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山抓住顾葭的手腕,一时头晕眼前发黑,心口仿佛堵了滚烫的岩浆要从他的喉咙喷涌而出,他胸膛剧烈的起伏,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另一只手在脑袋反应过来之前便掐住了顾葭那纤细的脖子,将人几乎要举起来一样手背青筋毕现!
顾葭脚尖都快要离开地面,双手慌张的握住陆玉山的胳膊,长着唇,急促的呼吸,眼眶滚烫,面颊绯红,从被掐住的喉间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而陆玉山的手被顾葭眼泪烫到后,深渊一般的眼眸才恢复清明。意识道自己做了什么的陆玉山立马松开右手,唇瓣蠕动了几下,却是死活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眼睁睁地看着顾葭在被放开的瞬间滑坐在地上,如泥潭深陷,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顾葭真是从未遭受过这样的对待,他捂着自己的脖子,揉了揉,发现没有断掉,自己也没有死掉后,一面委屈得控制不住的掉眼泪,一面又坚决不想在陆玉山的面前露怯,于是缓缓拍了拍自己被弄皱的衣裳,说:“你刚才是想打我,还是想要我死呢?”他用那双让人心碎的眼望着一动不动的陆玉山,好像突然发现这个人是如此的暴力,和想象中的陆老板,相差十万八千里。
陆玉山那之前捏过顾葭脖子的右手还在微微颤抖,他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是的,他本身并不像这样的,他只是想知道原因:“我、我们谈谈。”
“不、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可如果谈了以后你能够保证再也不出现在我和无忌的面前,那么就站在这里说吧,你想问什么都可以,然后一拍两散,不要纠缠。”
陆玉山不去看顾葭眼里的决绝,庞大的悲伤后知后觉压过了他那被玩弄之后爆发的怒火,他感到自己鼻尖有点酸酸的,带动他的眼眶也渐渐被雾气蒙蔽,都要看不清他的小葭了。
时间一秒秒走在刀刃上,割出来的没一寸光阴都开始让陆玉山出现幻觉,他瞧见很多与顾葭在一起的画面,于是他就着这样的画面,问顾葭:“顾葭,你刚才在说气话对不对?就像我刚才,脱口而出很多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我答应你不会阴阳怪气尖酸刻薄,很抱歉我没有做到,以后不会了……”
顾三少爷站在门口,等了这么久却等来陆玉山这番否定现实的自我安慰,突然不知道是气这人阴晴不定还是笑这人痴傻,他听见自己理智地声音:“我没有在说气话,相反,我觉得经过刚才的事情后,我很确定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不仅仅是因为无忌,还因为我们不合适。”
“这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问题是你应该是喜欢我的,我们可以慢慢磨合,你看,我愿意为了你来京城,把我的玉章送给你,买下报社让你开心,愿意帮你处理掉想要为难你的威尔逊医生,帮你探听顾宅被卖的消息,我们会很合适,而且你说过,和我在一起很开心。”
顾葭听到这样真心的表白,不觉得感动,反而有种被掌控一切的束缚感,并且怀疑陆玉山说出那么多帮自己的事情,很让他有压力,好像自己是为了得到对方的财富和帮助才乐意和他在一起,让他感觉自己是个卑鄙的小人。
顾葭左右看了看,在看见梨花木桌上的水果刀后,立即走了过去,干脆利落的把脖子上挂着的玉章割断,然后放在桌子上,转身对陆玉山说:“我找你投资报社的那五十万,我会想办法在三个月内还你,你买分社多少钱,也直接告诉我,我都还你,还请你以后不要管我的事情,我不喜欢。”
陆玉山因为之前和顾葭还很甜蜜,滚了一下午的床单,休息的时候也懒得穿衣服,所以现在正光着身体站在地毯上,和穿戴整齐但却丢弃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感情的顾葭形成对比。
陆玉山看着自己当初给出去的玉章被随意放在桌上,并且对方还要和自己划清界限般还清所有的钱,他突然笑了一下,说:“别这样……”
“怎么?你觉得我还不起?”
“为什么你会这样说呢?”陆玉山深吸了一口气,坐回床上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顾葭皱眉,感觉陆玉山是真的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糟糕,还是故意如此,他比较相信后者。
“不必了,若没有什么疑问,我就走了,无忌还在和平饭店等我回去,我不想让他等我。”
陆玉山皱了皱眉。顾无忌,顾无忌,总是顾无忌!
“顾葭,等等,我只问你,你若说真的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同我做这些事?”
