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板凳认得这个男人,前几天去他们家催债的就是这个人,他只犹豫了一秒,便收下了药片,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那我妈的债……”
“年后再说,我走了。”那人在三楼就下了电梯,裹了裹风衣,低着头,匆匆离开。
谢板凳看了看手心里一板白色的药片,上面写的都是英文,他也看不懂,但既然是药,应该是吃不死人的,而且又是长期吃,所以应该不是害人吧。
谢板凳心里也嘀咕,方才刚听说501住了顾家四爷,难不成药是给四爷吃的?那被发现了自己可不得被打断腿然后丢锅炉里头直接火化啊?
顾四爷的凶名,谢板凳要说没听过那绝不可能,但这事儿必须得做,不做自己年前也还不起钱,这个年都活不过去!
谢板凳心里有了计较,把药片藏进口袋里,便又摆出他那迷惑人的假笑出电梯,走到五楼501号的房门口,又守在门口的保镖检查了一下餐盘里的食物后,才敲响那深色的木门。
木门上有开一个猫眼,弧形的,透明的,据说是可以从里朝外看见外面是谁。
他有幸因为在这个和平饭店上班,于是试了一试,果不其然很有意思,虽然把人照得有些扭曲,却将人脸放大,能够让屋内人清楚的看见外面是谁。
可从外面朝里却是看不见的,谢板凳视力很好,也只能看见一条黑线在猫眼孔里晃荡,最终,门开了。
“先生您好,您的点餐。”
顾无忌见是个模样周正的送餐员,便让开了路,说:“送到床上去。”
谢板凳微微颔首,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看进去,登时便瞧见里屋未关的卧室里面的大床一角。
这间屋子里没有开热水汀,冷得很,但卧室里开着橙色的灯,暖光撒了一室,于是首先呈现在他眼前的,便是一只修长而指甲反着亮光的手,手实在是漂亮的无法用言语形容,谢板凳从自己贫瘠的词汇中左挑右选也选不出个可以明确形容其貌的词语,只是忽地很期待看见这只手的主人。
随着脚步的加快,他终于得见手主人的全貌,但却没想到是这样病态的美貌。
这人细碎的头发因为汗湿所以略长的弯曲着黏在脸颊上,睫毛格外的长,灯光斜下来,便让睫毛的阴影仿佛在他脸上开了花,是美丽黑色的东洋花,绽放着。
其次这人穿着凌乱,只着单薄的浴袍,领口空出一大片光泽细腻的真空地带,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这人的每一处细节都像是被神明精心雕琢过的杰作,可又因为太过精致,于是显得格外脆弱。
明明屋内很冷,可在踏进这卧室的瞬间,谢板凳便感觉到了一种来自灵魂的燥热,越是靠近床上的病人,便越感受深刻,尤其是在嗅到病人身上难以言喻的属于身体的芬芳时。
这实在是太让人头晕目眩了,他恍惚的将餐盘放在病人面前的白色小桌上,得到了病人一个浅浅的笑和一句谢谢。
他说:“不客气。”说完就出了房间,关上门时可以听见顾四爷叫那位病人‘哥哥’。
门‘咔嚓’关上,也让他终于逃离了那种近乎恐怖的诱惑。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回到楼下去继续打牌,却被在大厅被一位客人叫住。
“你,过来。”他记得这是502房客,是刚登记入住的陆先生。
“客人有什么需要?”他走过去,暗暗心惊于这位陆先生的气势。
“你给501送的什么?”
“501的客人点了稀粥和鸡蛋花,客人也需要一份宵夜吗?”
陆玉山摇了摇头,说:“不用,我随便问问。”
谢板凳很想骂人,但顾客是上帝,于是只能还挂着微笑,回到后厨。然而刚坐下每两分钟,就又有五楼的住户点了宵夜,他送上去,那是刚刚换了套房的陈先生,陈大少爷本来住在六楼,几个小时前换到了503号房间。
他给陈大少爷送去了一瓶伏特加,但陈大少爷没有让他立时就离开,反而一边坐在窗边翻着书,一边若无其事般说:“隔壁501房的病人,是我的朋友,你方才去看他,感觉他状态如何?”说完,陈传家刚好翻了一页书,书页划破空气,带来凌厉的压迫力。
谢板凳莫名紧张起来,回答说:“瞧着是有了精神,但气色还很不好。”
“哦……”陈大少爷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摆摆手,说,“以后给隔壁送了什么吃的,给我这里也送一样的过来。”
“欸?哦,好好,我知道了。”谢板凳先是一愣,随后连忙答应,生怕自己的服务不到位。这位陈大少爷可不是什么可以随随便便糊弄的人,人家在天津鼎鼎有名,更是白家二爷的朋友啊!
