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仙朝对着往外走的孟长青喊道:“你什么啊?待会儿我找你去啊!好久没见了!你等我啊!”说完他放下果盘回过头,见南乡子正望着自己,道:“掌门,我们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南乡子道:“没有,怎么会。”他仍是一开始似笑非笑的温吞样子,瞧得吕仙朝莫名一顿,他回过神想要摇扇子,一个没握住扇子还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吕仙朝来的路上本来想着你玄武敢请我就敢来,就怕你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结果被南乡子笑得反而觉得这怕不是个阴谋吧?他挑着眉打量南乡子,南乡子也任由他打量,片刻后,吕仙朝伸手端起刚放下的那果盘,又重新慢慢地吃了起来。
孟长青这边追上了李道玄,雪下得很大,山道上只有两人的脚印。李道玄往山下走,孟长青一直紧紧地跟着他。
“师父!”孟长青一追上他就开始问,“师父,您要回放鹿天吗?师父,您生气了吗?师父不是我喊吕仙朝来的,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孟长青心说他胆子再大他也不敢喊一群邪修上玄武啊。
李道玄听他“师父”、“师父”喊个不停,停下脚步看向他,孟长青跟得紧,一时差点没刹住脚步。
“我没有生气。”李道玄的确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孟长青和李道玄朝夕相处这么些年,他对李道玄的性情是了解的,李道玄一向不喜欢弟子没个正形,他偶尔说一两句没过脑子的话,李道玄都要看他半天,吕仙朝又会作死,他真怕李道玄生气了,此时见李道玄没有,他松了口气。
山道上积满了厚厚的雪,李道玄继续往山下走,孟长青也忙跟了上去,“师父……”他正要开口说话,山间起了风,风雪轻轻拂过了李道玄的脸庞,吹动着雪色的头发。孟长青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李道玄见孟长青还在看着自己,道:“我真的没有生气。”又说道,“今日见你的剑道修为较之从前进步了许多,静下心来好好修习,很快会入新境地,往后不要再用邪术了。”
孟长青听着李道玄说话,左手慢慢地伸了过去,他忽然抓住了李道玄袖中的手。他清晰地记得刚刚这只手握着白露剑的样子,修长,干净,稳稳地扣着剑,标准的玄武启剑式,光看这只手其实看不出多大的力量,也无法想象这只手成就了当今剑道巅峰。在比剑的时候,他就想要握住这只手,如今真的握住了,他觉得这只手好像太凉了些。
李道玄在右手被握住的瞬间顿住了,孟长青先是轻轻地抓住了那只手,发现他没有抽出来,转而紧紧地握住了,感觉到手心传来的温热,他扭头看向孟长青。
雪落在了两人的身上,孟长青没有松开手,他道:“师父,我会好好练剑的,您放心。”
李道玄看了他好一会儿,道:“若是遇到瓶颈,过来找我。”
孟长青点了点头,笑了下,“好。”他握紧了掌心的那只手。
李道玄没有说话,在孟长青的注视下,许久他才低声道:“走吧。”他没有甩开手,轻轻地拉过了孟长青,这山中的风一阵又一阵的,不时有积雪从枝头摔落,那是林中除了脚步声外唯一的声响。两人都没再说话,孟长青一直在看着李道玄,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李道玄已经回握住了他的手。他抬头看李道玄,风雪依旧一阵阵吹拂在李道玄的脸庞上,看不出他的神思,只有眼眸中那一点微微闪烁的光。
回到放鹿天,一推开大殿的门就是热浪扑面而来,早上出门前点燃的火炉烧得正旺,通红的炭火映着炉子四壁,白色的火焰中燃烧着水沉香。在李道玄走过画柱的时候,孟长青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撑在了柱子上,未等李道玄说话,他抬手抱住李道玄压着吻了上去。从见到李道玄握着白露剑指着他的那一刻,他就想要这么做了。
一吻上去就一发不可收拾,人是完全清醒的,却好像比喝醉了还要冲动,孟长青吻得特别深,过于紧张所以也控制不住力道,到最后竟是生出微微的刺痛感。从攥得发白的指节就能看出他此刻有多紧张与激动。
就在他抓的最用力的时候,一直任由他吻着的李道玄忽然抬手抚上了他的背,回吻了下去,那个吻渐渐又变得温柔绵长起来。
停下来的时候,孟长青的眼睛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红,他注视着李道玄。
李道玄也看着他,终于低声道:“胆子越来越大了。”
孟长青忽然笑了出来,他再次抬手紧紧地抱住了李道玄,像是抱住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师父。”这一声喊得莫名让他有些伤感,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伤感些什么。