“比如?”顾葭已经重新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听到陆玉山的话,微微侧头,露出那精致地线条完美的侧脸。
“很多,我说不出来,就好像你看我的眼神,我感觉得到你是对我有感觉的;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也感觉得到;你照顾我的时候;让我喝醒酒汤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很舒服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坐在人力车上,你挽着我手的时候;你即便知道和我在一起会让顾无忌不高兴,也和我在一起了;你不能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说分开就分开,顾葭,不是只有顾无忌会不高兴会伤心,我也会,你说你追求公平,你为什么不对我公平呢?”
顾葭有些意外在总是给他很游刃有余感觉的陆老板这里,听见这样好像小孩子觉得大人偏心所以一边哭得很伤心,一边控诉大人的话,只可惜如今顾葭不觉得这样的陆玉山可爱了,他身体还记着陆玉山快要掐死他的恐惧,能站在这里平静的和陆玉山对话都是他胆子大了。
“你很奇怪,如果非要一一回答,那么照顾人是一种习惯,我喜欢和朋友挽手,不止你一个,我和你在一起的最初目的也早就告诉你了,因为我发现我喜欢你的肉、体,最最重要的是,公平是无法运用在感情上的,因为人生来就会偏心。”顾葭淡淡地道,“诚如你所知道的那样,顾无忌对我来说,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如果你说我偏心他,没错,我就是偏心他,因为我爱他,他值得。”
“那我呢?顾葭,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顾三少爷听见身后陆玉山冰冷的声线传来,这次头也不回,一边打开门走出去,一边说:“我不是断袖,抱歉。”
“好、很好,好得很!顾葭,你知不知道你可以捧你,也可以毁了你?!”陆玉山突然拿起床边的台灯,砸在地上!
顾葭没有说话,任何狠话、挽留亦或者哀求都换不来他一个回头。
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碎掉的台灯因为电线没断,所以正微弱的用碎掉的灯泡闪着光点,犹如呼吸一样,断断续续,将坐在床边凝固得犹如雕塑的陆玉山笼罩其中,明明灭灭。
第161章 161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陆玉山突然站起来, 他那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于他无关, 赤脚走进浴室里。
他想要泡澡, 然而等待热水灌满浴缸的过程太过漫长,他只能侧坐在浴缸的外面,冷淡的视线从浴缸上不属于他的黑发看起,一路看到那被使用过的方巾。
陆玉山长久的盯着这些属于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忽然不知道改怎么才能将这些痕迹屏蔽掉。
是了,屏蔽。
他陆玉山好歹是陆家七爷, 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遭过此等狼狈之事!不过是一个顾葭罢了, 只要他想要,千千万万个顾葭他都找得出来!
陆老板的热水终于放好了,他利落的坐进去, 热水毫不意外被他挤出,哗啦啦流了一地, 水声取代了他孤独的呼吸, 一时间造成这个房间里就算只有他一个人, 也不寂寞的错觉。
陆玉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闭上眼睛打算休息, 可谁知道闭上眼睛后他耳朵里便满满都是顾三少爷方才说的话, 说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呵, 这绝不可能, 绝对不是。
陆老板不打算折磨自己, 他坚定自己和顾葭是有感情的,不然怎么会有人能够让他这些天比过去的十几年都要快活?
陆玉山几乎都要爱上这座古老的城市了,爱这里的雪,爱这里的冷空气与天上的月亮。
他感到自己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了,于是立马沉入浴缸里,在水里睁着眼睛,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看那贴了碎花的屋顶,嘴里不时吐出空气,一串串地往外跑。
末了,水都似乎不热了,陆玉山才从水中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随手扯了一条方巾擦脸,然后一面走出去,一面披上浴袍,随随便便的穿戴整齐,把玉章揣进口袋里,也离开了这里。
此时天色将晚,不过才七点的样子,天空便阴沉沉的好像又要来一场大雪。
一楼的前台小姑娘瞧见从电梯下来的陆玉山,还很意外这位客人怎么就出来了,连忙叫住那位客人,说道:“陆先生,陆先生,您今晚就退房吗?”
