是要去见客户么?怎么回来了?”
孟磊眼皮未抬,把西装外套脱了挂在衣帽架上,换上拖鞋,一边走近坐在沙发上的人,一边开口:“副总去见了。”
代飞顿时笑不出来了,这家伙是有先知能力呢,还是自带远程监控?怎么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孟磊其实已经看见了代飞的动作,他知道代飞不可能寸步不离地留在自己身边,也知道确实有更大的舞台等着他去发挥。
而且……他没办法霸道地跟代飞说出那句“你在我这里不需要有什么背景”。
孟磊面上没什么表情,还是那副硬邦邦的样子,只有紧抿的唇泄露了一丝情绪。走过去用膝盖抵在沙发边沿,矮下身弯曲着身子凑近,把代飞靠倒在沙发上,随后把脸放在他的肩窝处,不动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