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啊,我就是瞧见三爷嘴皮子干,想问问三爷要不要喝点水,或者我拿湿帕子帮忙打湿一下嘴唇,不然右边也要裂开口子啊。”
顾无忌坐到洋床的侧面,裹着一身的寒意靠近顾葭——因为听从医生嘱咐,不能开地暖也不能开热水汀,所以房间里和外面比差不了几度,都冷得很——视线落在顾葭唇角的伤口上,他几乎是想去亲一亲这伤口,想凭本能的像动物一样给顾葭舔伤,但却忽地皱了皱眉,发现这伤口……不太对。
“冬花,你出去。”
顾无忌声音平静,已然不似方才歇斯底里要大夫给自己一个交代时吓人,冬花私心里觉得顾四爷当真是除了没有穿龙袍,那就是活生生一个皇帝在世!和戏文里头,爱妃一死就要太医们陪葬的昏君简直一模一样!
冬花腹诽着,默默出去,顺便准备将门关上,可这一动作还没有做完,就又被顾四爷叫住,冬花心脏都要被吓得停跳,唯唯诺诺的说:“四爷吩咐……”
“你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细致地同我讲一遍。”顾无忌走到客厅,一边倒了杯水,一边坐回床边,将顾葭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准备喂水。
冬花拘谨的站在洋床正对面,盯着床上的锦绣小花,拼命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那个……就一大早我帮三少爷拿了花瓶,三少爷说是要去探望老太爷,但不好空手去,我就和小六哥一块儿帮忙,然后三少爷去了老太爷房里的事情我也就不清楚……”
“你清楚什么?”顾无忌给顾葭喂水的时候,那玻璃杯子即便轻轻碰到了顾葭的唇瓣,将那下唇压下去,可怎么顾葭怎么都吞不进去,不张嘴,“哥,乖,喝点水。”他后一句声音明显温柔许多,像是在哄媳妇儿一样,又像是在哄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冬花偷偷撩起眼皮,正想说‘我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却发现四爷自己喝了口水,然后捏着三少爷的下巴两人嘴对着嘴喂水。她脸皮顿时红彤彤的,手指头搅着衣角,眼神闪闪躲躲,生怕被四爷发现自己窥探了不该看见的事。
可她也没有想想,四爷为什么没有避着人的原因,只当四爷狂妄自大唯我独尊惯了,所以根本不在乎她这么一个小小丫头的眼光。
“杵在那儿做什么?我让你说话,就说你平日里听见下人们都说些什么?不要隐瞒,我很讨厌别人说瞎话骗我,蒙我,知道了吗?”
冬花立马点头,说:“我、我知道,可那些都不是我说的,是本来就有谣言,后来今天谣言更是不得了,说是有人听见了您和三少爷……那啥,证据确凿,有伤风化、败坏门风……我觉得恐怕就是因为这个,老太爷才会和三少爷不对付吧……”
冬花猜得八九不离十,话也说的委婉,生怕哪里说得不对,刺激到顾四爷这位皇帝敏感脆弱的内心,然后大手一挥把她拉去砍头。
“好,下去吧。”顾无忌道。
此时天色已晚,刚下午五点,太阳却早早就躲在了厚厚的云层后面,冬花走出房间,扭头就能看见京城大大小小的夜场都点了灯,外头处处燃了柴火,做饭吃,炊烟袅袅,混入寂静的白雪里,美成一幅画。
门口的双胞胎兄弟也都认识冬花,哥哥陈幸作主,让冬花回府休息,冬花不敢走,下楼要来了一些晚餐,和陈幸陈福兄弟两人一块儿站着就吃了。
吃饭的时候,弟弟陈福问大哥:“要不要也给四爷送进去一份?四爷最近都没咋吃饭。”
哥哥陈幸摇头,说:“四爷自己清楚,我们守门就守门,不要多事。”
冬花俨然不了解四爷,以为陈幸大哥是害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才不敢询问四爷要不要吃晚饭,于是正义感猛然崛起,嘟着嘴巴,说:“陈大哥,你们好歹也是跟了四爷很久的人了,连这点小事都不劝劝人家,不吃饭哪能行呢?”