万千柔情涌上心头,李道玄眼中也有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抚着孟长青的背,任由他抱紧了着自己。孟长青啊孟长青。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山中风雪也渐渐地大了,屋子里却是温暖一片,火炉里的炭火燃烧着,孟长青坐在地上和李道玄聊着剑道,李道玄让他去取两本道书过来。孟长青忙应了一声,爬起来去找。他回来之时,见到李道玄从剑匣中取出了一样东西,碧青色的,他没看清是什么,李道玄已经收了起来,他下意识多看了那剑匣两眼,李道玄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没说话。
孟长青走到他身边坐下了,将刚找到的道书递过去。就在此时,夜深人静的山林中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声音。
“孟长青你人呢?!”吕仙朝抬手扶上了身旁的树,喊完后继续往前走。
孟长青刷一下回头往门外看去。
放鹿天的山中,雪劈头盖脸地下着,白瞎子扯住了差点滚下山去的吕仙朝,“这边走这边走!”两人在山中已经兜兜转转地走了大半个晚上了,白瞎子没来过放鹿天,吕仙朝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跟闹着玩似的,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放鹿天的大殿,吕仙朝用力地拍了两下门,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孟长青刚一打开大门就感觉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吕仙朝正弯着腰跪在台阶上吐得天昏地暗,白瞎子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用力地拽着他才没一头栽下去。白瞎子看见了孟长青,忙跟见到了救星似的,“快过来帮一下!帮一下!”
“怎么回事?”孟长青立刻走上前去一把扶住了吕仙朝,吕仙朝忽然脸色煞白,猛地爆发出极大的力气挣脱了孟长青与白瞎子,低头扒着台阶哗一声全呕了出来,于此同时,人也咚的一声摔了下去。孟长青与白瞎子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滚了两圈,挣扎着扒拉了两下,整个人顺着雪地的下坡滚出去了。
“吕仙朝!”孟长青与白瞎子两人忙跃下台阶,将滚得浑身是雪的吕仙朝给拽了回来,吕仙朝躺在雪地里,孟长青扶他起来,“吕仙朝?吕仙朝!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吕仙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半晌,模样有些呆愣,然后他抓过了白瞎子的袖子又埋头哗一声吐了起来。白瞎子阻止不及,顿时绝望。
孟长青问道:“怎么回事啊?喝这么多?他和谁喝的?”
“和你师伯。”
“我师伯?”
“今日下午你们走后,他拿出了骰子非要拉着你们掌门喝酒,说是谁输了就喝,不喝就是你们玄武不给他面子,说什么他是白救你们了。”她说着话吕仙朝猛地又呕了一声,把头埋的更深了,白瞎子感觉到袖子里沉甸甸的呕吐物,想推开吕仙朝又推不开,道:“然后就这样了。”
“我师伯呢?”
白瞎子道:“他没事,他一口也没喝。”
吕仙朝虽然吐得眼睛都绿了,神志却还算清醒,闻声他一把抬手抓住了白瞎子的肩,“我让着他!”
白瞎子心说你可拉倒吧!她对着孟长青道:“不说了,我快要累死了,把他弄进去吧。”说着她就去拖吕仙朝起身。
孟长青道:“我来!我师父在大殿,扶侧殿去。”
侧殿中的后院。
孟长青刚扶着吕仙朝在走廊里坐下,吕仙朝就特别熟练地搭上了孟长青的肩,嘴里对着他说着些什么,孟长青也没听懂,只觉得酒气混着恶臭一阵阵扑在他脸上,他对着白瞎子道:“我去拿套干净衣服,你帮他洗把脸清醒下。”
白瞎子走到了井边洗自己的衣袖,闻声道:“你去吧。”
大约一刻钟后,孟长青拿着套衣服走回来,一进门看见吕仙朝蹲在白瞎子身后不远处的雪地里,整个头埋在了水桶里。孟长青眼睛都看直了,立刻走上前去一把拎着衣领将人拽出来,“吕仙朝?”吕仙朝手扶着那水桶,哗的吐出两口冰水,这下子总算是彻底清醒了,对着孟长青抬了下手。一旁的白瞎子也正好把袖子绞干。
就这么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总算是收拾完了。炉子里生起了火,对于修士来说聊胜于无。吕仙朝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长廊上吹风,拧着眉头看那炉子里的通红火光。白瞎子在炉子旁烤火。孟长青倚着柱子看着吕仙朝,终于道:“真有你的啊,带着一群邪修上玄武,还和我师伯喝酒,吕仙朝你胆子是真的大啊。”这普天之下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吕仙朝闻声抬头看向孟长青,清醒是已经完全清醒了,只是头还隐约作痛,他道:“不是我自己来的啊,你们玄武喊我来,那我总不能不来,别人就算了,就咱们俩这交情,再怎么说也要给你个面子啊!”他对着孟长青笑开了,又道:“你这些日子怎么样?好久没见你了,感觉你……”他打量了孟长青两眼,道,“没怎么变啊。”
