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都摇摇头,擦汗都不敢。
李道玄问道:“那他喜欢的是?”
阿都其实听不太懂李道玄在讲什么,他现在心里头慌极了,生怕东窗事发,他特别怕李道玄知道那《符契》的事后一怒之下把孟长青逐出师门,满脑子都是这念头,他忽然道:“长青喜欢师叔!对!长青一直把师叔看做最重要的人!他一直喜欢师叔,所以他才不敢和师叔说的!师叔,你不要怪长青!不要逐他下山!师叔,长青真的很好,他也是真的喜欢你!”
李道玄听到这儿,忽然整个人都顿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半晌才道:“你在说什么?”
“师叔!长青真的很喜欢你!你千万不要赶他走,他帮你洗衣服,帮你扫地,帮你做饭,处处为你着想,”阿都绞尽脑汁想让李道玄念着孟长青的好,“长青什么都愿意为师叔做,他真的很喜欢师叔,他知道他错了,他怕师叔你不要他,所以才什么都不敢和师叔说的,师叔,你不要赶他下山!长青是个很好的人,他从来不敢惹师叔生气,师叔你说什么,他都记着,你让他做什么,他不要命也会去做的,师叔,你千万不要赶他走!”
阿都说的自己心神都发颤,他直接给李道玄跪下了,“师叔!你不要赶他走!长青是真的喜欢你!”
李道玄彻底顿住了,甚至去扶阿都起身都忘记了,“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他说您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他想一辈子都和师叔在一起,永远不下山,永远陪着师叔,他亲口和我说的!”
李道玄真的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他忽然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
阿都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师叔,你也喜欢长青的,你一直都很疼他,长青说,你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师叔,你不会舍得赶他走的,对不对?你也喜欢长青的!”
李道玄终于伸出手去,把人扶了起来,阿都腿软,还摔了一下,李道玄看着阿都,谁都可能说瞎话,阿都不会,他心智不全,说话有时候甚至会没有逻辑,但是他从来不会编故事。
李道玄其实愣了很久,才终于道:“所以,他……”李道玄甚至没把这句话说全,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再三确定,又问了阿都几遍。
阿都只一味顺着李道玄的话说,他脑子其实也是一团浆糊,全然没了自己的想法,那事若是捅出来,他与孟长青说不准都要被赶出师门,思及此,他整个人都在抖,李道玄问什么,他一味点头。
终于,李道玄听着阿都斩钉截铁的话,有些哑然了,半晌才道,“此事是何时起的?”
阿都没听懂,“什么?”
李道玄道:“算了。”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把点心往阿都面前推了下,那碟子还抖了下,李道玄的手一顿。
房间里。
孟长青坐在床上,试着凝聚精力把脑子里的东西清出去,和从前无数次一样,宣告失败。他忽然后仰着把自己往后摔,狠狠把头发往后梳,翻了个身,一把将脸埋在了被子里。
“不行!”手猛地抓紧了被子,他翻过身喘了口气,“得想个办法。”
孟长青刷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盯着那床单看,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要不要试试用药?
次日,天都没亮,银杏林中全是霜冻,孟长青很早就起了,套了外衫就往外走,忽然想起还没收拾屋子,抬手用力地拍了下脑门,又往回走,一走到客厅,他脚步猛地一顿,看着坐在堂前的人猛地吓了一大跳,他现在心虚,一见着李道玄腿就发软。
李道玄抬眸望着他,孟长青浑身都僵住了。
“师、师父。”孟长青强迫自己定下神来,李道玄什么都不知道,他警告自己别在这儿自乱阵脚,“师父,您起了?”他试着挤出个笑,估计有些狰狞扭曲,他看见李道玄微微一顿,孟长青没办法,他现在汗毛直竖。
李道玄看着他,孟长青喉结不自觉上下动,没一会儿,手就已经微微颤抖起来,他低声道:“师父,怎么了?”