陆玉山点了点头,他一个人住在这里没什么意思,也不打算回和平饭店了,他分明还有许许多多的事务需要处理,打算先回当铺,买第二天的火车票回上海。
“那陆先生您同伴让我们送您的花怎么办?”小姑娘应该是位刚毕业的女学生,剪了时兴的短发,戴着蓝色的发卡,对这在同一间屋内呆了一下午,但却分别离开的男士感到好奇,“那位顾先生之前交待要第二天给您送去醒酒汤还有一束鲜花,放了十块钱在我们这里,您既然现在就走,那么这钱只能先退给您了。”
陆玉山看着小姑娘双手捧过来的十块钱,没有去接,一边离开一边说:“送你了。”
陆玉山一面离开一面恶狠狠的踩着地面,每一步都像是要走出六亲不认的恨意,心里七上八下,真是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和平饭店去将那个叫做顾葭的人捉出来好好审问一番,不是说好了要分手,怎么又搞这些花里胡哨的迷惑人心的东西来招惹他?!
虽然陆玉山很明白这些安排可能是自己和顾葭还没有闹掰之前人家安排的,可现在听到这人这样浪漫的心思,还是感到了一点不肯主动消失的期望,无望的期望……
——顾葭或许还是爱我的,只是因为顾无忌的存在不愿意承认罢了,给他一点时间,他就会回来。
可等走到行人减少的街道上时,陆玉山又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很荒谬,对方都如此嘲笑他的付出和感情了,他还这样站在原地等顾葭回头,简直就是贱得慌!
陆玉山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像原来的自己,也不想这么早就回当铺去,于是左右看了看,找到了一家路边避风口的小摊子正在卖卤煮和阳春面。
他径直走过去,叫了两碗面和两碗卤煮、三大碗白酒,坐在被油与面汤浸染多年,颜色发黑的木桌旁边等待,他很沉默,但一旁的桌子上却有个买醉的家伙,那人也穿着光鲜亮丽,却嚎啕大哭,满脸泪水与鼻涕混搭,让陆玉山不禁感觉烦躁,他想他被男人甩都没有哭成这样,这个人至于吗?死爹死妈吗?
大概是陆老板的视线太过明显,那人突然回头,像是看见了亲人一样,颇有倾诉欲的端着自己的酒碗坐了过来,脚踩在自己坐的长凳子上,问陆玉山:“兄弟,有没有纸巾?”
此人长得人模狗样,哭完之后没有纸巾,在袖子上已经擦了不少不明物体了,陆玉山见状摇了摇头,他的手帕是新买的,可不想就这样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毕竟给这个人用了可就拿不回来了,就算送回来他也不会要,洗干净送回来估计也全是鼻涕的味道。
“抱歉,没有。”陆玉山冷淡的回答。
正巧这个时候陆玉山点的面和酒被又矮又胖的老板端上来,老板脸上笑着,却看都不看陆玉山一眼,说了句‘先生慢用’便飞快的继续煮面去了。
陆老板没什么食欲,可一顿不吃饿得慌,他总不能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亏待自己的胃。他端起碗,两三筷子就吃完一碗面,连汤都没有放过,谁知坐在旁边不打算离开的家伙突然笑了一下,说:“没想到你看着斯文,吃饭倒是像头猪一样。”
陆玉山放下碗,眸色冰冷的看着这人。
这人也不害怕,浑身酒气冲天,趴在油腻的桌子上,说:“我爱人也总说我粗鲁,所以你看我,现在多斯文。”
陆玉山没有理他。
“喂,你也是专程来喝酒的对吧?我看得出来,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吧?但是也是第一次被抛弃吧?”这人好像看透了陆玉山,说,“想哭就哭吧,你看我,我刚才哭得多痛快!哭完后就该干嘛干嘛,不要再想着他。”
“你以为你是谁,有资格教我?”陆七爷忍不住道。
“当然有资格,我把甩了我的那个人一枪打死了,就在刚才。”这人露齿一笑,“我爱他,他给脸不要脸,在外头疯狂吊凯子,给我养小白脸,花老子的,住老子的,还给老子戴绿帽子,如今攀了高枝儿,要甩我,还说从未爱过我,我太难受了,抱着他的腿求他不要离开我,但他太绝情了,非要走,我一冲动就打死了他。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哭呢?”
陆玉山听到这里,翻了个白眼,说:“你编故事。”不过刚翻完,就发现这个动作乃是顾葭的最爱,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学了过来。
这人摇了摇头,伸手给陆玉山看自己的手:“喏,我剁了他的无名指做纪念。”
陆玉山当真看到这人手心静静地躺了一根手指头……
“你说他多可恶啊,我明明这样爱他,为了他,我脏话也不说了,事业也不干了,成日围着他转,把自己的经济大权也都给了他,他要星星我就摘星星去,要月亮我就摘月亮去,我对他还不够好吗?”