陈幸摇了摇头,说:“这个真不用,不是我们偷懒,是实在说了也没有用,等四爷什么时候想起来三少爷也没有用晚餐,就会立马出来让我们准备了,病人应当只能喝粥,你让饭店准备稀粥和一点酸萝卜就行,准备多一点,四爷饭量大。”
冬花听陈大哥话里话外都表示三少爷对四爷的重要性,一时联想起自己看见的那个吻,总觉得的确有些惊世骇俗,但既然大家都好像习以为常了,冬花便决定也习惯起来,自己还要在顾府干一辈子呢,这种事儿对大宅门来说,或许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且不管外头的人心如何浮动,顾无忌这边却是已经开始解开顾葭的衣服扣子,一点点一点点的像是剥开鸡蛋一样让顾葭完整的暴露在他眼前。
顾无忌仔细打量着顾葭,从顾葭白皙的脖颈检查,一路往下……
他的视线犹如实质,刀一样准确停在哥哥明显红肿的胸口。
但这不算完,顾无忌心中有些猜想,这猜想使他几乎要遏制不住怒火,但随着哥哥身上的证据越来越多,他的怒火却反倒越来越小,就像是被一捆湿漉漉的嫩草压在上面,闷闷的,好似只有一缕火苗熄灭的青烟从里头缓缓飘出。
然而他哥哥身上没有被人留下吻痕,倒是那细腰两侧却明显有被狠狠掐过的淤青,但这淤青是什么造成的,也可以有别的说法……
他哥哥身上没有牙印,但检查那断袖必经之所、五谷轮回之道的时候,却可以看见道口被糟践过的痕迹!
顾无忌盯着那仿佛都被野猪糟践到烂掉的浅红色大白菜,深呼吸了一口,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可当他看见他目之所及处有罪恶被一点点吐出来,登时睫毛都颤动了一下。良久,顾无忌扯了一张纸,帮顾葭擦掉,还趁着顾葭迷迷糊糊的时候,把本不该属于自己做的后续工作做完,然后迅速将衣服重新套到顾葭身上,自己则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沉沉的看着昏睡的顾葭,一面听着时钟秒针转动的声音,一面听着对方的呼吸,眸色晦暗不明。
如他所想,是有人害顾葭至此,原因难以启齿。所以没多久,顾葭就退烧了,眼睛也不烫了,但还是看不太清楚,睁不开,当顾葭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那张漂亮的脸下意识的侧到顾无忌那边时,顾无忌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反倒是看着哥哥犹如盲人一般,无措的伸手摸了摸床单,寻找他,第一声叫的也是自己的名字,才走上前去,握住哥哥的手,说:“哥,我在,别怕。”
“你在就好,方才,我做了个梦。”顾葭出了一身汗,黑发黏在脸颊上,却丝毫不显得狼狈,反而像是刚被谁狠狠疼爱了一番,是情热过后的虚弱,“梦到我看不见了……找不到你,梦里,太难过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醒了,我依旧看不见,但我一喊你,你就来了,真好。”顾葭好像根本不担心自己眼睛的伤势,日后还看不看得见,他永远只关心他的无忌还在不在。
顾无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越是看见这样的顾葭,他越是神色沉静,唇瓣翕张好几回,却最终没能问出他想要问的话,硬生生把滔天怒意与平日里撒娇卖痴的作态都收敛起来,一如往常那样心疼的抱着他的哥哥,亲这顾葭的手背,亲着顾葭的额头,亲吻顾葭的眼皮,温柔的笑道:
“哥,我当然会来,你叫我的名字,我不管身处何方,都会回来见你,我那么爱你,所以梦里的我,后来也一定去找你了,你以后做梦,找不到我就不要乱走,原地等着,等我去找你,知道吗?”
顾葭黏糊糊的脸颊贴在顾无忌的胸膛上蹭了蹭,眼睛弯弯地,回答说:“好,我知道了。”
第132章 132
“你知道什么呀?哥, 你什么都不知道。”顾无忌低落地说, “不过谁让你是我哥呢,我不嫌弃你。”
顾葭听出顾无忌言语中携来的忧郁,哪怕缀着一句俏皮话都遮掩不住其间复杂的情绪, 顾葭有些担心,他现在刚刚清醒过来, 早已没了刚被老太爷教训时的火气,他又开始站在顾无忌的角度着想,想自己先前或许的确是太任性了, 怎能因为离开京城比较轻松就逃避一切问题呢?
他想要无忌过的安稳生活,或许不是无忌想要的, 那该怎么办?
无忌想要帮他拿回什么东西,不管自己想不想要, 那都是无忌的一片心意,自己就这样全盘否定, 实在是过分至极, 不该那样说的, 是他糊涂了……
“无忌……”顾三少爷在弟弟身上花费的心思比自己都多, 他反复无常的态度与决定暴露着他在面对顾无忌时也不过是个优柔寡断的普通人, 不是交际场上的明星, 更不是万众瞩目的交际花,不是那个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他还爱答不理或者雨露均沾的顾葭, 而是一个生怕弟弟不开心, 生怕顾无忌对自己失望的哥哥, “对不起,我可以收回之前我说的话吗?”