“今天回来后,把玄武门规抄五百遍,静静心。”
孟长青先是诧异,还未彻底反应过来,已经屈膝对着李道玄跪下,连问一句都不敢,汗一瞬间全飙出来了。
李道玄望着他一瞬间惨白的脸色,不知是想到什么,那眼神较平日有些不一样,缓缓道:“你年纪还小,做事之前多斟酌。”
孟长青不敢说话,头猛的一下子低下去。
直到李道玄出去后,孟长青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符契那事?李道玄离开许久,他仍是跪在地上,久久都站不起来,腿软,真的腿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扶着桌案站起来。
李道玄并没有走远,他开了灵识,能看见孟长青的脸色,以及孟长青身上近似灭顶的恐慌。孟长青是真的慌,他没见过孟长青慌成这样。李道玄站在原地,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孟长青还是下了山,他没去学堂,而是拐去了药室。
玄武是仙门,弟子多剑修,常常受伤。玄武最大的药室位于西北一座山峰上,山前竖着块笔直的碑,刻着“蕴明”二字。孟长青直接往山上走。
玄武香火单薄,宗门弟子不多,药室中一共六位正统药师,十六位药徒,其中有个半吊子,和孟长青同辈,叫陶泽,字润春,经常吹嘘自己天赋傲人,实则资质平平,眼高于顶,是以同辈的师兄弟都不大瞧得上他,他的人缘奇烂无比,陶泽比孟长青入山早,孟长青刚入山那会儿,不知道他这德性,被他哄得一转一转的,后来两人就混成了朋友。陶泽依旧没改自己逢人便吹的毛病,也就傻子阿都和孟长青能受的了他。
孟长青入了药室,陶泽正在挑药材,一边嘴里还在低声骂着什么,陶泽在药室不怎么受人待见,几位药师都觉得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不过陶泽是仙门遗孤,父母都曾是名满天下的剑修,战死于乱野,几位药师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倒也不放弃他,能拉一把是一把。
陶泽抬头看见孟长青,颇为惊喜,“你怎么来了?”
孟长青没空和他唠嗑,一把抓住了他,脱口就是两个字,“帮我开副药!”
陶泽愣了下,乐了,顿时胸膛都挺起来了,“出什么事儿了?!说说!”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
陶泽这人虽然爱吹嘘,但总体来说,还算靠谱,重要的是,挺仗义,孟长青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一咬牙,把事情和陶泽说了,纯当赌一把。
陶泽听完都愣住了,“这么邪门?”
孟长青点点头,“你有办法吗?用药什么的,把我记忆封了。”
陶泽想了会儿,道:“嗨!要我说,你怕什么?记得就记得吧,你又不修炼,你不说,我不说,那傻子也不说,谁知道啊!”他挑了下眉,“你说是吧?”
“我每次一想到那册子,气机会自己流转,我控制不住,我都快修了两页了!再这样下去,我压不住了。”
陶泽闻声诧异地看向孟长青,刷一下站了起来,立刻伸手,“来,手给我!我看看!”
陶泽按着孟长青的手片刻,惊诧道:“真邪门了!还真的有别的气息!”
孟长青抽回了手,“你有办法吗?”
“这没办法啊!你这又不是病!这怎么用药?难不成要我把你药傻了?”
孟长青看着陶泽那副神情,忽然一下子没站稳坐在了椅子上,脸色阵阵发白,满脑子就一个念头,他完了。这怎么办?
陶泽看他这副样子,忙低身安慰了他几句,又道:“你也别急,我又不是说彻底没办法了!我有别的办法!你信我!”
孟长青一下子抬头看他。
陶泽道:“我是个药师,你要信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起身,陶泽走入了药房,过了很久,他才拎着两袋子药走出来,“把这药拿回去煎了喝下去,记得,无论多疼也一定要忍着,这是废你看的那两页书的修为的。”他顿了下,犹豫道:“应该有用的。”
孟长青把药接了,听见“应该”二字后闻声看了眼陶泽。
陶泽立刻打包票道:“肯定有用!”他一把拖了椅子在孟长青面前坐下,四下扭头看了眼,然后低声对着孟长青道:“你先吃药把这邪气去了,剩下的事儿,我想过了,你刚说你一想那书,你会控制不住体内气息流转,我怀疑,不是书,根源兴许在你自己身上,若是如此,那就简单很多,只要你不去想着那书就行了!”陶泽说着话,似乎被自己说服了,语速忽然快起来,“对,你如今老想着那东西,是因为你心中恐惧,不一定是书,正经点我跟你说,你越是控制自己不去想,你越是忍不住想,你得想些别的,不要如此刻意,自然而然就会忘记了!懂吗?”
“我试过了,连消记忆我都试过了,没用,无论我做什么它都会冒出来,就连睡着了梦里都是那本书。”
陶泽用力地拍了下大腿,“这真的很邪门啊!”他皱了下眉,忽然问道:“难道你这两天就没有不想着那本书的时候?”
“没有。”
“不可能的,这不符合常识,人不可能总是想着一件事,你再仔细想想!”