谢板凳回答了之后,见没什么事儿,就自觉悄悄退下,等出了房门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回后厨的路上,一路都在想那位病人是不是什么组织里专门以色惑人找情报的特务,现在身怀机密,被各方人士发现了,所以这么多人都背地里打探那人的消息?
他脑子里忽然涌入了无数的黄色废料,全是那位病人如何在鸳鸯被中和各种军阀大战换取情报的画面,那叫一个跌宕起伏情节精彩,比现在报纸上连载的爱情小说有意思多了。
第133章 133
稀粥里面撒了小米, 黄灿灿的小米和白米混合在一起还蛮好看。顾葭拿勺子挖了一小勺, 尝在嘴里,舌尖稍稍将米粒压在上颚,米粒便瞬间融化成糊糊, 黏黏腻腻的被他吞入腹中:“很甜啊。”他尝到一点甜味,很开心。
顾无忌坐在顾葭的对面, 两人面前摆着白色的小桌子,桌上是两碗粥和一碗少盐的鸡蛋花,顾无忌两三口把粥喝了, 就看着顾葭吃饭,说:“喜欢吗?”
顾三少爷喜欢和顾无忌这样呆在一块儿, 就是什么都不干都开心,因此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只有‘喜欢’二字:“嗯, 喜欢,你也多吃点呀, 不是说一天都没有吃饭吗?”顾葭现在稍微能够睁开一点眼睛了, 那种干涩的沉重的感觉渐渐从眼皮消失, 但依旧是必须经常眨眼才能够缓解涩痛。
顾无忌见哥哥老是眨眼, 伸手把哥哥手里的碗拿过来, 说:“来, 我喂你,眼睛再好好休息一下, 医生说这些天你最好不要直接接受光照, 所以最好是把眼睛蒙上, 不然看东西会一直很模糊。”
顾葭听话的把手放在桌子下面,睫毛安静的落了一片温柔的阴影在那细腻的皮肤上,他乖乖张嘴吃掉弟弟送来嘴边的粥,一边吃一边说:“对了,你不是说要同我讲你的计划吗?”
“呵,我还能言而无信不成?”顾四爷视线停在哥哥那被粥润湿的唇上,唇角的伤一如既往刺目,但他也没有再多看一秒,而是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那不如就从哥哥你最担心的事情说起好不好?”
“……嗯。”顾葭没有再扭捏着说不听,他就是想要知道,知道顾无忌的一切动向,这样他心中也好有个数,不会盲目的担心,没有底气。
“这两天我查了一下,我仓库被烧应当是江入梦的手笔,这人狡猾至极,烧仓库是另有目的,可惜当初我被他摆了一道,不过损失不大。家里地契是被廖大总管拿走的,这老太监被抓到的时候,地契已经不在他身上,也没有钱,正准备跑路,我和陆兄及时赶到,问了他地契在谁那里,就没管他了。”
“那地契在谁那里?他不是买了吗?怎么会没有钱?我听老太爷的意思,是想要全部捐给静园的皇帝。”顾葭想了想顾府这么一大摊子的店铺,怎么说也得有个四五十万,钱怎么可能说没就没?江入梦居然做出那种事情,顾葭其实已经不意外了,之前陆玉山就同他说江老板还做大烟生意,不仅害那么多人不说,同行竞争还搭进去一个元小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顾葭都不想再看见这个江入梦。
顾无忌本身和顾葭说话,有些美化自己的嫌疑:“是啊,我也纳闷,所以我就苦口婆心的劝他告诉我,那可是老太爷的东西,哪怕他要拿去给那废物皇帝,我也无所谓,老太爷也是糊涂,他若直接告诉我,和我说,我把家产拿去卖掉,说不定还不会出现意外,这可倒好,被别人坑了算怎么回事,哥你说对吧?”