孟长青见他歪着身体要倒下去,伸手扶了他一把,“我挺好的。”
“我也挺好的,就是日子无聊。”吕仙朝顺势起身,伸手直接摸上了那炉火,捞了团火星出来,“这不是玄武说开道会,我就过来看看。”
孟长青一听他说道会,立刻道:“你那些邪修,你还是赶紧还是带下山去,过两日我掌教师伯回来了,你别闹得太过了。”
“嗨!南乡子和李道玄都不紧张,你在这紧张什么?”吕仙朝抬头将脚搁在了走廊的横栏上,让风直接迎面吹在自己的脸上,“行了,我心里有数。”
孟长青心说你这看着可一点也不像是心里有数的样子。
吕仙朝觉得烦,道:“别说这些了。”他随后把火往炉子里丢了回去,“你这趟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玄武?我都听白瞎子说了,你既然事都办完了,那就回天姥山吧,正好我们几个人在山上待着也无聊,以后你就留我那里,我打算在我那一块重新弄一个更大的鬼城,就你之前弄的那种,那个海市蜃楼,我搭的总有哪里不对,到时候你就帮我专门弄那个幻境。”他说着有些兴奋起来,起身看向了孟长青。
孟长青听笑了,道:“行吧,到时候我帮你去看看。”
吕仙朝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不留我那里啊?你又不留在玄武了!你总归要有个地方去,还不如来我这里,人多还热闹。”说着他看向白瞎子,白瞎子原本烤着火,见状也道,“是啊,一起去吧,今时不同往日了,你看今日你们掌门也对邪修挺客气的。”
孟长青忽然就意识到这两人今日来山上的目的,道:“你们两人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吕仙朝还真的不是来找孟长青叙旧的。魔物之乱后,孟长青选择留在玄武,他也明白孟长青是打算走正道,那两人从此也就不是一路人了,他连告别都没亲自去,说着有缘再见,其实心里明白今后再见多半是对手,还不如不见。可前一阵子白瞎子来投奔他,他这才得知孟长青压根没留在玄武,他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要是真的能留在玄武,孟长青死活都会留下来,可孟长青没有,说明他也知道回不去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当个邪修逍遥快活?
孟长青不知道该如何向吕仙朝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吕仙朝和白瞎子还不太一样,吕仙朝是个想到什么就一定要做的人,更通俗点说,吕仙朝是个一根筋,孟长青正想着怎么和吕仙朝说他与道门的这种关系,吕仙朝突然说话了。
“说这么多,你不就是怕李道玄吗?”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21 章
孟长青反倒被他说的一顿,他笑了起来, 点了下头, “对, 你也可以这么想吧。”
吕仙朝喝完酒比平时反应慢半拍,抬头看着那院子里的树,似乎是在思索。孟长青注意到,多日不见,吕仙朝身上的戾气似乎越来越重了,眉头皱起来的时候隐约透出股阴狠,笑还是一贯的皮笑肉不笑, 却会忽然冷下来, 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他突然有点担心吕仙朝的状态, 道:“你近日在做什么?”
吕仙朝不明白孟长青为什么这么问,“我还能做什么?喝酒, 赌钱,没了。”他说着话脑海中又起了那一山洞腐烂的水果。他扭头对孟长青道:“那行吧,你不想来那算了,山水有相逢,以后你若是改变主意了,你再过来找我们。”说完了,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问道:“说起来,道门最近在传你过去和吴聆的事情你知道吗?”
孟长青皱了下眉,“什么?”
“说你和吴聆过去在一起那些事, 说你给吴聆当炉鼎,说你们俩过去在蜀地那些事,我听了下,大部分都挺真的,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吕仙朝以为孟长青早就知道了,见孟长青如此诧异,他还有些意外,和他大致说了说。
其实早在吴聆还是长白大弟子之时,道门就有关于两人捕风捉影的传闻,不过当时谁也不敢公开议论,即便议论也很隐晦,毕竟长白宗护短天下皆知。如今不一样了,长白宗的时代过去了,这次和以往那些模糊的传言也不一样,已经具体到了两人在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乍一听去跟听故事似的。吕仙朝对故事不敢兴趣,他只是对于众人重新谈起吴聆这件事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