孟长青想了很久,忽然道:“我对着我师父的时候,”他抬头看向陶泽,“每次我看见我师父,我都没想过那本书。”
“我就说!”陶泽打了个响指,“对,你师父!你知道吧,你老想着那本书,是因为你怕你入魔,你一见着你师父就不想那书了,是因为你是怕你师父,你怕你师父知道这事儿。”陶泽摇了下头,“对,是这样。如果这样那事情就简单了,我跟你说,你多想想你师父!每次一想到那书,立刻想你师父!”
“什么?”
陶泽抓住了他的手,“记住,多想你师父!把你师父放在心里供起来!无时无刻都要想着他,如果想多了,觉得你师父没那么可怕了,你就想想你被你师父逐出师门的样子!来,现在想想试试!”
孟长青闭上了眼,片刻猛地睁开了眼,他盯着陶泽,半晌才用力点头道:“有用!”
真有用,他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
陶泽咧嘴一笑,“我就知道!来!我跟你说,你要是觉得光想还不够,你还可以做点别的,话说,你之前都试过什么办法?”
“在纸上默过清心咒。”
“改成写你师父的名字!多写两遍!”
“还试过背书。”
“背!背你师父的写的那些,拿几本好好背!天天背!去山里大声地背!”
孟长青想了下,缓缓道:“还试过喝酒,喝多就睡。”
“你要不喝醉了睡你师父床上去试试?”
“……”
“这好像过了啊?”陶泽一愣,摇了下头,想了会儿,他道:“你可以喝酒的时候喊你师父的名字试试,这可以!”
孟长青闻声顿了会儿,道:“万一我师父看见了怎么办?这不是傻吗?”
陶泽拍拍大腿,无所谓道:“你人放机灵点,躲着他一点不就行了?实在被抓个正着的话,你就扯,比如说你仰慕他,往高了吹捧他,随便扯点什么的,你师父是扶象真人啊!你吹捧他还不容易?我都能给你吹两个时辰不带重样的!”
孟长青瞬间哑然。他感觉自己可能是被陶泽的主意惊呆了。
陶泽见他这副样子,又安慰他道:“你呢别怕,你回去后先这么办,不行再说,行吧?反正没用也没事,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这边呢,我回头去书阁里帮你查查,你放心,这事包我身上了,我晚上去拐着弯问问我师父。”
孟长青拎着那包药半天,又看着陶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终于讪讪道:“那我试试。”
第 27 章
陶泽其实很放心孟长青,孟长青这性子, 一个字, 怂!怂成这样, 天下人全都入魔了,孟长青也不可能入魔,那书虽然邪门,但看上去不是什么霸道的邪术,他们玄武修士,修道先修心,若是保持不了本心, 这道不修也罢。说是这样说, 陶泽还是替孟长青去药典大殿中翻书了, 这事儿稀奇,他也想查查有没有先例。
顺便找找有没有消记忆的方子什么的。
孟长青回到放鹿天, 脑子里不停想象李道玄撵自己出山的样子,一阵阵冒冷汗,往堂前一坐,忽然记起李道玄早上让他抄道规的事,手头的事一放,先去抄书了。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直觉告诉他, 李道玄应该还不知道那本《符契》的事,除此之外,孟长青想不出来自己还犯了李道玄什么忌讳, 但李道玄开口了,他觉得自己还是抄一抄。
抄了一会儿,实在是静不下心,他一把捞过书,去了放鹿后山的剑池。
这剑池说是剑池,其实和剑没有半分关系,也全然没有池,甚至连水都没有,这是个封闭的洞穴。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叫剑池,玄武方志没有一册提及到这剑池的渊源,只知道,黄祖之前,这剑池就在这儿,在剑池左侧小路上,用青金石竖着块碑,上头刻着两个字:神庭。
孟长青在洞穴中坐下,提笔慢慢默着玄武道规,脑子却浮现了出了那本书上的术法,他的笔猛地一顿。
过了片刻,他忽然在笔下写了端端正正的三个字。
“李道玄。”
昏暗的洞穴中,这三个字一写出来,孟长青瞬间神志清明。
看着这三个字,仿佛李道玄盯着他似的,他一点不敢想那些邪门东西,还别说,真的比清心咒管用,管用太多了!孟长青心里一阵震动,提笔蘸墨,也不默道规了,开始在纸上写“李道玄”三个字,一遍遍地写,这三个字能浇灭他心中杂念,让他虔诚专注,一心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