顾无忌一手揽着顾葭,一手捏着顾葭白细漂亮的手,拇指轻轻按压着那脆弱的关节,这是他的习惯,他热爱着顾葭的手,记忆里夏天蚊子很多的时候,他们俩睡一张凉席上,他还买不起冰块给顾葭摆在屋里,半夜顾葭就用这手捏着一把蒲扇给他扇风。
蒲扇用了很久,软绵绵的就像顾葭这个人,于是连扇出来的风都温柔似水,按理说这样舒适的环境,实在是比闷热的前几日好睡觉得多,可顾无忌还是醒了,醒来看见顾葭白玉般的手捏着把蒲扇的样子,眼眶顿时滚烫,但他没说话,闭上眼继续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第二年夏天他给天津卫的顾葭送去了足够用一整个夏天的冰块。
“干嘛要收回呢?”顾无忌幽幽道,“哥总说我们之间见面少,所以有什么话都要直说,我又不是专横霸道的人,你说的建议,我觉得很值得考虑。”
“不、不对,我一直很讨厌你因为我去勉强做什么不想做的事,现在我主动提出让你为难的要求,是我的不对,你就忘了吧,我也忘了,不过就是被人误会了,我被人误会这没什么,主要是老太爷误会你,我讨厌别人误会你,更不喜欢你被别人当棋子使,可我不是你,我相信你心里是有成算的,你可能不在乎……”
“我在乎。”顾无忌打断顾葭的话,他说,“我在乎……”
“正是因为在乎,所以才更要留在京城。”顾无忌有些事情,也愿意和顾葭分享,但都是删减了血腥过程的,免得吓着他的哥哥,他一边将手和顾葭十指相扣,一边说,“这样吧,我跟哥说说我的计划,免得哥你担心好不好?”
顾葭心中一动,却又连忙摇头:“我不管你的……”
顾无忌知道顾葭这是口是心非:“那你给我参谋参谋好不好哇?”
“我什么都不懂,帮不上什么忙……”
“那就算我心里憋得慌,想要找人聊天,哥你陪不陪我聊吧!”
顾无忌握了握顾葭的手,撒娇般抱着哥哥晃啊晃,顾葭被摇得笑说:“好吧好吧,你说,我听着。”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是不是该吃点什么东西?”顾无忌从顾葭身后起来,走到客厅去,拿起电话的同时问顾葭,“哥,我们吃点稀粥好不好?我一天没吃饭了。”
顾葭刚退烧,正是也饿了,便点头道:“可以再做一盘水晶虾仁吗?”
“不行,病人还是吃清淡点好,海鲜之类的不要吃,换成鸡蛋花吧。”顾无忌虽然说是问顾葭想要吃什么,但决定权还是在他的手上,顾葭听了除了长长的叹一口气表达不满,却是乖乖地没有闹着非要吃那水晶虾仁。
电话直接打到楼下的服务处,接待员收到501号房客的订餐就立马将单子给了厨房,厨房的师傅早早将备好的稀粥和鸡蛋花放到托盘上,由专程负责五楼饮食送餐服务的谢板凳从一楼送到五楼去。
谢板凳本蹲在后厨和几个打扫卫生的老大爷一块儿打牌,听到这都八九点钟了还有人叫餐,一时懒懒洋洋的不乐意动弹,可这份工作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他不干,外面有的是人想要干:“来了来了!”
“小板凳,你给我仔细点儿!这是顾家四爷要的餐,你若是撒一点儿出来,都有你的好果子吃!”掌勺的主厨严肃的绷着四方脸,对待住进和平饭店的客人们都如同自己的爹妈一样尊重,生怕得个什么投诉,那不仅要被经理骂个狗血淋头,还要扣工资啊!
谢板凳不过十六岁,但瞒了年纪跑来这里当服务员,因为人长得喜庆,动作也利落,哪怕内心再懒,别人也不晓得,所以在众人眼里还算是个不错的小伙计。
他的名字本不叫谢板凳,但家里曾经靠编制藤椅小凳子还有贩卖木凳为生,又经常在小的时候跟着做木工的父亲一同沿街叫卖,因此街里街坊都叫他‘小板凳’,可惜父亲后来想不通,去参加了什么义和团专杀洋鬼子,后来朝廷为了求和又反过来追杀他们义和团,他父亲就死了,什么都没留下。
谢板凳笑嘻嘻的端着托盘出门,整个人从后厨走到前厅去,便像是从一个小地痞变成留洋少爷一样,突然挺直了背脊,双眼炯炯有神,每一步都走得端端正正,气质高傲,这派头,莫说当一个送餐员,就是去大学里混当个教授都有人信。
他知道自己能混得风生水起,全屏自己的皮囊容貌周正,不然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那个管他是谁?
他走到电梯里,电梯里头已经站了个戴鸭舌帽的男人,那男人待电梯门缓缓合上之后,便直接递给谢板凳一板药片,低声说:“给501的病人用,每天三次,一次一颗,切记不要多吃,一天就三颗,用完我会再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