顾葭扭了扭头,涉及顾无忌的利益,他可没那么大度:“也就你这么好心,老太爷对你从来没有什么感情,他只是觉得你可以帮他重振顾家,或者说可以帮他在他死后继承他的遗志继续扶持皇帝,一旦你不如他想的那样听话,他也就不要你了……你还这样帮他。”
“哥你这话就错了,我听爷爷的话,最主要是他答应我,他认你回来,我这辈子,就哥你一位亲人,我要给你一个名分,要给你应该有的一切,为此要我做什么我都乐意。”顾无忌说着,稀粥喂过去,顾葭却是迟迟没有张唇,精致的银勺子将顾葭的下唇按下去一个浅浅的窝,显得唇无比柔软,充满质感。
顾葭吃不下了,伸手推开弟弟的手,弟弟便给他擦了擦唇上的汤汁,他叹息般说道:“我已经算是有名分了……”
“不够。”顾无忌声音透着坚硬的冷漠,任谁也无法让他回头,“所以哥哥以后不要说你不要,我想给你的,你都拿着,你若是不要我会难过。”
顾葭笑了笑,不去想这种强压上来的‘我想对你好’是不是不太正常,可他现在想清楚后就不愿意和无忌对着干,所有的一切都明摆在无忌的面前,无忌也不在乎,非要为他得到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分,那么他就接受,若是连他这个当哥哥的受益者都要站在无忌的对立面去指责他不对,那才是真正的让人寒心。
“来,这里还有点鸡蛋花,哥张嘴。”顾无忌虽然前一秒还非常强势,但很快又温柔下来,哄哥哥多吃点东西,“鸡蛋花里有一点点小葱花,我知道哥你喜欢鸡蛋花里有点葱花的香气,但是又不爱吃鸡蛋花里的葱花,我都帮你把葱花吃掉了,剩下的都是你的。”
顾葭听弟弟这一番话打岔,忍不住说:“说得我好像很难伺候一样。”
“怎么会?是我难伺候,我难伺候行了吧?”
顾葭笑道:“少来,继续说。”
“是,是,让我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对了,之前哥你发脾气的时候,我是和陆老板一块儿到的,人家陆玉山也算是很够意思了,陪着我照顾你了很久,等你打针才离开,现在住在隔壁,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让门口的陈幸和陈福帮忙,他们两个帮不上,就让陆老板帮忙,我想他不会拒绝。”
顾葭听弟弟说起陆玉山,吃鸡蛋花的速度都慢了一些,藏在那湿红眼皮下面的眼珠子都微微动了动:“陆老板原来也在,我都不知道。”
“他又没有说话,你当然不知道,而且你当时发火得厉害,只知道骂我,就算知道陆老板在,恐怕也没有时间抽空和人家打招呼。”
顾葭听弟弟说的很有些奇怪的调侃在里面,便以为弟弟是觉得自己骂他这点很让他没面子,受委屈了,因此说:“我哪里是骂你,反正不是骂你,更何况陆老板也不会因为你被我骂就小瞧你,他不敢。”
“是啊,他怎敢?哥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嘛。”
“也不尽然,陆老板也帮了我们很多,我知道你很敬佩陆老板那样白手起家的人物,所以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出现什么问题,以后也好有个商量的人。”顾葭生怕弟弟吃亏,一个人总是压力很大,陆玉山是个聪明人,聪明的简直有些不像人了,所以弟弟若是能够和陆玉山成为朋友,应当是永远都不会吃亏的。
“说起陆老板,陆老板让我和哥哥你说一声,他和你一块儿调查的事情各大报社都没有报道。”顾无忌幽深的眸子看着哥哥,黑色的瞳孔犹如亘古不变的深渊,没有一丝风。
顾葭立马皱眉睁开眼,说:“这不可能啊?”
顾四爷‘啧’了一声,把手中的碗放下,手心转而捂住顾葭的眼睛,严厉地道:“我说了不许睁开眼睛,你要我说几遍?!”
顾葭一时被吓到,没反应过来弟弟为什么突然发火,说:“没事儿,我差不多都好了,也没有发烧了……”
“你也知道你没有发烧了,那你知道不知道你为什么发烧?嗯?!你下次若是再发烧,被我看见,我会很生气。”顾无忌后槽牙几乎都要被他咬碎,“我生气,就会想要杀人。”
顾葭一愣,随后伸手握住弟弟的手背,说:“好啦,不要这样,我错了还不行吗?你把我眼睛遮着,我保证三天后再摘,谨遵医嘱怎么样?”
顾无忌气的,根本不是这个:“……好。”但他却对哥哥的误会默认。
顾四爷让饭店准备了一条柔软的丝巾,上面不能有任何绣花,丝巾送来后他一边给顾葭绑在眼睛部位,一边说:“哥,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不过你已经尽力了,这些天你不可以出门一步,等什么时候我说‘可以’,你才能够出去,知道了吗?”
顾葭听出来弟弟的意思,无非是不希望他因为报道的事情跑出去,顾葭心里火急火燎,恨不得现在把陆玉山抓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可到底还是听弟弟的话更重要,便勉强的低落地说:“好,那你呢?”
“我?我饭也吃饱啦,该做事去了,比方说去找一下咱们家丢失的地契,再比方说去安慰一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老太爷。”
说到这里,顾无忌没由来的突然想起陆玉山所说顾葭并非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话,本来很想哄哥哥高兴,把乔女士那个疯子叫来照顾哥哥,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但这次却打住,没有开口提起乔女士。他用热的湿帕子给顾葭浑身汗擦了一遍,又换了一件睡衣后,说:“那哥哥,我走啦,祝我好运?”顾无忌把头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